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铁路能大大的降低时间上的误差,这所带来的无形收益,甚至不是运输价格降低可以比拟的。
    因此……当兴建的铁路司开始布告诸县商贾和军马百姓,新铁路的措施之后,寻常的百姓或许还后知后觉,可春暖鸭先知,诸多商贾闻言,已是闻风而动。
    试运营的铁轨,这几日都是人满为患,不少商贾提前来观摩,一时之间,盛况空前。
    不少人已开始于铁路司签署提前的货运单,毕竟不少的商贾,他们往往有固定的客户,需要隔三岔五地将一车车的货送出去。
    这铁路不但大大缩减了运输的时间,而且还能确保准点,甚至运输的价钱比之从前还低不少。怎么看待,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各处车站,人潮汹涌,都是穿着松江布或是栖霞新布的商贾,甚至还有人亲自乘坐体验一番,随即便将此等稀罕之物,四处传播。
    这样的热度,远远超出了张安世的想象之外。
    他原以为,人们未必愿意一下子接受这样的新鲜事物。
    可显然他是低估了明朝人对于新事物的热情。
    此时想想,明清往往被人一并提出,可实际上,明人与清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就好像同样是外来事物,哪怕是士大夫阶层,那种接受程度都完全迥异。更何况是以商贾为主导的太平府呢?
    “都督,现在那栖霞站,每日都有数百商贾在那,驱都驱不走呢。”
    说话的乃是高祥,高祥笑了笑,接着道:“下官也去试了试,确实骇人,世上竟有此物,真是万万不曾想到。”
    张安世今日的心情显然很好,笑着道:“好了,典礼的事,再想想哪里有没有遗漏,可不能出错,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高祥道:“是。”
    另一边,杨溥道:“如今这铁路司,眼下可运营的蒸汽机车,有三十,主要是调度方面,尚需改进,等将来若是熟稔了,若是能增加到五十,便再好不过!”
    “现在的订单,已经差不多要满了,如今……下官在想……是否增加一些运力,一车只挂八个挂车,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不急,慢慢地来。”张安世从容地道:“这事交给徐景昌他们去想办法,铁路司的运营,还有人员的培训,切切不能出差错,出了差错,就唯你是问了。”
    三十车每日同时跑,是个什么概念?是三十辆车在这一条数百里长的线路上,几乎可以做到日夜不歇,运输出三千吨,也即是六百万斤,接近五万石的运量,这还只是一日。
    一月下来,便是一百五十万石。
    若是一年,即可几乎将整个大明的粮赋统统运输完毕。
    可是明朝要运输这些粮赋,需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呢?几乎上官府为了运输钱粮,征募的民夫就有数百万之众,且这些民夫,往往往返就需数月。
    当然,眼下这铁路线,只在太平府运行而已。
    张安世接着道:“铁路司这边……运营之后,账目一定要清晰,所有的人员,也需定员定额,除此之外……这铁路司下辖的铁路巡检司,从现在起,也要时刻巡视铁路沿线,以备盗抢之事,这铁路司的担子不小,杨学士,你的责任也是不轻啊。”
    杨溥微笑道:“都督放心便是,下官尽力而为。”
    “不能是尽力,是决不能出差错,出了差错,便是唯你是问。”
    “是。”
    一切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良辰吉日已至。
    这一日,张安世一大清早便穿着钦赐蟒袍,率右都督府以及太平府上下官吏,提前至栖霞边境侯驾。
    圣驾直到正午才抵达。
    张安世上前行礼。
    朱棣下了马,笑了笑道:“怎的瞧你愁眉苦脸的,怎么,等了不少时候吧。”
    张安世道:“臣只是担心错过了良辰。”
    朱棣微笑道:“放心,误不了你的事,真要耽误了,不还有金卿家吗?”
    这话里有话,毕竟……金忠是专业的,即便耽误了,他也可以掐指一算,表示这个时辰耽误得好,下一个时辰更好之类。
    金忠在后,笑了笑,没啥表示。
    夏原吉的眼睛,则瞥向不远处,皇孙的车驾。
    张安世在前引领,浩浩荡荡的人马随即便至栖霞车站。
    此处早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便连模范营也已调拨了来,戒备森严。
    好在车站的位置,较为偏僻,在栖霞靠近南京的西郊。
    因而,现在只有偌大的车站,孤零零地坐落在这里。
    “造孽,造孽啊……”
    夏原吉在后头陪驾,身边的刑部尚书金纯口里喃喃念着。
    他声音很轻,夏原吉却听着了。
    夏原吉错愕地看向金纯。
    金纯低声道:“你可知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吗?”
