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还真没有心情继续对着这些令他糟心的人。于是朱棣当即道:“退下吧。”
    大学士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地告退,回到了文渊阁,众人也唉声叹气。
    张安世倒还好,这事和自己无关,怎么算账,也算不到自己的头上,倒是其他人,已开始预备草拟旨意了。
    陛下的语气如此严厉,那么这一份旨意,也必然要带着肃杀之气,且要展现出陛下破釜沉舟的决心,毕竟圣旨的每一个用词,都务求做到精准,如若不然,下头三司和州县是无法参透其意的。
    因而圣旨的文字,既要求委婉,毕竟皇帝的旨意,总不好明面上喊打喊杀,却又要让人参透其中的真谛,知晓厉害,那么……这就务必要待诏的翰林,以及大学士们精准把握了,稍稍有一丁点不慎,哪怕是一字之差,都可能会出现歧义。
    一般情况,是待诏的翰林先大抵的草拟一份旨意,而后送大学士过目,大学士几经删减之后,再呈送宫中加玺,这才通过通政司颁布天下。
    张安世无法理解,为何文渊阁里头对于旨意的草拟这样看重,他看旨意,只看字面上的意思,至于参透旨意中的本意,这实在太为难了他。
    因此,足足一日,张安世都只是孤零零的自己去文渊阁的书斋里喝茶,不过张安世自己,却并不是没有想事,因为他自己倒是瞎琢磨了一件事来,当即,在下值之后,张安世便匆匆打道回府,却又命随扈张三道:“去将邮政司的那个……那个胡穆叫来。”
    直呼其名,是很没礼貌的。
    不过如果是张安世,那么就和礼貌没有关系了。
    胡穆偶尔会去王府向张安世奏报一些事宜,所以如今和张安世也已熟络了。
    很多时候,在工作推进方面遇到了难题,张安世总能偶尔发出惊人之语,却能让胡穆眼前豁然一亮,颇有山穷水路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因而,胡穆现在对张安世也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了。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已全身心的投入进了这邮政司的事务之中,人员、财务、奖惩、业务,这诸多的事统统都是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地积累出经验。
    好在事情的推进,还算是顺利,这邮政司上下,在大抵的待遇以及奖惩制度拟好之后,大家也都肯一心用命,所以虽偶尔会出一些疏漏,总体而言,已是让人满意了。
    听闻张安世传唤,胡穆哪里敢怠慢,忙是放下手头的活计,匆匆至王府。
    虽然熟络了,可胡穆见到张安世还是恭谨地行礼道:“殿下。”
    张安世看他一眼:“你是知晓本王素来不爱虚礼客套的,不必多礼了,来,坐下说话。”
    张安世随即笑了笑道:“给他斟茶。”
    一旁的张三连忙给胡穆斟茶。
    张安世的态度表现得轻松,可胡穆却一丁点也不轻松。
    张安世含笑道:“邮政司这边……业务开始了吗?”
    “已经开始了。”胡穆顿了顿,又道:“现在天下三千多处驿站,几乎已整肃完毕,人员也已齐备,再有铁路司那边,也已接洽,除此之外,还有各处的水道,各处的关卡,也已梳理出来,照着殿下的吩咐,乡亭一级,也都设置了邮筒,还有花票,也已开始印制……再有就是每一处驿站,下头又设若干的报亭,也已开始妥善。”
    想了想,他接着道:“至于各州府……所需的邮政汇所,却还需一些些时日,不过下官以为,这倒暂时不必着急,所谓人无信不立,这汇票毕竟涉及到了钱财,想要让人相信汇票的信用,不是三两日可以解决的,需先从书信开始,等人们相信邮政司的信用,才有人愿意寄送包裹,而等到包裹也能做到万无一失的时候,这汇票的业务,方才可以展开,所以下官现在的着重的,乃是信件的业务,这是取信于民的根基。”
    张安世道:“事有轻重缓急,你这思路没有错,这天下的军民百姓,尤其是处于偏乡的,他们本就谨慎保守,处处都小心,想要取信他们,何其难也,先从信件做起,哪怕前期暂不以赢取大利为目的,可只要有了信用,那么……就无往而不利了。”
    胡穆笑了笑道:“还有报亭,报亭深入到乡里,既可售卖邸报,又可负责驿站的联络,也可使人便捷投递信笺,不过……下官倒是认为,这报亭中所售的邸报,是否过于单一,若是有其他的书册,或更为有利一些。”
    张安世垂眸沉思了一下,才道:“这倒是实情,邸报读书人倒是会看,可对于寻常只勉强识一些字的百姓而言,只怕每日看这邸报,却难以提起兴趣,现在外头,不都流行各种戏曲吗?有了戏曲,就有人写话本,这些人……或许可用,不妨借他们之手,可约稿写一些话本亦或者演义,拿粗纸印刷之后,拿出售卖作为补充如何?”
