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上上下下的武臣,其实……其实都购了,也不只是咱们夏家,刑部尚书金纯的儿子,他买了四十多亩呢。听说他们家世代行医,是有名的有道世家,靠着给人治病,挣了偌大的家业……”
    “好了,好了。”夏原吉道:“住口,住口!我要上奏,我要参劾……”
    夏原吉说到这里,却突然泄了气。
    弹劾谁?
    弹劾皇孙?
    皇孙现在已经是朱家祖孙三代里,夏原吉认为最理想的君主了。
    好歹……皇孙他总不至口里骂娘,或是像太子一般,过于优柔寡断吧?
    “哎……”夏原吉落座,幽幽地道:“大意了,还是大意了!怪我,怪老夫啊!只想着为你谋一个出身,却将你推到了火坑里。早知如此,该当让你在尚宝司里当值。”
    夏原吉摇摇头,却欲哭无泪。
    ……
    这种巨大的投资,对于整个市场而言,带来的推动无疑是巨大的。
    市场火热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一座座的作坊,拔地而起。
    只要开了作坊,就不愁销路。
    大量的匠人被招募,他们需要衣食住行,需要成衣,需要吃喝,只要纺织出来布匹,就能立即换成银子。
    一座客栈或者酒楼,只要开出来,就不愁没有食客。
    甚至作坊还没有兴建,订单就已排到了年末,尤其是钢材、木材、机械构件,这巨大的市场需求,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甚至……不少的匠人,一起凑钱,想办法去向钱庄借贷,只要将作坊兴建起来,便可摇身一变,腰缠万贯。
    整个栖霞,或者说半个直隶,都好像疯了一般。
    所有人都觉得……好似的上满是金银,只要弯腰就可拾取。
    于是乎,各种各样的作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所有的作坊都在拼命的募工,这治理右都督府治下各府县的工价,竟已超过了苏州府的两倍。
    而苏州本就是富庶之地,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在邝埜所负责的作坊区,几乎每个月,就可收到了数十上百份关于购置土地开办作坊的文书。
    虽说有一些文书,并不合规,可这样的盛况,却是邝埜无法想象的。
    这只是区区一县而已,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兴建作坊,从此发财的美梦。
    以至于邝埜自己都觉得过于吓人。
    一个个钢铁作坊,出炉的钢水,而后预制成了铁轨,而后……被人用车马送至工地,数十处铁路都在开工。
    这个时代的铁轨,不似后世那般的麻烦,平整了土地,铺上了路基,直接铺轨即可。
    因而,进展也是极快。
    高祥每日都在和各种数据打交道。
    尤其是有了表格之后,他对于数据的了解就更加清晰了。
    此时,高祥在左都督府的值堂坐下,苦笑着道:“太吓人了,公爷……真是闻所未闻。”
    张安世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道:“咋啦?”
    高祥道:“你可知道,自打开建铁路迄今,半年多过去,太平府的钢产量增加了多少?”
    张安世可没耐心猜这个,便道:“别卖关子。”
    “三倍,足足三倍……”高祥的声音里尽显惊喜。
    跟高祥的反应不一样,张安世却是一脸平静,并不以为意。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市场旺盛起来,有钢就能卖钱,而市场的缺口如此巨大,原有的钢铁作坊拼命在扩产,更多的商贾也盯上这一块肥肉,拼命借贷筹资兴建新的作坊。
    这要是不翻番,那就白瞎了张安世这数百上千万两修建铁路的资金了。
    “真是铁路一建百业生啊!”高祥摇头晃脑地感叹,喜滋滋地接着道:“不只钢铁,似挖矿……还有布匹等等的其他诸业,增长也是极高,矿产的产量也翻了三倍以上,还有布匹,翻了一倍……还有……”
    “好了,好了。”张安世打断他,道:“差不多得了,现在可还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这才多少产量啊。就这点钢产量,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高祥却依旧压不住脸上的欢喜,道:“再这样下去,真有些吓人呢。”
    张安世淡定地道:“你放心,将来缺少钢材的地方,多的是……对了,听闻左都督府治下诸府,不少人都来咱们右都督府治下。那位蜀王殿下,没有生气吧?”
    “倒也没有。”高祥道:“下官下文,试探过几次,蜀王现在心思还在分地上头。”
    张安世点点头,接着道:“这便好,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劳力不足。在这方面,你这个太平府尹,可得要好好想一想办法,别总是今日吃惊,明日觉得吓人了。还是一心一意地干点正经事吧。”
    第359章 天大的喜事
    负责铁路的,乃是杨溥。
    他这个太平府少尹,对于地方的治理颇为薄弱,有点力不从心。
    是以,张安世便索性给他先安排专项的事务。
    而铁路的修建,必须得有一个级别足够高的人主导,另一方面,也需此人有这样的意愿,能够不辞劳苦。
    当然,最重要的是,杨溥还是有不少行政经验的,他可能无法处理那种千头万绪的地方事务,可征发劳力,督促工程的事,却总还算是在行的。
    对杨溥而言,修铁路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治河工程,只要了解了原理,征发了百姓,再分为许多的工段,将一些有技艺的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带着百姓分段去施工即可。
    当然,其中麻烦事还是不少,因为涉及到的人员太多,且十分的复杂,再加上不同工段施工的难度不一,下单的钢材、枕木、器械也未必能随时如期抵达,他这个少尹,就不得不居中协调,其中所遇的繁杂之事,数不胜数。
    好在张安世给的钱粮足够,且早已培训出了一批年轻的工程人才,许多作坊毕竟是商贾,这个时代的商贾,毕竟身份卑微,却还没胆大妄为到敢在杨溥这样的太子近臣,太平府少尹的头上缺斤少两。
    所以事情还算顺利。
    大半年多的时间,杨溥穿梭在各个工地,风里来雨里去,人已清瘦了不少。
    此番他,是从泾县回到栖霞,这泾县乃宁国府诸县之一,那里地形较为复杂,所以特意去走了一趟。
    刚刚回到府尹衙。
    恰好芜湖县县丞刘吉来府中公干,特意来拜访杨溥。
    这刘吉见了杨溥,道:“杨学士……”
    杨溥见了刘吉来,很是高兴,一扫多日辛劳的倦意,满脸带笑地道:“哈哈,文昌竟是来了。怎么,芜湖有什么事?”
