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蒸汽火车,所带来的,更是胡穆无法想象的一车车货物。
    他亲眼看到,几乎整整一个库房的货物,被人装卸下来,都是给工地的给养,还有未来铺设铁路的器械。
    这足足一满仓的货物,倘若是动用人力,只怕就需数百上千的人马不可,而这……却只通过那蒸汽火车,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这种蒸汽机车所带来的冲击,令胡穆竟是在许多的日子里,都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里,脑海里,似乎一直停留着那种震撼。
    初夏的时候,天气便越发的炎热起来。
    在这炎炎的夏日里,一车车的蒸汽机车所运载来的,竟是一袋袋的梨瓜。
    统统是农庄那儿种植,采下了许多,优先供应饶州站,特地进行慰问。
    其实即便送来的梨瓜不少,可实际上,这饶州站上上下下的人多,每个人,也不过能分两三个尝尝鲜罢了。
    不过工地上下,却是格外的喜庆。
    大家都有薪俸,且能吃饱喝足,倒也不馋几个瓜,只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还有直隶的那些大人物们依旧还记挂着自己,总是不免教人高兴。
    而此时的胡穆,其实已经算是彻底地融入了这个小世界之中。
    今日出奇的奇怪,王司吏一上午都不见踪影,直到正午的时候,他却拎着一壶酒来见了胡穆。
    笑吟吟地对胡穆道:“待会儿打完饭,带回来,到这儿来吃,顺道陪我喝两杯。”
    “这……”胡穆惊讶地看着王司吏道:“只怕不妥吧。”
    王司吏显然心情不错,笑了笑道:“又不吃醉,何况下午,我就要出发去南昌府了。”
    “啊……”胡穆惊诧地道:“去南昌府,你这……这是……”
    王司吏乐呵呵地道:“铁路司刚刚来的消息,南昌站已要开始筹建了,要抽调骨干先行去协调,铁路司的清吏房召了我去,要任我去南昌站做主簿。世间紧急,下午就要出发。”
    胡穆听罢,也忍不住道了一声恭喜,真心实意地为王司吏感到高兴。
    这站中的主簿,对照的可能只是从七品,领的也是从七品的俸,现在是铁路司用人之际,所以破格提拔的事不少。
    别看只是一个站的主簿,可实际上,南昌站对应的南昌府,所管辖的地方可能只是南昌府的铁路沿线,可也掌管着沿岸的民政、军政、教育以及刑事还有运输事务,而且只受江西铁路司辖制,不受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以及南昌府管理,可谓炙手可热了。
    王司吏此时倒是叹了口气道:“这不是缺人吗?有什么可恭喜的?此番去,是披荆斩棘,万事开头难呢。还有……我这司吏的人选,清吏房那边也询问过,现在人手不足,他们也是捉襟见肘,因而我便推举了你,他们也答应,考察看看。到时若是不出岔子,可能你就要在我这位上。将来,还要设吉安站、瑞州站、九江站,说不准,有朝一日,你我还可共事呢!”
    胡穆心头一热,张嘴想说点什么,这半年的功夫,他几乎都受王司吏的指点,跟着王司吏也算是学到了许多东西,说是他的老师都不为过,面对突如其来的别离,以及可能到来的新职,令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最终,他还是把复杂的心情压了下去,当即,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先去打饭。”
    二人正午时喝了一些酒,说了许多话,等到突然有车来接王司吏。
    胡穆便忙送王司吏出去,这是一种改装过的大车,原先是装货的,现在却是客货两用,颠簸是颠簸一些,不过比走路强。
    王司吏即将登车,突然回头,见胡穆要作揖行礼。
    王司吏抓着他的手,突然道:“努力罢。”
    胡穆真挚地道:“珍重!”