    胡穆一愣,而后眼眸亮了亮,而他脑子里,立即想到了某个人来,随即道:“这……售卖得出去吗?”
    张安世笑了:“倘若是售卖正儿八经的故事,可能还真难说,不过售卖的是前些时日,我听文渊阁里诸公所谈及的故事,想来却是不愁卖的。”
    胡穆便道:“不知是什么故事?”
    张安世道:“本王也记不甚清,大抵就是某少爷与侍女苟且,又与继母有了私情,继母又和马夫,马夫又与侍女的女儿之类,你是晓得的,本王对此不感兴趣。”
    胡穆:“……”
    张安世看着胡穆有些奇怪的神色,道:“怎么不说话了?”
    胡穆道:“不妨下官先寻人约个稿试试看,先试印一些,而后送各处报亭……教他们先贩卖看看。”
    张安世道:“且记着,不必印刷成书,而是用连载的方法,也用这邸报的格式,先印刷几个章回,这样一来,只是区区几个章回,很是廉价,像邸报一样,售卖个三五文钱,就足够了。不像书籍那样昂贵。另一方面,有了连载,自然有人看了前头,就心心念念的想看后头,以后的销量,也就有了保障。”
    顿了顿,张安世又道:“除此之外,这连载的长篇之外,还可再请人去润色一些小故事,夹杂其中……这纸质嘛,可以粗劣一些,不过……却一定要结实。”
    胡穆又是一愣,前头的话,他好理解,可后头的话,他就有些费解了,于是道:“这又是何故?”
    难不成还有什么特别用途?
    张安世笑道:“人家看完了,总要让这报纸还有价值,譬如……如厕用。”
    胡穆:“……”
    好吧,这个答案,他无话可说。
    这个时代,用纸张去如厕,也算是奢侈的事了。
    不过,当你花钱买了一份报纸,津津有味的看完了里头的故事之后,拿它废物利用,可能对许多人而言,却也不亏,毕竟……纸是要花钱的。
    胡穆是个实在人,并没有在这多探讨,想了想便道:“定价多少为好?”
    “越廉价越好。”张安世笑道:“薄利多销,只要确保不亏本即可。”
    胡穆略有惊讶地道:“不在这上头挣银子?”
    张安世笑了笑道:“倘若真可以销售出去,且卖的好,还愁赚不到大钱?”
    胡穆:“……”
    胡穆本还想继续求教,却又怕张安世嫌自己啰嗦,只是他有些无法理解,这后头挣大钱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张安世却是板起脸来道:“有一件事,倒要交代你。”
    胡穆立即打消了方才的念头,看着张安世严肃起来的脸,他也下意识正襟危坐起来,道:“还请殿下见教。”
    张安世道:“下头的驿站、报亭,还有那些跑腿的驿卒、报亭的人员,给本王留一个心眼,他们业务范围之内,本县、本乡,还有游走的各村之内,这人丁的数目,给本王统计一下,记着,务求要准确。”
    胡穆道:“噢,下官懂了。”
    张安世一愣,道:“懂了,你懂了什么?”
    “这是下官的疏忽。”胡穆一脸惭愧地道:“竟是忘记了这一茬,眼下咱们邮政司的业务,本就务求做到惠及天下所有的军民百姓,若是各地的人丁,都不知几何,那么……难免就会出现偏差。”
    “下官听闻,栖霞商行做买卖,有一样东西,叫做市场调查,要售卖一样东西时,便需先让人摸底,市面上还有多少商行在售卖此物,有多少人对此物有需求,各府县能售卖此物的铺面情况,如此一来,才可对此物的定价有所预判,并且对此物未来的销量有所掌握。”
    胡穆苦笑道:“从栖霞商行那边,调拨来邮政司的许多骨干,每次谈及栖霞商行的这些经验,都教人发人深省,只是下官,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竟是对此,没有做到举一反三,现今却还需殿下特意来提醒,实在惭愧之至,下官回去之后,立即动员邮政司上下,将此事办好,有了这些数目,不但要归拢起来,供邮政司参考。”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对于各府县,各乡村的邮政人员而言,有了地址和人员的名姓之后,这发送信件,也就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且更为快捷,只怕……能有奇效!”
    这一次……却是轮到张安世哑口无言了。
    第557章 志在四方
    其实听了胡穆一番阅读理解,张安世也就放心下来。
    他鼓励胡穆道:“此事,要当头等大事来办,所有人最好……最好编号。”
    胡穆讶异地道:“编号?”
