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的地位实在太低了,士农工商,这匠人的地位,在大明并没有好多少。
    这就基本上断绝了,绝大多数贵族和富豪子弟们对匠人的任何向往。
    可历来,科学的进步,固然靠一些底层的匠人推动,可实际上……自工业革命以来,绝大多数的科学家,却大多都出自贵族和富商的家庭。
    这倒不是这些人比底层的子弟更加聪明。
    只是因为,绝大多数寻常的百姓,一日三餐尚且艰难,为了温饱,不得已每日机械式的做着苦功。
    而研究和发明,很多时候,虽出现了设想,却是需要一次次实验的,在成功之前,根本不可能带来任何的利益,哪一个寻常人,可以承受这样的时间成本?
    恰恰是贵族和富商的子弟,他们本身自幼就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与此同时,他们对于科学的认知,未必是来源于生活的压力,而很多时候,只是纯粹的出于对科学的兴趣,这也是他们推动自己不断深入研究的动力,在实验的过程中,他们也乐于去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哪怕有一些研究,甚至只是无用功,可失败也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问题就在于此,眼下工匠的轻贱,是不可能让任何富商以及贵族子弟去接触工学的,哪怕稍有任何的兴趣,也一定会被人果断阻止,因为这对家族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其中最重要的是改变大家的观念,使某些匠人,成为人们所敬仰的对象,只有如此,才会有人开始立志,成为那些大匠一样的人,名垂青史。
    与其将时间,过多地花费在不感兴趣的弓马还有四书五经上,不如将自己的聪明才智,放在推动科学的进步上。
    哪怕这种进步十分微小,而一旦进入了良性循环,对整个天下所带来的收益,却也是无比巨大。
    于是张安世接着道:“所以臣以为,圣君之下,士农工商,无分良莠,这些俱都是陛下的子民,凡是对我大明有大功者,都当受赏,而获罪者,自然当诛。”
    此言一出,朱能几个,面上还是笑嘻嘻的,他们显然对这些话,不甚感冒。
    可随来的兵部尚书金忠,却是诧异地看了张安世一眼。
    金忠当然清楚,张安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这些话,只怕读书人听了,不免要觉得刺耳。
    好在金忠也不是读书人,他是测字算命出身的术士出身,所以张安世倒没有骂到他的头上,将他与工商并列。
    朱棣却是眼里放光,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张卿家的意思是……这些匠人,也该受赏。”
    张安世也不知朱棣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明明他说的是……人不应该以职业来区分贵贱和好坏。
    不过……张安世对此乐见其成,于是道:“陛下他们立的功劳,何足挂齿……”
    “这若是何足挂齿,那么朕的众勋臣,都要汗颜了。”朱棣气定神闲地看着张安世道:“张卿说的对,应该报功,张卿拟一份功臣簿子来,凡是牵涉此物者,送至兵部,兵部该当封爵或赐世职,以表彰他们的功绩。”
    张安世却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朱棣,道:“陛下,这算是军功吗?”
    军功者才可封爵。
    张安世觉得还是先争夺这个定义权为好,一旦定义为军功,那么……就名正言顺了。
    朱棣倒也大气,豪爽地道:“这样大的功绩,当然算是军功,有了这个,军功岂不是唾手可得?”
    张安世道:“臣代他们,谢陛下恩典。”
    朱棣看向兵部尚书金忠:“依朕看,可拟一个匠人立功的章程,凡有匠人对我大明国计民生都有功绩者,当以功绩予以赏赐。”
    金忠笑呵呵地应了,他求之不得呢,至少有了这机枪,他这兵部尚书,便可高枕无忧了。
    朱棣心情很好,正事说完,便道:“来人,教人烧制野物,预备晚膳,今夜在此饮酒作乐,庆祝张卿得了头名。”
    众人纷纷称万岁。
    朱棣却依旧兴致勃勃,而另一边,丘福却已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他当即提笔开始修书,这书信是送往朱高煦的,丘福与朱高煦有过命的交情,当初朱高煦想要争储,丘福几乎是竭力支持朱高煦。
    虽然最后朱高煦失败,可对于丘福而言,这份交情还在。
    此时得知有这么一个玩意,便立即意识到,这对远在安南的朱高煦有着莫大的帮助。
    那个小子在安南总教人不放心,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稍有什么闪失,便可能丧命,现在这机枪乃是香饽饽,看着就知道制造不易,得赶紧让人通知朱高煦,赶紧向张安世求几门去,有了这东西,那还不是大杀四方?
