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针对百姓的多征。
    除此之外,还有地方州县,以及各处衙门,入库金银,其实也是一样,他们绝不会对朝廷说,我向百姓多征了,而是说,自己按照朝廷的规定,征收了多少。
    可是呢,征收来的金银,我进行了熔炼,结果……发现百姓们良心大大的坏,征收来的金银,杂质太多,明明我征了一千两银子,可结果呢,一熔炼,就成了八百两。
    当然,八百两算是良心的,因为根据一些地方志的记载,熔炼金银所产生的火耗,一般州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偏僻的州县赋税少,火耗数倍于正赋。
    现在大明当然是以粮税为主,可是金银的税赋也有不少。
    而且张安世认为,将来商税必然要开始统一的征收,若是照这些人这样的玩,表面上,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将税赋定的极低,可实际上,天下军民百姓的税赋却是十分沉重。
    借着这货币不统一的方式,直接导致原本征收十两银子,却让百姓不得不承担十五至二十两银子的赋税,而朝廷按理该收到十两银子吧,也不对,最后入库的,可能只剩下六七两,甚至三四两。
    你问他,他就说他爱护百姓,不忍因为百姓的金银不纯,而苛责百姓。
    这等于是两头都吃,吃完上家再吃下家,怎么都有理。
    朱棣眯着眼,此时心里已了然了。
    若是货币统一,而且所有的货币,都采用这样的制式,如此一来,就是该多少是多少了。
    显然就这一点,就足够朱棣心动了,便道:“嗯……此策,朕看很好,可以试行。”
    可百官听到了损耗二字,心里就猛然咯噔一下。
    当初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
    可如今,算是回过味来了。
    火耗。
    这火耗,还有粮税的损耗,几乎是地方官最大的财源,而且是合理合法的。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绝对不算夸张。
    因为你若当真是清官,单单靠这个,在一个较为富庶的州县,拿十万两银子,还真大有可能。
    而这已算是十分廉洁,两袖清风,甚至可以做楷模了。
    如若不然,靠着各地州县那点俸禄,一到逢年过节,京城里各家的府邸,从天下各州县源源不断的送来的冰敬和炭敬,又是从哪里来?
    人家这是巴结京官的,拿个几两几十两,必定是送不出手的,而且要送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这等情况,早就从元朝开始,成为定例了。
    属于那种,你送了,大家不会高看你一眼,但是你不送,大家会不免嘀咕,这个人好奇怪,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即便太祖高皇帝的时候,这样合理的损耗还有冰敬和炭敬也依旧络绎不绝,因为这已经超出了贪墨的范畴,人家属于合理合法。
    就好像空印案一样,每一个都这样做,每一个人都觉得有道理,你挑不出任何毛病反对他,且每一个人,都有苦衷,可你太祖高皇帝突然掀了桌子,你说你朱元璋坏不坏吧。
    解缙不禁诧异地看着张安世,他面色古怪,甚至有点怀疑,张安世这个家伙,是不是疯了。
    他这是想找死吗?
    杨荣目光沉着,观测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许多人已露出了怒色了。
    毕竟……州县官是朝廷和百姓两头吃,可他们吃的却是州县官,可现在,你张安世砸我们的锅?
    众人一时间没有吭声,可殿中的气氛,骤然之间冷了下来。
    解缙眼里带笑,他对此求之不得呢!
    这张安世已经膨胀到了这个地步,真以为,可以和全天下作对吗?
    这岂不成了第二个董卓,非要找十八路诸侯讨伐,是吧?
    太祖高皇帝,只怕胆魄也不过如此。
    朱棣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视而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手抚案牍,道:“今日所议,暂且作罢,文渊阁诸卿留下,各部尚书留下,张安世留下。”
    这么一个廷议,居然果断地被朱棣踩了刹车。
    百官脸色都极不好看。
    收益本是固定的,每年能有多少冰敬、炭敬入账,都可根据一个人的官位高低,算出个大概来。
    可问题就在于,一旦砸了锅,自己的宅邸置办了,各房的妾也已经纳了,奴婢也买了这么多,车马还有族里的各种开销,都是照着自己的收入来匹配的。
    这个财源若是断了,就真的要吃土了。
    这真比空印案还狠,这是教人饿肚子的问题。
    众臣无言,只是满脸乌云地沉默着,而后行礼,告辞而去。
    留下来的,无外乎是朱棣最信重的几个大臣。
    朱棣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随即却是抬头看一眼夏原吉,道:“夏卿家乃户部尚书,给朕说句准话吧。”
    夏原吉苦笑道:“陛下,不可如此。”
    他简洁有力。
    朱棣脸色冷然:“夏卿认为……此策不通吗?”
