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子几乎是任何一个王朝最为可怕的力量,如汉朝的六郡良家子,还有唐朝的府兵。
    不说汉朝的六郡良家子,便说这府兵,唐初的时候初置府兵皆于六户中等以上,家有三丁者,选材力一人,免其身租庸调,郡守农隙教试阅。兵仗衣驮牛驴及糗粮旨蓄,六家共蓄,抚养训导,有如子弟。
    也就说,府兵几乎都是从家里有土地的子弟之中挑选,也只有这些人,才有较好的体力,并且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志向。
    这也是汉朝和唐朝兵力强盛,所向披靡的原因。
    可无论是汉唐,他们挑选的兵员,其实都是少数,汉朝不过是主要六郡之地。而唐朝呢?所选的府兵区域,其实也并不大。
    可区区一个太平府九县,数十万户,这数十万户……竟都可以成为良家子,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开拓了税源,官府和朝廷有了足够的钱粮,只要征召和组织,又会迸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这一点,朱棣不是不懂。
    他皱眉,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杨荣带回来的那本钱粮簿子,口里喃喃道:“两百六十七万石……两百六十七万石,一府之力,远超南直隶。”
    那么天下呢?
    朱棣的目光随即扫向了金幼孜人等。
    金幼孜人等显得既震惊,又似乎隐隐有一些担心。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他们清楚陛下心动了,却也清楚,这巨大的好处背后,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他们就是代价。
    杨荣这番话语,实在逆天,这是字面意义的逆天,他居然反他自己。
    可其他人,虽也开始隐隐察觉到,这可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却未必是好的选择。
    就在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朱棣道:“诸卿……以为如何?”
    “该旌表太平府!”金幼孜道:“陛下,太平府能有今日,多亏了威国公,威国公可谓是功不可没,所以,陛下应该大大的旌表。”
    朱棣皱眉道:“诸卿也是这样认为吗?”
    “是。”夏原吉等人道。
    朱棣拂袖,却又看向杨荣。
    “杨卿以为如何?”
    杨荣沉吟片刻,才道:“威国公自是居功至伟,他所做的,乃是开了先河,推行新政。可臣以为……这与府中上下官吏,也不无关系。太平府能有今日,乃是军民同心戮力的结果,岂可居功于一人?”
    “……”
    窒息。
    众人都不解地看向杨荣。
    表面上看,好像大臣们纷纷夸奖张安世,实际上,却是借张安世的功不可没,来掩饰太平府例外论而已。
    正因为太平府有张安世,所以这一套才玩得转,其他地方没有张安世,自然而然,还是不要推行新政为好。
    而杨荣则直接对其进行了驳斥,张安世是提出了想法,而且是新政的主张者和推行者,可是下头的官吏,从他的观察而言,显然都是用心的。至少在一整套的考核制度,还有激励制度之下,太平府的情况才得到了极大的改观。
    若只归功于一人,这不公允,也无法解释。
    朱棣显然早就知道大臣们的弦外之音,也听出了杨荣的弦外之音。
    他斟酌着道:“朕所虑的,乃是天下太平府太少了。”
    “陛下。”金幼孜想了想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太平府的举措,确实让人刮目相看,臣以为……应该再观察一二,如此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朱棣便冷冷一笑,道:“是吗?这样的话,那么淮安、凤阳诸府,如何处置?”
    他直接反问。
    既然……太平府可以抗旱,而且还可以在大旱之下,进行增产,并且确保没有出现盗贼和流民。
    那么……其他各府的哀嚎,反而就是给朝廷提供了罪证了。
    从前至多说是天灾,哪怕说重一点,也可以称之为无能。
    可现在有了太平府,说他们是在犯罪,也不为过了。
    朱棣咄咄逼人地看着金幼孜,继续道:“金卿家,你来告诉朕,诸府如此,难道可以无视吗?”
    金幼孜被朱棣的目光盯得一阵心虚,心气不足地道:“应……应该申饬他们……”
    朱棣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道:“申饬?”
    随即,朱棣便怒道:“因他们的无能,而损失惨重,许多百姓,饥肠辘辘,不少人家破人亡,就区区一个申饬?”
    朱棣接着看向了金纯:“卿乃刑部尚书,可有建言?”
    金纯吐出了两个字:“罢黜!”
    朱棣更干脆,道:“所有奏报减产的知府、知县,全数罢黜……”
    朱棣此言一出,所有人心惊胆战。
    像这样直接一网打尽的玩法,怎么都感觉……像是太祖高皇帝?
