“说来可能有些荒谬,二哥。”她揉了一下眼睛,“院正说太子表哥生了病才会这样。”
    她轻笑一声,“我却觉得他可能是跟我一样,他也做了一个梦。”
    “他很年轻时就薨逝了,但是魂魄还游荡在世上。”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偏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崔琤轻柔的话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亲眼看着我在他那个梦里郁郁而终。”
    “只是他这个梦大抵是近来才变得清晰,”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所以之前他没做什么,直到明白来龙去脉后才变成这样。”
    “二哥觉得是在什么时候?”崔琤一边推想,一边笑着看向他,“在行宫时吗?还是回来以后?”
    李澹看着她不带半分笑意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的心中像被钝刀子磋磨着,慢慢地渗出血来。
    “在行宫时。”他涩声说道。
    “谋划暗杀的是他,但他并不是想要杀你。”李澹低声说道,“只是那日你与崔瑾刚巧都穿了红色的骑装,刺客错认了。”
    事情他早已暗中查明,迟迟没能告诉她,都是因为他一直没能觅得良机。
    告诉崔琤她信赖的表兄是个手段阴私的男人,她会不会信是一回事,对她而言本就是残忍的。
    他多希望她这一世能活得轻松愉快,但有些事总是难以如愿。
    崔琤没有说什么,她失神地看了衣裙上的斑驳血迹许久。
    她总是习惯将苦藏在心中,伤心了也不会说给别人。
    李澹按捺住想要抱住她的冲动,沙哑地安抚道:“别难过,令令,回来二哥给你买新的裙子。”
    可下一瞬崔琤的手臂却环上了他的脖颈,她落泪时都是无声的。
    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就会生病。
    无法纾解的郁气积压在心中,便会变成重疾。
    而让她养成这样缄默性子的人,正是他。
    她的泪水化作冰锥,狠狠地刺入他的心口。
    “不会有别人进来,令令。”李澹温声说道,“哭出声也可以的。”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脊背。
    崔琤哭得厉害,就好像要将两世的烦闷都化作泪水哭出来。
    李澹的心始终被她牵动着,她的悲欢喜乐他全部都能感知。
    她太累了,也太辛苦了。
    直到崔琤在他的怀里昏昏地睡过去,他胸腔中的剧痛才好转许多。
    “梦里的事不会发生的,令令。”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但她已经睡过去了,不会听到。
    李澹守在她的身边,直到漏钟再度敲响才抱着她走向殿外的轿辇。
    他低声嘱咐随行的宫人:“仔细些,若是崔姑娘有不适立刻来报。”
    再次走回正殿时,他的神情倏然变得冷漠起来,隐约透着些阴郁和狠厉,半分也瞧不出方才在崔琤面前时温柔的样子。
    内室中太子已经清醒过来,他受伤的手掌已经被妥善地处理好。
    李澹看着他,想起的却是那日崔琤血肉模糊的手掌。
    他无法想象若是那日他没有及时赶到,她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恶念就快要压制不住。
    他不知道太子在发什么疯,但是伤到崔琤便是罪不容诛。
    医官们见他面色不虞,默不作声地和宫人一起离开了内室。
    太子勾唇一笑,向李澹问道:“二妹妹没事吧?方才是我吓到她了。”
    他将花瓶中的夜来香倒出来,攥在手掌里碾碎。
    “没事。”李澹轻声道。
    “这几日总是头痛,还时常出现幻觉。”太子扶着额头说道。
    他故作虚弱地说道:“这次辛苦阿泊了。”
    阿泊是李澹的小字,只是母妃死后便无人唤过,他自己都快要忘了。
    太子现在这个场合这么唤他,他还能听不出是个什么意味?
    果不其然他继续说道:“这些琐事就不必报给父皇了,省得他忧心牵挂。”
    “您的事怎么能说是琐事呢?”李澹略带嘲讽地说道,“就是我帮您遮掩,难道射生军还敢向父皇瞒报不成?”
