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安世心里却是苦笑,因为……虽说是莫须有,可永乐第一赃官,这秦政学若说第一,就没人敢说第二的啊!这家伙当权之后,几乎属于要钱不要脸的典型,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这样的人,若是做了詹事府学士,承担类似于东宫之中文渊阁大学士的职责,那还了得?
    而且陛下也在看着呢,若是东宫连人事都无法搞定,那还要东宫开什么府,要你们何用?
    张安世想了想道:“是吗?此人……没有什么劣迹?”
    陈礼很实在地道:“除了读书,就没有其他的恶迹,不只如此,平日里也与人为善,朝中诸公,许多人都很是欣赏他,比如胡公……因和他同年,对他也多有关照。”
    张安世眯着眼道:“你的意思是说……这秦政学……志在必得,我们得捏着鼻子认了?”
    陈礼语重心长地道:“公爷若是不喜此人,以后再想办法吧。只是此次,怕是拦不住他了,下官让卫里的人研拟过……只怕……真的挡不住。”
    张安世带着几分恼怒地道:“公推,公推……这不是谁上头有人,谁的关系好,大家就推谁吗?真是岂有此理!”
    陈礼道:“国朝自有国朝的规矩……”
    张安世此时显然没有耐心听陈礼的这些话,突的道:“你觉得杨溥如何?”
    陈礼顿了一下,便道:“此人,不显山露水,平日里也颇为低调……”
    张安世又道:“秦政学是哪里人?”
    “祖籍江西,世居浙江慈溪。”
    张安世:“……”
    张安世道:“调他的资料来,我看看。”
    片刻之后,一份资料便到了张安世的面前。
    张安世看过之后,便道:“他父亲有七房小妾?”
    陈礼道:“此公号称当地首善。”
    “又是一个大善人。”
    张安世摇摇头:“我大明什么都不多,就是善人多,人人皆善人。”
    说着,张安世眯着眼,又细细看过之后,道:“善人……善人……去办一桩事吧……”
    张安世别有深意地看了陈礼一眼,却道:“这事,你来布置。”
    说罢,细细地吩咐了一番。
    陈礼微微张眸道:“真有这么灵验的……”
    张安世拍拍他的肩道:“你这家伙,想什么呢,快去。”
    说着,对外头伺候的人道:“来人,给我备车,对了,多找一些护卫来。”
    张安世随即,出现在了杨溥所住的宅邸外头。
    这是一处小院,南京居不易,尤其是杨溥这样的清流官。
    张安世让人下了拜帖。
    杨溥亲自出来迎接。
    “见过威国公。”
    张安世哈哈笑着,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这让杨溥心生抵触。
    张安世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绪,道:“杨先生似乎不喜我来?”
    杨溥道:“岂敢。”
    这话是这样说,心里却笑得发苦,这算什么事啊,这张党余孽,算是做实了。
    边往里头走,张安世边道:“此时杨先生有何打算?”
    “没有打算。”
    “没有打算?”张安世道:“我推荐你,是因为觉得你有才干。”
    张安世很认真地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我的姐夫身边,需要有才能且忠诚的人辅佐,所以我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推荐先生。”
    杨溥道:“多谢威国公美言。”
    他甚至不愿叫一声公爷。
    叫威国公,就生疏了。
    张安世自也品出了几分意味,微笑道:“你一定有顾虑吧。害怕别人说你与我有勾结?”
    杨溥沉默。
    张安世便又道:“大丈夫在世,只做对的事,至于别人怎么看待,何必在乎这么多呢?你在南京城,住的不好,想来平日里生活也辛苦吧。”
    杨溥倒是如实点头道:“京城居住,确实不太容易,不过下官已算是比天下绝大多数人过的好了。”
    张安世道:“问题就在这里,连你都为一日三餐而发愁,那些不如你的人,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你是进士,将来前程远大,不愁自己的将来。可天下军民,哪有你这样的运气?”
