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决然的话,倒是让朱棣的脸色稍稍缓和。
    顿了顿,他道:“诸卿都退下吧。”
    解缙等人才如释重负,解缙朝朱棣叩首,才泱泱告辞而出。
    就在此时,朱棣突的道:“赵王留下。”
    朱高燧心里一哆嗦。
    朱棣看向朱高燧道:“你的王叔犯罪,该怎么处置?”
    朱高燧道:“儿臣以为……当以国法处置。”
    朱棣淡淡道:“那么按律,该诛你王叔和他的亲族!”
    朱高燧:“……”
    朱棣道:“赵王来处置吧,这件事,朕交给你。”
    朱高燧一听,心里便凉了半截。
    因为这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不管朱桂犯了什么罪,可毕竟是他的亲叔叔。
    做侄子的,对亲叔叔明正典刑,进行严惩,这在其他宗亲眼里虽也知道是朱桂该死,可难免对朱高燧会有所膈应。
    而多了一个杀叔的事迹,在民间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朱高燧若只是想乖乖做一个藩王,这事也就罢了,但凡他有一丁点其他的心思,也不希望手上染了代王朱桂的血。
    于是朱高燧忙是拜倒道:“父皇,代王乃儿臣之叔,岂有以侄弑叔之?儿臣……儿臣怕是下不得手。”
    朱棣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冷冷地道:“你既要朕杀,又不愿自己动手,怎么,你这样爱惜自己的羽毛吗?”
    朱高燧惶恐,一时竟是支支吾吾。
    朱棣道:“你若是不愿意,那朕亲自来好了。”
    朱高燧便立即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很好!”朱棣点点头:“宗亲之事,不能假手于人,既然你要为朕分忧,那么朕也就乐得清闲。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朱高燧:“……”
    他抬头,看一眼还站在不远处的张安世,心里不禁怨愤。
    坏事都是他这个儿子来干,军机大事,却都是和别人商量……
    都说父慈子孝,他这样孝顺,可父皇的慈爱之心,又在哪里?
    可他还是低眉顺眼地道:“儿臣遵旨。”
    说着,便悻悻然地告退。
    那朱高燧一走,朱棣便叹息道:“国事、家事,家国天下……朕这孤家寡人,何其难也。”
    于是又长叹起来。
    张安世这时不敢吭声。
    朱棣道:“太子太仁慈了,他总是处处护着身边的亲眷,为他们说话,可你看看,他的亲叔叔……还有……”
    到了这里,朱棣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而是道:“这些人,是何等的居心叵测。若是朕不能杀伐果断,断了某些人的念想,一味怀柔,天知道还要闹出多少这样的事来。”
    “区区一个代王……竟就敢有这样的心思,这天下这样多的宗亲,难道就不担心吗?”
    张安世道:“臣听说,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当时的太子殿下朱标也很仁慈,因此双方发生了一些争吵,可臣还听人说,朱标不只仁慈,也很贤明,大大小小的政务,他都能处理得很好。”
    这是将朱棣比作了太祖高皇帝,将朱高炽比作了朱标。
    朱标这个人,很奇怪,似乎和马皇后一样,几乎在大明,人人称颂,即便是朱棣,也对这个皇兄钦佩得没有话说。
    朱棣听罢,吹胡子瞪眼道:“你将太子比作我那皇兄朱标,这样说来,你还想将自己比作是谁?莫非你还想做蓝玉不成?”
    张安世:“……”
    朱棣摆摆手道:“朕令你做锦衣卫指挥使佥事,便有这个原因,太子仁慈,你是太子养大,形同父子,他的身边,总要有一个人雷厉风行,而不是一味的怀柔。”
    “说起来……你们总说汉文帝,汉武帝,可在朕看,真正了不起的天子,该是汉宣帝,文帝柔而不刚,武帝则刚硬过猛,唯有汉宣帝能说出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这样的话来。今日太子纯任德教,一味的怀柔远人,这不好。他心硬不起来,身边总要有一个能用霸道的人。”
    张安世道:“可是臣其实……也是谦恭仁厚,心地善良,这霸道……”
    张安世的话还没说完,朱棣就忍不住瞪他道:“放你娘的狗屁!”
    张安世:“……”
    朱棣道:“你就少说几句这样的鸟话吧。”
    “对不起,臣知错了。”张安世立即立定,鞠躬。
    朱棣转头看向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亦失哈:“将那代王朱桂给朕押来。”
    亦失哈道:“奴婢遵旨。”
    过了片刻,却有宦官急匆匆地来道:“不好了,陛下……徐闻自尽了。”
    朱棣皱眉道:“为何会自尽?”
    “模范营押着他,本是先至大牢先行看管,谁晓得……却不知他从哪里来的一块金子,他……直接将那金子吞了……”
    朱棣便道:“谁人给他的金子?”
