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高祥应该是不会动了,毕竟他已是少尹。
    而高祥对自己现在的地位,显然也十分满足,反正跟着威国公打下手,将来总还有机会的。
    谁知道……
    “勤勉肯干,熟知太平府事务,令其即日起,任太平府府尹……”
    听到这里……
    所有人直接都懵了。
    要知道,太平府府尹……已是正三品……
    可在一年多前,高祥才不过区区六品同知而已。
    这转眼之间……
    最重要的是,高祥直接从佐官担任了主官,这里头,可是不同的。
    因为佐官直接升任主官的情况,相对少一些,哪怕是蒙受上头人垂爱,也会需要有一个过渡。
    比如像少尹这样的情况,往往可能会去朝中担任一个部堂或者九卿之中的职务,才可能委以重任。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的府尹,他的任命,是需要廷推的。
    不只如此,现在太平府的情况,谁都清楚。毕竟掌握的权柄实在太大了,这么多的钱粮,而且万众瞩目,其地位,不在应天府府尹之下,一般这样的任命,是皇帝比较关注的,往往对这个人有一定的信任,廷推的结果出来,皇帝才肯点头。
    而现在,高祥这个从前一文不名之人,如今……直接一举成名天下知。
    高祥更是愣在了原地,显然,他比其他人更吃惊。
    他一脸诧异,他下意识地道:“威……威国公……”
    黄靖则是笑了笑道:“高府尹,威国公自然另有任用。”
    一下子,堂中诸官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大家都激动地看着高祥。
    而高祥到现在,还觉得晕乎乎的,竟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他眼睛发红,渐渐热泪盈眶,先是感激地看了张安世一眼,在他看来,没有张安世,就绝没有他的今日。
    此后,他拜下,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臣……谢恩……”
    当下匍匐在地,倒不是礼节如此,而是因为……他腿软,已站不起来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一年多前,他还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眼可以看到头,甚至连往上升知府的可能性都不大。
    一方面是他本身人脉浅薄,另一方面,是一直困在太平府,难有出头之日。
    可如今,显然完全不一样了,他在庙堂之中,已有了一席之地了。
    将来也有了向儿孙们虚夸自己的资本。
    当下,他那溢满眼眶的泪水,禁不住撒了出来,一时感慨万千,只觉得命运弄人,而成就自己造化的,自是威国公,当然,还有新政。
    黄靖没有停下来,他开始有序地一个个唱名。
    要晋升的人实在不少,只是有的人在此,有的人并不在,足足三百多号人。
    这令黄靖不禁想到了太祖高皇帝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只是在吏部观政,他亲眼看到,当初因为空印案,砍了许多官员的脑袋,以至于人人自危,谁也不知,接下来是谁丢了乌纱,甚至因为进士不够用,举人也不够用,索性……这边人的脑袋一掉,另一边,便有吏部跑去国子学里找在读的监生。
    那一幕,黄靖永远也忘不了。
    可如今,在这里,好像一切又重演了。
    其中他所唱名的几个县令,甚至还有一个同知,居然在一年多前,只是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司吏。
    这司吏如今已是县里的县令,此时一听又要升任同知,人已几乎要昏厥过去,只昏昏沉沉的,连谢恩也忘了,像吃醉了酒一般。
    人对于自己的未来,是有预期的。
    这些官职,若是放在那些清贵的翰林和御史们眼前,属于流放一般,可放在这些曾经一文不名之人眼里,这种鲤鱼跃龙门的心情,可想而知。
    一切都是如此的突然,以至于,这好事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不禁猝不及防,随即热泪盈眶。
    足足过去了半个多时辰,黄靖才气喘吁吁地做了一个结尾。
    此时,他已经口干舌燥,却还是朝张安世赔笑道:“公爷……已经宣读完毕了。”
    张安世的反应倒还算淡定,朝他点头道:“留下喝口茶吗?”
    “不不不,不必……”黄靖笑道:“公爷客气,下官……还需去复命。”
    “如此甚好。”张安世微笑道:“那就不送啦。”
    “不必,不必。”这人说罢,便毫不迟疑地匆匆而去。
    紧接着,这府衙里便沸腾了。
    高祥却直直地盯着张安世道:“公爷……莫非……不再管束下官人等了吗?”
    听到高祥这话,许多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是啊,咱们都升了官,高祥也成了府尹,可谓是功德圆满。
    可大家不是傻瓜,他们是铁杆的张党,靠跟着张安世推行新政,才有今日,这官虽是升了,可是接下来他们还需在各府各县里推行新政,多少人不怀好意的盯着他们,他们早已树了不知多少的敌人。
    若是张安世不再管这一档子的事,那可就糟糕了……
    谁都知道,威国公就是大树,能为他们遮风避雨,所以大家才肯拼了命去干的。
    否则,别看他们一个个府尹、知府、少尹,县令,可在人家眼里算什么?