    “你——”
    太子有些讶然,似乎不明白一向温雅君子的二弟怎会突然如此。
    李澹轻笑一声,可他的声音透着至深的寒意:“前世你跟我抢人就算了吧,这辈子你怎么还敢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因太子?体虚容易患伤寒, 内室中的窗子?常常都是紧闭的,连花香和鸟雀的声音都传不进来。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几乎要擦出火花来?。
    “这你就错了, 阿泊。”
    太子?忽而冷笑一声, 用帕子?擦拭干净掌心的花汁和碎叶。
    “我从?未错认过我爱的人, ”他喃喃地说道,“就算崔琤和崔瑾顶着红盖头?站在一起,我也不会认错。”
    他言辞直接,一下便?碰到?了李澹的逆鳞。
    李澹将?手?指扣在桌沿上, 浅色的眼瞳中似凝滞着经年不化的寒冰。
    “父母之命难为, 难不成你现在要说是崔皇后逼你娶的崔瑾?”李澹轻声说道, “所以你才被迫放下真心爱重的二妹妹。”
    他神情冷淡,“大哥真是至孝。”
    内室的光线昏暗, 李澹暗暗将?手?放在了脖颈上。
    明明是伤处, 他却觉得有种莫名的暧昧缠绵,就好像崔琤不是用手?掌掐过他的脖颈,而是亲吻舔咬过这里。
    李澹眼含嘲意,冷声说道:“即便?婚后知晓崔瑾嫁给?你为了只是权势, 心中还另有他人, 你也隐忍不言。”
    “你知道她愚蠢恶毒,却还装作与她情深似海。”他凝视着太子?,“全是因为你想要讨父皇欢心,你知道娶她会得到?更多助力。”
    “而不是因为你爱她。”
    他摩挲着颈侧的青痕, 声音越发的冷:“而死?后你才知道,娶她非但不能助你, 反倒还会害你。”
    “你那么恨她,但到?头?来?你们也不过是一路货色。”
    李澹出言越发不逊, 那神情全然不像个年轻的皇子?,而是位御宇多年的强势帝王。
    太子?刚欲开口,又被他打断。
    “但是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大哥。”李澹扬起唇角,“令令她从?未爱过你,就算你想要娶她,她肯嫁给?你吗?”
    他话音刚落,太子?的脸色便?变得煞白。
    李澹没?再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东宫。
    他的衣袂翻飞,透着些杀伐之意。
    *
    马车刚在崔府停下,崔琤就从?混乱的梦中苏醒了过来?。
    换过衣裙后,她在侍女的陪侍下勉强吃了一碗甜羹。
    但还未将?瓷碗推开,她就又全都呕了出来?。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发过病,胃里像灼烧般疼痛,连饮下一杯清水都做不到?。
    府医急忙赶过来?时?,崔琤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放在腹上的汤婆子?,但热意还是在逐渐流失,空荡荡的胃里没?有东西可以再呕,便?咳出了些鲜血来?。
    崔琤看?着帕子?上点点梅花似的血迹,心神微动。
    翠微依照府医教习的推拿之术,小心地为她按揉着腹部。
    崔琤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用气音说道:“胃里发酸,口中却泛甜,真是神奇。”
    翠微的眼睛有些湿润,姑娘近来?多灾多难,却还是习惯性地将?情绪藏在心中:“您怎么还有兴致说笑?”
    “快些睡着吧,姑娘。”翠微揉了下眼睛,“睡着了胃就不痛了。”
    崔琤想要站起身,笑着问道:“真的吗?”
    站在崔琤身后的侍女急忙按住她的肩,轻声说道:“小心些,姑娘。”
    翠微点点头?:“真的。”
    “今日新换了助眠的香料,据说会让人做美梦。”她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您快试试,是不是真的?”
    崔琤甜甜地笑道:“好,我这就来?试试。”
    她很能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才彻底清醒过来?。
    睡醒后她坐在床边翻看?着一本前朝士人的文集,这是柳约送给?她的,这位士人名气不大,文集刊印得也不是特别多,因此差不多已是孤本。
    崔琤翻到?末页时?才发现里面夹着张画像。
    画里的她站在夜色里,就像身处云端的美人,比月宫的嫦娥仙子?还要飘逸秀美,她将?画像轻轻地取出,心想原来?她在画里是这样的。
    近日吏部的铨选刚刚结束,柳约应当有些空闲。
    她突然有些想去他在兴庆坊的那间铺子?,去找兄长知会却发现崔珏今日竟然不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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