    “是为了县里矿山批文的事,又发现了一座大矿,这芜湖矿产倒是不少。”顿了顿,刘吉接着道:“就等着府里下文呢。”
    杨溥颔首。
    这刘吉和杨溥一样,都曾是詹事府里下来的人,像刘吉这般,能进詹事府,往往都是从翰林院中挑选出来的。这刘吉还有一个身份,便是翰林院的编修。
    此时的刘吉,却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肤色也不如从前那般的白皙了。
    堂堂翰林,詹事府的佐官,竟是在县中做区区一个县丞,实在憋屈。
    杨溥这时深深地看了刘吉一眼,才道:“怎么样,在芜湖县中长了见识吧?”
    刘吉苦笑道:“千头万绪的事,实在不胜其扰,下官到现在,也只是初窥门径。”
    杨溥笑了笑道:“要学的还多着呢。”
    “杨公,下官听闻杨公近来四处奔波……”
    刘吉的话还没说完,杨溥便摆摆手道:“为了公务嘛,也算不得奔波,不过四处走动,倒也见了不少詹事府里出来的诸同僚,他们在各府各县,倒也颇为辛苦。”
    刘吉也不禁感慨:“哎……当初在翰林和詹事府的时候,总觉得做事容易,只要如何就能如何。如今真到了下头,方知在庙堂上信口所言之事,到了地方……便需数不清的官吏为之奔走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成功。”
    杨溥道:“天下的事,大抵都是如此,没做事的便以为事易,做事的才知事难。我倒听闻,你在芜湖县干的不错,当地的县令对你赞不绝口,总算没有给我们詹事府丢人。”
    刘吉却是道:“杨公……你这铁路……听闻是举了许多的债务……这……会不会……”
    杨溥看着刘吉担心的样子。
    他立即明白刘吉已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都督府治下的角色了。
    作为翰林,本是瞧不起这些东西的。
    而现在深入其中,大抵已知道这里头的运行规则,虽然还是有人满腹牢骚,可至少不会对于新政抱有太大的敌意。
    当然,也有不少人担心新政难以为继的,比如这铁路,实在太吓人了,举债这样多,这投入的银子,在往年,可是朝廷数年的现银收入啊。
    就为了修这个……一旦这些债务爆发出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农业社会的人,是无法想象这样告贷的,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借贷。
    而且一般情况之下,一旦举债,下场都极为凄惨!
    因为绝大多数都偿还不上,最终一家人为奴,世世代代为人盘剥。
    杨溥收敛了笑意,道:“说起来,其实老夫也有一些担心,这事……担心的人不少。”
    刘吉犹豫了一下,便道:“我有不少在翰林院的同僚,都有提及此事,倒有不少,都在幸灾乐祸,都说……寅吃卯粮,就不曾听说过有好下场的。”
    说着,他摇摇头。
    杨溥对这话倒没有太在意,却是振作起精神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做好自己的事,这新政的运行规则,我们才窥见了冰山一角,现在去多想,又有何用呢?”
    刘吉只好点头:“杨公说的对,我在芜湖县……倒也能察觉到这新政的颇多好处,说来……哎……”
    杨溥笑了笑道:“噢?你说来听听。”
    刘吉道:“不说其他,单说这百姓……总算有了生计,有了土地,可以耕种,若是想挣钱,也可在农闲时务工,现在新政蒸蒸日上,工价也水涨船高,工商的繁茂,市面上出售的东西也多了,实不相瞒,下官的芜湖县,九岁至十五岁孩童、少年,入学者,竟要达到五成了,真是无法想象。”
    杨溥微笑着道:“老夫若是记得没错,你当初可是对新政颇有怨言。”
    刘吉苦笑一声道:“下官籍贯山东,家中也颇有一些田产,一想到他们竟要清查和抄没下官的田产,能不着急吗?”
    “可现在如何想通了?”杨溥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刘吉。
    刘吉道:“当初读书的时候,我有一年兄,当初在乡中,与下官都算是士绅人家,不过他时运不好,到了十三岁时,父亲早亡,家里又遇变故,因而家道中落,以至最后,沦落为丐,下官曾寻访他,想要接济,才知他已病死了。”
    杨溥:“……”
    刘吉似是因为想起那些过往,生出了几分郁郁,幽幽地接着道:“那时只觉得他时运不好,可现在在芜湖时,细细思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谁能保证自家能永世昌隆呢?不说其他,即便是宋朝多少皇族后裔,到了宋末时,都已穷途末路,那刘玄德,更是刘邦之后,可至他出生时,不也家道中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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