    夏原吉道:“任何国策,想要贯彻,都要天下官吏能够上下一致。照安南侯所言之法,对国家确实有莫大的好处,对百姓也有莫大的好处。可臣认为,若要实施,必定举步维艰。”
    夏原吉顿了顿,又道:“臣之所言,乃肺腑之词,绝无私念。其实安南侯所言之法,户部并非没有人有过这样的念头,可实际上……根本行不通。”
    他没有一句是敷衍,都是大实话。
    朱棣却是沉着脸道:“只要对你们有好处,才可贯彻执行,是吗?但凡没有好处的,那么就寸步难行,这样长此以往,则朝廷的税赋越来越少,百姓缴纳的税赋也越来越沉重。十年、百年之后……再大的骆驼,也是要被压垮的。”
    所谓道德滑坡,其实王朝兴衰,也是一种滑坡,因为掌握了国器的人,会自觉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就如朱棣所言,一次又一次,拒绝执行对他们不利的国策,可每一次,对他们有利的旨意,却都能得到充分贯彻,如此一来,形势对他们越来越有利,直到他们的财富和地位越来越膨胀。可与此同时,朝廷的财政必然出现巨大的亏空,百姓也会因为这种合理合法的侵占变得日益难以生存。
    最终的结果就是,进入下一个轮回。
    夏原吉并非是一个赃官,甚至他为人还不错,而且已算是忠诚了。
    而他同时也保持着清醒,之所以不肯松口,是因为他认为若是这样实施,只会造成人心浮动,而且肯定无法贯彻下去。
    与其像王安石这样折腾一番,最后又回到老样子去,还不如不折腾,不是还可以继续唱歌继续舞吗?好歹还有至少一百年的太平日子呢!
    解缙在旁道:“陛下,这是人心,若是人心向背,社稷怎么能安稳呢?”
    朱棣顿时脸色更沉了几分,厉声道:“谁的人心?”
    解缙讷讷不言。
    朱棣道:“这样的大事,本就不该先进行廷议,难道文渊阁没有察觉出其中的隐患吗?为何票拟中要开廷议公论?”
    这个时候,解缙自是不迟疑,连忙拜下,叩首道:“是臣一时失察。”
    朱棣冷哼一声,道:“诸卿没有其他的看法吗?”
    说罢,他目光一转,落在一个人身上:“金忠,你来说说看。”
    本只想一直默然到告退的金忠,极不情愿地站了出来道:“臣只知兵。”
    朱棣瞪他一眼道:“你不是还会看相?来,你看看你自己的,能有几年阳寿?”
    金忠:“……”
    到了这个地步,金忠觉得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道:“既然对国计民生有好处,只要陛下效仿太祖高皇帝,那便干就是。阻力重重是肯定的,可正因为有阻力,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立功立德,岂有容易的道理?”
    朱棣微微抬眸道:“意思是,金卿家附议张卿的建言?”
    金忠道:“臣没说。”
    “可你上一句不是这样说的。”
    金忠道:“臣讲的是迎难而上,立功立德的大道理。并非针对某一件事。”
    朱棣冷哼一声道:“不曾想,连你也退却了。”
    金忠苦笑道:“臣要留着有用之身,为陛下筹谋兵事。”
    朱棣:“……”
    金忠已算是老实人了,他至少没有说谎。
    朱棣若有所思。
    随即,目光落在了吏部尚书蹇义的身上。
    他语气温和,对待这个老臣,还是表达了一定的敬重:“蹇卿家以为如何呢?”
    蹇义斟酌道:“问题的根本,在于事成不成,若是大张旗鼓地实施,最终无法贯彻,伤及的,却是陛下的威信和朝廷的威望。所以臣请陛下,再三斟酌。”
    朱棣听罢,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蹇卿家当真认为,办不成吗?”
    “臣经历过太祖朝,蒙太祖高皇帝厚爱,倒也参与了不少军机大事,太祖神武,尚且许多事,依旧力有不逮,虽是操劳无度,且明察秋毫,可能为天下办成的事,又有几何呢?哎……”
    他的意思是,太祖高皇帝办不成,陛下认为自己比太祖高皇帝强吗?
    朱棣这时倒是沉默无语了。
    他落座,眯着眼,一言不发。
    始终,朱棣没有询问张安世的意见。
    因为张安世这个家伙,态度是很明确的。
    朱棣开始把玩着张安世奉送来的几个硬币,手在这精细的银元上摩挲着,沉吟道:“终究还是不甘,张安世不提则罢,倘若提了,朕起心动念,想到当下种种,意实难平。入他娘的!”
    “陛下。”
    就在此时,解缙看了朱棣一眼,突然道:“张安世……误了大明啊。”
    此言一出,众人侧目。
    朱棣冷冷地看了解缙一眼。
    解缙苦笑道:“陛下……这样的奏议,其他人提及,倒还罢了,唯独安南侯不可提,安南侯乃太子殿下妻弟,太子乃储君,他不提还好,一提,天下军民百姓,会作何想?”
    “陛下立太子为储,既因父子至亲之情,也是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考量。倘使太子殿下此时与天下军民离心离德,臣只恐将来,又出建文之祸。”
    他说得情真意切,毕竟是关起门来的小会议,可以畅所欲言。
    这一次,算是直接将矛头指着张安世了。
    每一次皇帝驾崩,王朝都会面临一个危机,那就是太子威望不足,不足以镇住局面,这也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皇帝所需要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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