    “应天府大牢,正在查。”
    朱棣怒道:“倒是便宜了他。”
    要知道这个时代吞金自杀,绝对是需要勇气的。
    其实金子一般情况之下,是不会死的,除非这金子太大,卡住喉咙或者破坏了肠胃,导致人死亡。
    只是这是明朝,因为提炼金子的工艺还不高,金子里含有大量的杂质,因而,极容易引发重金属中毒,只要吞金,就基本上是无药可救。
    很快,那几乎已奄奄一息的代王朱桂,被押了上来。
    朱棣看着眼前这兄弟,道:“你已是藩王,如何还敢谋反?”
    朱桂浑身是血:“臣……臣弟……”
    他极虚弱地接着道:“臣弟……被奸人所误。”
    朱棣冷嘲地道:“若你没有起心动念,谁能误你?”
    “可皇兄……不也成功了吗?”朱桂流着眼泪,又畏惧地道。
    朱棣眼珠子一瞪。
    便吓得朱桂又魂飞魄散:“臣弟……万死之罪。”
    朱棣让亦失哈搬了一个锦墩来,就坐在朱桂的面前,擦拭了朱桂脸上的血污,道:“你这样的本事,也有资格谋反吗?你平日撒尿都不照照自己的?”
    朱桂呜咽着道:“他们都说,皇兄是隋炀帝,昏聩之极,天下已是遍地干柴,只等一个火星子,便要烽烟四起。还请了相师给我算命,说我身上有王气,将来必登九五……王府里的水井……他们说……有一天夜里,有一条龙跃出来。又说臣弟文武双全,比之皇考还要圣明……”
    朱棣:“……”
    张安世有点绷不住了,看来……这舔狗在哪里都很卷啊,代王府那些人,为了混口饭吃,也是拼了。
    这朱桂,倒颇像后世的某些所谓的小公主,身边的舔狗多了,竟真觉得太阳系都是围着自己转的。
    嗯……很好,我要警惕。
    此时,只见朱棣带着几分恼怒道:“你脑子进了水吗?这些话,你也信?”
    “起初是不信的,可听得多了,而且煞有介事,臣弟就信了。”朱桂伤心又后悔地道:“总不可能每一个人都骗臣弟吧,这没道理。”
    朱棣一脸黑线:“……”
    顿了顿,朱棣忍不住道:“入他娘的这群卑鄙无耻,只晓得溜须拍马的无耻小人。”
    一听卑鄙无耻,张安世下意识地看向了亦失哈。
    谁料亦失哈也条件反射一般地看向张安世。
    眼神碰撞,友谊的小船便在这一刻……像泰坦尼克号撞到了冰山,沉了。
    朱棣道:“待会儿清洗一下……”
    说着,朱棣站了起来,道:“和朕去大内,跟朕和你嫂子吃一顿好的,几个侄儿都还好吧?”
    朱桂听罢,哭了,呜咽道:“好,好的很。”
    他哭得很伤心。
    在这方面,朱桂是不傻的,皇兄现在嘘寒问暖,又要带他去家宴,还询问他的几个儿子的情况,这分明……是不准备让他活了。
    他哽咽着道:“世子朱逊煓,已八岁了,人也壮实,就是寡言少语。老四朱逊煁,别看年纪小,可王府里就属他最聪明,他已能背诗书了,比皇孙的年纪还小呢。”
    朱棣叹口气,道:“朕记得今年年初的时候,朕还下旨加封过朱逊煓为世子。他的母亲徐妃……听说身体不好,还给她赐了药。”
    “今年开春之后,身体就更差了。”朱桂低着头,道:“她总是教我不要和身边的人亲近,我没听,我骂她一句妇道人家懂个什么,她便怏怏不乐,身子越发的差了。我……我没管顾她,只顾着和侧妃徐氏厮混。”
    朱棣道:“你就是这个样子,当初皇考命我们几个去凤阳府耕田,要让咱们尝一尝农家的艰辛,你也是只和几个哄你开心的奴婢一起,不愿和我们亲近。”
    说着,朱棣眼眶湿润:“这就叫不知好歹,当初皇长兄还教训过你,如今……朕即了位,心思也没放在这上头,若是当初狠狠地敲打申饬你,或许就不同了。”
    朱桂哭着道:“皇兄饶了朱逊煓和朱逊煁几个孩子吧。”
    朱棣道:“先一家人好好吃一顿饭吧,你嫂子若是晓得你来了京城,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她现在偶尔还会亲自下厨呢,当初你就说她的菜肴好吃,这一次你瞧瞧她的手艺精进了没有,等吃过之后,明日朕命赵王陪你去孝陵走一遭,去拜祭一下父皇吧。”
    朱桂默默垂泪道:“臣弟知道了。臣弟……有一事……想要禀奏……”
    朱棣道:“说罢,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朱桂道:“徐闻这个人不简单……他的背后……其实另有其人……皇兄要小心……”
    第181章 功不可没
    朱棣眼里的和颜悦色渐渐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犹如刀锋一般的警惕。
    他凝视着朱桂道:“徐闻的背后……不是你?”
    朱桂道:“臣弟的事,都交给徐闻去办,他虽也借助王府的力量,可很多事,臣弟也没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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