    杨溥很是认真地看了张安世一眼,道:“威国公似乎很顾念民生?”
    张安世却道:“你见我出门,为何穿甲胄?”
    “愿闻其详。”
    张安世很实在地道:“因为不安全。你让天下百姓们过的不好,还敢穿儒衫出门,这是极危险的事。”
    杨溥莞尔,请张安世至中堂,邀张安世落座,便道:“威国公此来,所为何事呢?”
    张安世道:“詹事府大学士之位,非先生不可,这是我的意思,也是我姐夫的意思。”
    “秦舍人学富五车,资历也足够,下官以为……”
    张安世摇头:“我看这秦政学,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这样的人若是主持东宫,才是害人。”
    杨溥又沉默了。
    他不想在张安世面前说人是非,何况这话题在这个时候也很敏感。
    而张安世也打量着杨溥,他之所以厚着脸皮来,是想赌。
    赌这杨溥有雄心壮志,绝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也赌杨溥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向。
    于是张安世又道:“先生去过栖霞吗?”
    “去过几次。”
    “民生如此。”
    “不错。”
    张安世道:“栖霞可以不错,为何天下其他的州县不可?”
    杨溥道:“这不一样。”
    “其实是一样的。”张安世道:“最重要的是,敢不敢去干,肯不肯去用心去干。现在陛下命太子开府,我看……这是陛下有意想要称量一下太子,看来……是该大刀阔斧了。东宫这边,需要一个能够披荆斩棘,肯用心去办事,且行事老成,不会出差错的人。”
    “为何选中下官?”
    张安世却是笑了笑道:“我说我会相人之术,你相信吗?”
    杨溥也露出微笑。
    张安世道:“若是先生只顾着自己的名节,害怕别人说三道四,那我也无话可说。可若是先生当真想干一点事,我倒希望,先生可以争取一二。”
    张安世随即,从袖里掏出了一本章程,道:“这是我在太平府想要干的事,只是……我才能毕竟有限,有些地方,必定考虑的不周到,先生可以看看。”
    说着,张安世将章程搁在了茶几上。
    杨溥没有看这章程,只点头道:“下官抽闲会看的。”
    张安世这趟来办的事也算是办完了,便站起来道:“那我告辞了,若是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好好聊一聊。”
    杨溥便忙起身相送。
    直到张安世离开,杨溥回到堂中,杨夫人却是从一旁的耳室里走了出来。
    杨夫人担心地道:“夫君,这威国公……”
    “哎……”杨溥摇摇头道:“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杨夫人道:“我听外头人说,夫君与威国公……沆瀣一气,许多人嘴里没有好话,一些夫君的同年和同窗,还有同乡,说起此事,都是捶胸顿足。夫君,做人……讲究的是长久,而不是一时的利弊啊,夫君一定要小心谨慎。”
    杨溥缓缓闭上眼,道:“我一介洗马,并不显山露水,何德何能受人这样看重!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当然会在乎自己的清白。”
    说着,他落座,捡起了张安世留下的章程,打开,细细去看。
    一看之下,杨溥忍不住摇头:“过急了,过急了。”
    他继续看下去,却再不出声。
    越看之下,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思索。
    杨夫人好奇地看着,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杨溥却是浑然不觉。
    杨夫人只好又唤道:“夫君……”
    杨溥方才茫然抬头,看了一眼杨夫人。
    “夫君这是……”
    杨溥道:“这章程……太草率了。”
    “厂卫之人,能写章程已是不容易了,怎能滴水不漏?夫君……也别笑话他。”
    杨溥却道:“可是……”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脸色显得极复杂。
    杨夫人看着杨溥这奇怪的反应,便关切地道:“夫君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杨溥摇着头,勉强笑了笑道:“只是觉得可笑罢了。”
    夜深。
    杨夫人已是睡下了,杨溥却是挑起油灯,趿鞋和衣。
    他睡不着,举着灯,又取了那章程,细细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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