    就方才那礼部功考清吏司的郎中,抖抖腿,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张安世扫视了众人一样,一下子就明白了众人的心思,便笑了笑道:“咳咳……这个嘛,得看陛下的意思,我们都是臣子,自然……”
    “公爷……”高祥连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急了:“若如此,下官宁可不做这府尹,这府尹……”
    “你这家伙,这是吏部的任命,你以为是儿戏吗?”张安世板着脸道。
    顿了顿,他脸色缓和下来,又道:“你们放心,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事……不说陛下自有主张,总而言之,这一摊子事,我肯定放不下。”
    直到傍晚的时候,方才有宫中的宦官来到了栖霞。
    旨意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国公、太平府府尹张安世,治地有功,功在社稷,敕为直隶右都督,督太平府、凤阳府、淮安府、安庆府、池州事,钦哉。”
    旨意很简洁,可里头的信息量却很大。
    高祥是随张安世一道接旨的,顿时掩盖不住的大喜。
    等那宦官走了,一群府里的官吏便纷纷围上张安世。
    这高祥道:“为此专门设置官职,可见……陛下和朝廷对新政抱有多大的期望,威国公……不,都督……”
    高祥还是觉得叫都督更顺口:“这是新政即将大力推行的征兆啊,如此一来,也不枉都督苦心。”
    这何止是没有浪费苦心呢。
    这可能意味着,大明未来……都将以新政来治理天下,那么太平府这一两年发生的事,可是要……进入史册的啊,到时,连他高祥,也可能大书特书。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新政当真可以推而广之,后世的官员,也都是新政之下培养的官吏,否则便是功亏于溃。
    张安世倒是带着几分疑惑道:“陛下如此垂爱,倒是教我猝不及防,不过……为何是右都督?”
    高祥毕竟熟谙人情世故,他捋须,想了想道:“有右都督一定有左都督,而且还特意讲明,是都督五府事。这就意味着,直隶的其他八府,肯定是由左都督辖制。”
    张安世细细一思量,便理明白了,禁不住骂道:“哎呀,我这右都督,治的竟是安徽。”
    明朝的直隶,其实相当于后世的安徽和江苏两省。
    后世有人调侃,说是安徽省府在南京,其实这也没说错,因为在明朝,安徽在南直隶,而南直隶的核心就是南京。
    张安世当年听到这段子,心里还乐呢。
    结果……现在才发现,我笑我自己。
    我张安世,现在管的……不就是安徽省的大部吗?
    “什么?”高祥道。
    张安世便道:“我的意思是,我所辖的,主要是在淮之地。”
    你若和高祥说安徽,他可能有点迷糊,可若说是淮西之地,高祥立即懂了。
    于是他劝道:“这朝廷确实不公道,直隶最富庶的江苏、松江、镇江等地,尽都归左都督辖制,不过……都督,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我等行新政,已经过于引人注目,倘若辖制的乃是苏州等地,反而不妙。”
    张安世挑眉道:“这是为何?”
    高祥道:“天下的望族,有不少都出自苏州、镇江和松江等地,那里读书人极多,士绅更是多不胜数,要在那里行新政,不免要触及到百官的根本,到了那时……真可能要刀兵相见了,显然朝廷或者陛下认为,眼下时机尚不成熟,需要徐徐图之。都督,这等大破大立之事,切切不可操之过急,需用秦人的办法。”
    张安世惊异地道:“秦人的办法?”
    高祥便道:“今日割他们五城,明日割他们十城,等他们被钝刀子割肉,起视四境的时候,却已发现,都督已兵临城下矣。”
    张安世乐了:“你们读书人真有趣,啥事都喜欢引经据典。”
    高祥道:“老祖宗的办法,可能放在现在,治理一方的时候,可能用处并不甚大,可若取来制定韬略,却是有用的。”
    张安世沉吟片刻,便道:“只是不知,这左都督是谁。”
    高祥道:“都督乃正二品,比布政使还要高一个品级,这样说来的话,十有八九,是朝廷重臣充任……而且既然经过廷推……那么,之所以都督的旨意会来迟,就是因为……今日的廷推,肯定发生了很大的争议,所以来迟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右都督的人选,肯定是都督你的,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怕大臣们也不敢在这上头做文章。可是……左都督的人选……我想……争议一定极大。”
    高祥想了想,继续道;“既然如此的话,这个人的身份必定不一般,而且一定是朝中诸公们勾兑之后的结果。而且,以下官愚见,一定有人……希望借这左都督,制衡都督。”
    张安世倒是显得不以为意,笑了笑道:“管他是谁呢,管我鸟事!不管是谁,也和我没关系,什么制衡,谁要和他制衡?我和他各管各的。”
    高祥苦笑道:“这倒是,这是朝中衮衮诸公们要头疼的事,现在陛下和太子都已表明了态度,无论左都督是谁,也和都督没有关系。”
    张安世点头道:“现如今,我既是都督,你又是府尹,这新政……火候也差不多了!就是不知……今年的商税收了多少,到时出了大致的数目,接下来,我们就要及早拟定好预算,然后,咱们要大干一场。”
    “除此之外……咱们要推新法。”
    高祥讶异地道:“新法?”
    张安世道:“这是当然,名不正则言不顺嘛,没有一整套的法令,如何约束所有人的行为?”
    高祥皱眉道:“若是如此,只怕下官担心……”
    张安世淡定地道:“那就换一个名目……这个事,你来想,你懂我意思吧,就好像……靖难一样,你得找一个既不违背祖制,又说得过去的名义。”
    “这种事,我不擅长,你擅长。你若是想不出,就把下头人都召集下来,这些人,都是信得过的,他们和咱们同甘共苦过来,如今已是休戚与共了,叫大家一起集思广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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