    另一边,却是宁远侯何福悄悄地回了自己大帐,也开始提笔奋笔疾书。
    何福的女儿,嫁给了赵王朱高燧做王妃,现在自己的女婿和女儿还在爪哇呢,虽有书信送来,都说一切都好,可何福却一丁点也放心不下。
    此时,他眼里放光,提笔作书,教这赵王无论如何,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要购置此物,切切不要吝啬金银。总而言之,牛逼就是了。
    当天夜里,大宴井然有序地进行。
    朱棣高兴极了。
    便命张安世到近前来,询问这机枪的制造经过。
    张安世便一五一十地作答:“陛下,这是一个系统的工程,首先,需要有足够强度的钢材,这需得益于冶炼技艺的提升,除此之外,还有炼金术,臣发现,有一种染料,可以提取出一种新式火药所需的配方。除此之外,还需看匠人精湛的手艺……”
    张安世说得绘声绘色,朱棣只认真地静听,虽然他听不甚懂,不过却并不妨碍他饶有兴趣地尽力去理解。
    酒过正酣,朱棣带着几分骄傲地抚着张安世的背道:“此千里马也。”
    在朱棣身边坐着的朱瞻基道:“皇爷,我也是千里驹。”
    “对对对。”朱棣大笑道:“你也是千里驹,吾家千里驹,将来必成大器。”
    朱瞻基便也大喜,等张安世在大帐中出来,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要回自己的帐中去。
    谁料,这夜色之下,竟有数十人突然将他截住,见一下子有这么多人窜出来,且个个猥亵的模样,张安世打了个激灵,一下子酒醒了。
    张安世连忙大呼:“来人,快保……”
    “姐夫。”徐景昌拉住了他,兴奋地道:“是我呀?”
    “你是谁?”张安世皱眉看着他,觉得这家伙有些面熟。
    “我呀,我呀,徐景昌……”
    后头许多少年叽叽喳喳地想要攀亲戚。
    张安世提起的心才缓缓放松下来,定了定神,摆出一副尊长的样子:“怎么,你们好端端的,怎鬼鬼祟祟的?”
    徐景昌道:“姐夫,俺们想见识见识那机枪。”
    张安世道:“你们懂个鸟,可别磕着碰着了,很危险。”
    徐景昌有些失落,不过他不气馁,却道:“俺们想学怎么造的。”
    “你们想学?”张安世狐疑地看着他们,随即哂然一笑:“你们学了有什么用?不就是想让人晓得你们有多了不起,让人对你们刮目相看,晓得你们不是酒囊饭袋吗?”
    这一句反诘,恰好说中了徐景昌等人的心事,他们纷纷点头道:“对对对,俺们就是这样想的,姐夫……俺们没啥出息,不过现在看来,熟悉弓马也没什么用,倒是那东西,看着新鲜,姐夫传授给我们吧,俺们拜你做师父。”
    说着,一个个都要拜下的样子。
    这种年龄的少年,最有可塑性,而且恰好是好奇心最浓厚的时候,此时只恨不得要给张安世磕头。
    张安世心里求之不得呢,若是定国公都学了工学,做了表率,那匠人确实不算是贱业了。
    当然,他是不能立即表露出来的。
    张安世苦起脸来,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这样啊,学习这个很苦的。”
    这属实是拿捏了,少年们怎肯承认自己不行?便一个个都信誓旦旦地道:“俺们不怕苦。”
    张安世一副深思的样子,顿了顿,才道:“这样吧,你们先去作坊那儿,一步步学起。那地方……可有许多的机密,你们若去,可不能轻易出入,去了便只好乖乖待个几个月了,到时我来安排。”
    众人哪有不肯的?一个个大喜,纷纷点头称是。
    次日清早,初阳刚出,张安世却是被人叫起来了。
    一夜宿醉,醒来便觉得头有些胀痛,不情不愿地洗漱一番,总算头脑清醒了一些。刚出大帐,便见亦失哈站在这里,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亦失哈喜滋滋地道:“威国公,恭喜了,陛下有恩旨。”
    第303章 皇恩浩荡
    张安世见了亦失哈,便乐了:“我说清早怎么有喜悦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原来竟是公公来了。”
    亦失哈笑道:“奴婢只是报喜的,这喜不还是陛下的吗?”