    第534章 船队回来了
    果然,如那王司吏所言。
    清吏房的人请了胡穆前去谈话。
    谈话的内容,虽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对方出言很是谨慎,只是核实了一下胡穆的情况。
    不过胡穆却心知肚明,自己即将要高升了。
    说也奇怪,虽是区区一个司吏,其实对于胡穆而言,并不算什么。
    或者说,胡家的人,历来打交道的,都非是寻常之辈。
    更别提只是一个连正式的官衔都没有的吏罢了。
    可胡穆却有一种激动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脚下,跨越过去了一道门槛。他终于能理解到,无论是王司吏这样志向远大,亦或者甚至某些并没有太大志愿的人,却依旧愿意在这铁路线上奔波了。
    这可能不值一提的东西,却对于这铁路线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人生之中难得能抓住的一次际遇。曾经一无所有之人,这样的境遇,对他们而言,无疑是鲤鱼化龙。
    几日之后,任命下达,不只如此,因为饶州站街道这边人手的问题,在饶州站站长的极力请求之下,一批新的文吏和武吏也抽调了来。
    职责开始进行了新的划分,作为饶州站的八大司吏之一,胡穆现在所负责的,乃是民政。
    民政的事,最是繁杂,却也最是能有成效,站长在次日,召了他去,说了一些闲话,其中不免有些激励,同时又隐含敲打的意思。
    现在街道这边,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迁徙来的百姓,这些人安顿好了,才会有更多的百姓愿意来。
    可一旦出了什么疏忽,引发了什么争议,这本就难离故土的百姓,就更难迁来了。
    正因如此,民政方面,决不能出错!
    这站长甚至还提出了绩效,自己已向铁路司那边立了军令状,来年的人口,至少要增一倍。
    这站长说罢,其实意思已很明显了,本站长立了军令状,你可别掉链子,出了差错,不能及时安顿百姓,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胡穆当即领命,而后于民政房那边,召了九个下属,又划分了职责。
    这些事,他倒都熟悉,毕竟干了这么多时日的文吏,早已是手到擒来。所以这些事,他心里都有底,下头的文吏瞒不了他。
    只是胡穆很快发现,自己越发的忙碌了。
    好在这些忙碌,似乎对胡穆而言,物有所值。
    当然,有时因为这样繁杂的事务,过于枯燥无味,也有令他生厌的时候。
    这一日的正午,他本就因为一项统计的数目对不上,而头晕目眩。又因要协调一场诉讼,说是诉讼,倒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不过是鄱阳县和乐平州迁来的百姓,产生了一些争执。这些争执,若是真去报官,成了官司,未免严重!可若是放任不管,又怕事情恶化,真闹出什么事来。
    这时,便需他出面去调解,尽力让双方都做出一些退让。
    正在为这些发愁,不免有些灰心丧气的时候,下头的文吏刘湛却是兴冲冲地来了,带着几分激动道:“事情办下来了,办下来了。”
    刘湛乃官校学堂的高材生,原本有更好的前程,不过却因为祖籍在江西,因而自告奋勇,才来了这江西铁路司,是个很有生气的年轻人。
    当然,有生气的年轻人,不免毛毛躁躁,本领是有的,就是性子急。
    此时的胡穆,虽没有从这刘湛的身上看到当初的自己,却也像王司吏那般,悉心地调教他。
    现在见这小子,兴冲冲地来,胡穆便故意一副慢吞吞的样子,故意不理睬他,低头继续查阅着一份统计表。
    刘湛却没有什么眼色,却道:“咱们的申请,批下来了!那边说,江西铁路司这边,眼下最为看重的,是以铁道学堂,特许会有异常特招的考试,难度会低不少,主要是针对一些苦力。除此之外,若是有苦力立下功的,也可得保荐入学,只不过……却需先进附属的小学堂学两年,再进铁道学堂深造!”