    张安世耐心地道:“记录他们的情况,再在内部,用号码来取代,如此一来,将来投递信件,也就便利了。”
    顿了顿,张安世接着道:“当然,怎么干,还是以你为主,你自己思量着。紧要的是,要根据实际的情况,而并不能想当然。天下的事,往往坏就坏在想当然上头,许多的主意,初想的时候,往往无懈可击,好像完美无瑕,可真正去干的时候,却发现错误百出,最终……反而要坏事。”
    张安世的这番话,倒是胡穆深有体会,他不禁为之颔首,道:“殿下这番话,真是金玉良言,下官在书斋读书时,也有过许多想当然的事,总以为事情只要如何如何,便可如何如何。可实际上,真正去干的时候,却发现许多的念头,实是荒诞,甚至可笑,不过殿下所言的编号之事,未必不能尝试,可先寻一处驿站试着来干干。”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至于殿下所交代的摸清各府县、各乡村的人丁户籍情况,这个……下官着紧着办,这件事……确实费时费力,不过只要持之以恒,必能有成效。”
    张安世于是鼓励道:“好好干,将来必为你请功。”
    胡穆不由得受宠若惊。
    因为请功二字,从不同人口里说出来,效果是截然不同的,虽然这两个字,人人都爱说,尤其是上官,简直拿这个当口头禅。
    可绝大多数人,还真只是将其当做口头禅,亦或者……拿它当做一颗永远吃不着的胡萝卜,而不幸的是,你就是那头永远是望胡萝卜解渴的驴。
    只是张安世口里,这二字却从不打折扣,这是在锦衣卫、直隶上下衙署以及铁道部、海政部内部的共识,人人都晓得,只要自己肯出力,张安世从不吝啬表彰这些功劳的,不知多少幸运儿,就因为张安世的极力举荐,方才平步青云。
    即便是胡穆,他从一个典吏,亦是在张安世的格外看重之下,有了主掌邮政司的机会,这样的越级提拔,本就是极罕见的。
    当然,这等事其实很容易遭人诟病,毕竟……对于许多人而言,大家都在排队,结果胡穆来了一个插队,不免让许多人心里不自在。
    好就好在,张安世并没有在原有的基础上提拔了胡穆,而是做了一个新的大饼,教胡穆来历练。
    这邮政司虽与各省铁路司一样的级别,其实理论上,对应了地方上的布政使亦或者是按察使和都指挥使,可毕竟这邮政司初创,未来的前途,并不明朗,说难听点,好坏在个人,倘若没有本事持这牛耳,莫说是邮政司,即便是邮政部,又能如何?
    正因如此,胡穆才感觉压力甚大,他心知自己资历是不足的,若是不能将邮政司办起来,不只自己前途无望,即便是欣赏提携自己的宋王殿下,也要随之脸上无光。
    胡穆道:“谢殿下。”
    事情谈妥了,张安世自是开始谈及了一些闲话。
    他笑盈盈地道:“这些时日,可回了家吗?”
    胡穆也算是老实人,直接摇头。
    张安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又问:“没去见过你的父亲?”
    胡穆叹息道:“家父严苛,自幼就教诲下官,做事要有始有终。如今蒙殿下不弃,委以如此重任,下官岂敢……有丝毫的懈怠,邮政司关乎国计民生,更不容怠慢,所以……”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张安世明白了。
    于是他道:“还是抽一些时间,去看一看吧。公是公,私是私。”
    胡穆看了张安世一眼,也不反驳,干脆地道:“是。”
    张安世却又道:“你的父亲是正直的人,可也有迂腐的一面,他的话,你要选择性的去听,切切不可将你父亲的东西,都学了去。”
    这话颇有对子骂父的意味,可从张安世口里说出来,或者在胡穆听来,居然觉得很合情合理。
    他沉吟片刻,道:“谨遵殿下教诲。”
    又闲聊了几句,一场谈话终于结束。
    胡穆现在时间也是紧逼,他脚步匆匆,等出了王府,便直接回去邮政司了。
    可回到了邮政司的时候,却有文吏匆匆而来。
    “胡大使,胡大使。”这文吏快步而来,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何事?”胡穆本是心事重重,他心里正想着,张安世交代的事,该如何教这邮政司上下完成。
    此时,被这颇有些慌张的文吏打断了思路,眉头轻轻皱起,不由有些不悦。
    却听这文吏道:“外头来了许多人……说是要入邮政司。”
    “他们要入便入,何须找到邮政司来,下头自有招募的地方。”胡穆不喜,他已见过太多前来求个一官半职的人了,这种请托,让他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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