    张安世点点头,随即接旨。
    旨意很简单,加张安世三万户,增设一卫护卫。
    看上去,这恩旨很稀松平常,可实际上,朱棣已是很大方了。
    三万户不是要小数目,这是一个县的人口,至于一卫护卫,则是在三千人的规模。
    当然,这些都是给封地的,也就是说,在张安世的新洲,又有了新的人力,同时又得到了一支武装。
    这对巩固新政,有着巨大的意义,新洲那地方地广人稀,其中最稀缺的就是人力。
    张安世道:“陛下洪恩,臣感激涕零。”
    亦失哈道:“陛下昨夜高兴极了,一直盼着天明,好去看看那机枪呢!”
    张安世乐呵呵地道:“待会儿我便领着陛下去。”
    随即张安世便去朱棣的大帐谢恩。
    大概是心情好的预估,朱棣整个人神采奕奕的,看着张安世,笑道:“好啦,不必客气,这是你应得的,朕还嫌给得少了呢,这三万户……要及早送出,朕思来想去,需是良家子。”
    张安世道:“陛下,能否将这些迁徙之人……以户的单位迁徙移动?而非太祖高皇帝时期,以家族的形式迁徙。”
    这里头是有玄机的,户是小家,家族是大家。
    一般一户,大抵是在五六口人上下,而家族不一样,一个大家族,可能动辄就是数百人,甚至数千人的规模也是稀松平常。
    “噢?”朱棣看着张安世道:“这是什么缘故?”
    张安世笑了笑道:“若是整个家族迁徙去,这新洲,只怕用不了多久,占据主导地位的,便是那几家几姓了,哪里还有臣的什么事?可若是只是以户抽调,绝大多数人没有血缘关系,杨士奇这个总督,在新洲也好管理一些。”
    这也是实在话,张家现在还没有人丁前往新洲进行统治,这就意味着,现在新洲的权力是不完整的,虽已有了一个总督府,杨士奇也绝对可靠。
    可张安世得确保自己儿子成年,或者自己告老前往新洲之前,这新洲不会快速地出现新的世族。
    这种世族若是快速地生成,对于张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除此之外……”张安世接着道:“若是新洲那边不是举族迁徙,那么前往新洲之人,往往在大明就还有一些念想,臣在想,将来大明与新洲的往来也多一些。”
    新洲那地方,地广人稀,可资源却是极其丰富,这是一片沃土,可恰恰因为是沃土,就必须得抱着大明的大腿。唯有加入大明的贸易体系,才有前途。
    这也是为何,后世的澳大利亚,在英帝国的殖民体系几乎分崩离析的时候,依旧还能勉强对英帝国维持忠诚的原因。
    因此,亲情的纽带是十分重要的,新洲的百姓越是心向大明,那么就更容易接受大明册封的张家统治,而大明许多军民百姓与新洲血脉相连,自然也会影响大明对新洲的国策。
    张安世在新洲,显然走的和其他的藩王不是一样的路子,其他的藩国,大多是去的是土人较为稠密的地方,他们对大明的依赖,来源于需要大明的支持,才可在军事上战胜当地的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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