    朱棣又道:“再有……他们残害百姓,朕可以容忍,上天能够饶恕吗?此等悖逆上天之举,殊为可恨,朕轻饶他们,国法却是不能容情,其子孙……皆为吏。”
    众人心中又是一凛。
    这显然是打击扩大了。
    而且这一手太狠了。
    罢官只是针对个人,可实际上,对于这个时代的家族而言,其实打击是有限的。
    因为杰出的个人也只是家族中的一份子,这种杰出人才的家庭,往往都有一套所谓耕读传家的法门。他们通过族学以及其他的方式,不断地从一代代的子弟里挑选出人来进行科举,从而振兴家业。
    罢黜了一个官,无非是少了一番培养出来的心血罢了。
    而子子孙孙,照样有大量中功名的人,依旧还可维持家业。
    可直接将他的子孙都为吏,这就等于直接断绝掉了他们的上升之路,彻底地让人绝望了。
    朱棣道:“怎么都不言了?杨卿家以为如何呢?”
    朱棣没有问其他人,因为他知道,问其他人,他们肯定会求情。
    而朱棣已经不想和他们进行拉扯了,直接询问杨荣,实则也是一种试探。
    杨荣道:“残民如此,陛下已是法外开恩了。”
    朱棣大喜,眉一挑:“是极,杨卿所言,正合朕意……只是……罢黜了这么多的官吏……又怎么补足呢?哎……朕老啦……就让太子……来决定吧。”
    顿了顿,朱棣接着道:“让太子参详一下张卿的意见,他是太子嘛,不能独断专行,要广开言路。”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这些罢黜的官吏,十有八九,由太子和张安世,决定升补。
    张安世自不必说,而朱棣突然拉出了太子来。
    很显然就是……朱棣认为太平府干的很好。最好能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像太平府这样干,可一个如此巨大的国策转变,是绝对不可能在朱棣手上,就可以彻底完成的。
    那么……就把太子拉下水,在朱棣的监督之下,在张安世的督促之下,拟定出一个满意的人选,让太子成为真正的新政主心骨。而张安世和杨荣这些人,成为爪牙。
    朱棣知道朱高炽这个人心善,未必肯下这样坚决的决心,趁着他还在,先摁着太子的脑袋,接受了这个结果,到时,就别想跳船了。
    朱棣要谋的,显然不是眼下,而是他的万世基业。
    当然,这种四处拉人下水的手法,也是庙堂中的精明之人必备的手段。
    庙堂的游戏规则,就是人多欺负人少的游戏,我人多,那大义就在我的身边。
    而朱棣显然也没有继续说明,是否全面铺开新政,只是单单这个安排,其实就已很有指向性了。
    不合格的罢黜,填补的统统都是在新政之中立功的官吏。
    天下百官,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朕划了一条线,有了一个标准,你们何去何从,自行决定。
    当然,你若是要跳出来反对新政,朱棣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朕只让张安世在太平府推行新政,教他自行决定太平府事务,朕是孝子,遵的乃是祖宗之法,朕可有什么旨意,说过要支持新政?
    可实际上,朱棣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提拔上来的各府各县的官吏,他们只能推行新政,根本没办法改弦更张。
    因为这个时代最看重的,便是所谓的出身,新政出身的官员,必是会被人敌视。他们的一切都是新政和太子和张安世带来的,想要继续走下去,就只能咬着牙,坚定的推行新政下去。
    朱棣的话……其实大家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这是对新政巨大的支持。
    可偏偏,大臣们又都松了口气,因为……至少没有明面上的改变国策,这就给了他们转圜的余地。
    朱棣道:“明日,朕与太子亲往太平府视事,要亲自旌表张卿与太平府的官吏,以彰显他们的功劳,张卿家这个家伙不来看朕,朕拿他没办法,只好去瞧一瞧他。”
    说罢。
    朱棣拂袖:“今日之事,就议至此,有了太平府的粮,总算是不至事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诸卿当以此为戒。”
    说罢,不给任何人发挥的空间,便直接匆匆而去。
    众臣各自心中复杂,也只能纷纷散去。
    ……
    “杨公,杨公啊,你害死我了。”
    胡广一脸哀怨,一副少女失了贞洁的样子。
    此时,杨荣和胡广,已回到了文渊阁。
    杨荣端坐着,轻轻地呷了口茶,接着气定神闲地看了一眼胡广,才道:“怎么就成了害你呢?这是你自己说的呀,你自己附议我的话,嘴长在你自己的身上,现在好了,反来怪我。”
    胡广委屈地道:“你知道我这人,不敢欺君的。”
    杨荣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敢欺君,可是太平府所见所闻,也是你自己非要去看的,你自己看了,不敢欺君,说了真实的情况,却又说是我害的你?”
    胡广:“……”
    好吧,他被干沉默了。
    杨荣道:“你啊,以为别人在害你,可你知道不知道,这是在救你!”
    胡广诧异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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