    “胡司吏,咱们这里,有九个人可以入考,不只如此,还有一人,就是那王九,他爹开山采碎石的时候被火药炸伤,现如重伤,准这王九不必招考,先进小学堂入学,而后再进铁道学堂。胡司吏你瞧瞧吧,这是铁道部新下达的文书。”
    胡穆听罢,先是一愣,随后也不由得露出了狂喜之色,当即道:“取我看。”
    刘湛将文书奉上。
    胡穆细细看过,确保没有问题,当即道:“部堂里真是来了一场及时雨,如此以来,也可向他们有一个交代了!这样说来……要立即通知他们,招考在即,给他们安排去南京的车,坐蒸汽机车去,正好今日有一趟车来,明日清早出发,这天下的事,独独考试是不能耽误的。你去协调……”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顿,随即慎重地道:“不,我去协调一下。”
    胡穆一下子,心里头猛然开阔了,积压下来的烦恼,终于消散了不少。
    或许这只是小事,可胡穆亲自接触过那些人,却知对这些人而言,这是人生中最大的事。
    这种东西,你在书斋里的时候,听了去,或许只是笑谈,可真正与他们交谈过,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这时事儿办成了,才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胡穆又喜道:“待会儿,还要去见一见站长,需禀告一下,这一趟这些人去京城应考,咱们站里,也不能苛刻了!这是为咱们部堂择才嘛,不该用告假来算,依旧还算他们上工,否则……人去了京城考试,家里要断粮。”
    刘湛喜滋滋地道:“这事……胡司吏跑了这么久,倒没想到部堂里那边一锤定音。说不定,是胡司吏的奏报起了效果。”
    胡穆摇摇头道:“这倒言重了,说到底还是有人肯上进,各站都有这样的劳力肯用心去读书识字,这才引起了各站的关注。”
    胡穆红光满面,当即便开始忙碌起来。
    过了半个月,这喜气本是冲淡了,慢慢地沉淀之后,胡穆又被新的烦恼所取代。
    倒是在这日的傍晚时分,胡穆刚回宿舍,却见他的宿舍门口,竟站了许多人。
    胡穆正觉疑惑,却有人瞧见了他,随即那些人上前将他团团围起来。
    而后眼睛一花,只见其中七人当面拜下,当中一个身子瘦弱的少年道:“多谢恩公。”
    胡穆一愣,仔细辨别,这少年……他依稀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此时,这少年激动地道:“今日录取的文书已送来了,俺爹听到之后,高兴极了,都说是胡司吏鞍前马后出的力,教俺来给恩公磕一个头。”
    这少年当即,便对着胡穆连磕了几个头。
    胡穆这才想起,这少年,正是那父亲重残的少年王九。
    其他六人,也都磕头道谢:“小人们此次也受到了录取的文书,下月初一便入学,特来拜谢。”
    胡穆更感意想不到,随即喜道:“考上了这么多?来,来,来,不必多礼,哎……王九,你哭什么。”
    将人一个个拉扯起来,胡穆顿觉得通体舒畅,这种成就和愉悦感,总是教人难以言表。
    随即道:“来,来,来,都一起到里头去坐。”
    一番寒暄,问了一些近况,不免拉着王九的手,勉力几句,又想起什么,当即便开始往书架子里去。
    这宿舍其实很狭小,书房、卧房、小厅,可以说在一个百来尺见方的地方,盖因为文吏的宿舍还未建成,只好在此委屈着。
    而胡穆这儿,墙架上,最多的便是书,都是他当初从家里的书斋带来的。
    当即,他选了一些,送至诸人手里,道:“尔等不能与那些招考入学的人相比,听闻现在,还有秀才去考了,此番你们有这样的际遇,当然再好不过,可真正入了学,却非要比别人更努力不可。铁道部的学问,说来惭愧,我也不甚懂,我这儿也只有一些书,也不知能否对你们有用。不过这天底下,多读书总不会有坏处。你们且带着去,抽空也可看看,不必做到烂熟于心,能通读即可。”
    众人又连连道谢。
    胡穆反觉不好意思起来。
    次日拂晓,天边只露出了一抹白。
    一趟即将往京城的蒸汽火车,此时已响起了汽笛。
    七个人已整好了行装,此时天还未完全亮,月台上,提着马灯的乘务人员还在进行最后的巡检。
    胡穆却在此时到了,众人见了胡穆,当即便要行礼。
    胡穆总觉得有许多话想要交代,总觉得他们去了京城,必然是不能适应和习惯的。
    可话到嘴边,又好似喉头堵住了一般,竟难以出口。
    最终,他抓住了瘦弱的王九的手,却蹦出了几个字:“努力罢!”
    铃铛声响起,是发车的声音,滚滚的浓烟,骤然之间教这清晨的雾色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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