    夏原吉错愕地道:“是……是什么?”
    “是我们的地……”
    夏原吉顿时觉得这地烫脚似的,忍不住打了个趔趄。
    金纯痛心疾首地道:“你瞧这地方,不毛之地,就算种庄稼,那庄稼都要嫌此地没有养料呢!”
    夏原吉不确信地道:“不会吧?真是这里?”
    “骗你做什么!我家的地,乃车站以东一百二十丈,你家的在何处?”
    夏原吉一听,心都凉透了。
    放眼眺望,此处除了车站,说是不毛之地都是轻了,平日里只怕连鬼都没有。
    夏原吉摇摇头,苦笑,而后眼睛又瞥向远处皇孙和皇孙们的随驾武臣。
    金纯与夏原吉对视一眼,彼此似乎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虽与金纯平日没有过多的交往,可好像此时一下子有了默契似的,便立即将目光错开。
    朱棣到了车站,便沿着石阶而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张安世:“这就是花了数百万两银子……”
    张安世笑着道:“陛下……等进站便知。”
    朱棣想起什么:“叫朕孙儿来。”
    于是随侍的宦官连忙小跑去将朱瞻基召了来。
    朱瞻基则是领着众武臣,被人左右拥簇,一路上下好像打量着,骑着小马驹至。
    随即下马,朝着朱棣来。
    朱棣笑着道:“个头又长高了,此孙类我,将来必是健硕的汉子,张卿家……你们张家人……都太纤细了。”
    张安世:“……”
    陛下,你这么理直气壮的贬低我全家,不好吧!
    见张安世没吭声,朱瞻基则喜滋滋地准备向朱棣行礼。
    可还不等朱瞻基行礼,朱棣便已一把拉扯过他:“朕教你陪驾,便是要你也见识见识……这车站……你的苦心也不少啊。”
    朱瞻基笑着道:“皇爷……我可没出力。”
    朱棣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此时,却有人突然传出啜泣的声音。
    朱棣自是听到了,微微皱眉。
    这啜泣声,竟是朱瞻基的扈从们那边传来的。
    朱棣板着脸道:“何人如此无礼?”
    于是一个幼军武臣走了出来,拜倒在地道:“卑下万死之罪。”
    朱棣瞪了他一眼,又瞥一眼朱瞻基。
    朱瞻基也有些诧异。
    朱棣道:“尔哭甚?”
    “陛下,卑下……卑下……日子过不下去了,是以悲伤。”
    “嗯?”
    “铁路司的杨溥学士,要修铁路,因为银子不够,便教卑下人等,购置这车站的不毛之地,卑下祖上数代积攒下来,家中财富,总计不过折价三千两的身家,如今却教卑下买此地六亩,就这六亩地,便要了三千两,卑下拿不出这样多的现银,竟还教卑下告贷……卑下……卑下……”
    这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像一下子要背过气去。
    他的眼泪滂沱,身子瑟瑟发抖,声音嘶哑疲惫,可浑身上下都好像写着两个字……抢钱!
    朱棣的脸色顿时又青又红,既有恼怒,却又不好发作。
    “尔父是谁?”
    这人道:“四川提刑使刘彦……”
    朱棣冷着脸道:“你可知君前失仪,是何罪?”
    这人道:“卑下万死……”
    说罢,再三叩首。
    这时……其他的武臣好像一下子炸开了,那夏瑄便也拜倒在地,提高了声音道:“卑下……卑下……也活不下去了。”
    “卑下……”
    朱棣:“……”
    朱棣此时是尴尬到了极点,一脸羞愤。
    朱瞻基张大着眼睛,本是有些胆怯,可歪着脑袋一想,不对呀,这不是在责备杨溥学士吗?和我朱瞻基有什么关系?
    只有张安世在这个时候,却是眼睛一亮。
    他猛地……乐开了花。
    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张安世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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