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安世既然奏请,想来一定有他的理由。
    最终朱棣还是准了。
    只是朱棣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此时……百官还未至。
    可太子朱高炽和赵王朱高燧,却已坐在了殿下,二人不发一言。
    地上,则跪着纪纲和主管诏狱的佥事邓武。
    此二人,是朱棣提早召来的。
    张安世那边……也不知查出来的是什么结果。御审之前,朱棣想问一问锦衣卫这边有什么动静。
    不过纪纲和邓武这二人的回答,让朱棣颇有几分不悦。
    他们那边……虽有一些头绪,可这些头绪,却都杂乱无章。
    因此,此时的纪纲只好匍匐在地,保持着五体投地大礼,纹丝不动。
    邓武的心里也很是胆怯,陛下对纪纲的不满,显然已写在脸上了。
    此时,百官觐见,三呼万岁。
    朱棣也只是颔首点头,而后道:“宣张安世几个吧。”
    亦失哈点头,朝一个宦官使了个眼色。
    良久……那宦官才来:“陛下,张安世等人觐见。”
    朱棣点头。
    随即,便见张安世打头,朱勇和张軏几人,正押着郑伦几个进来。
    张安世器宇轩昂,穿着簇新的朱红麒麟衣。
    后头的郑伦……却是一脸沮丧,如丧考妣状。
    朱棣一看郑伦,便怒从心起,这可是詹事府的博士……是朱棣亲自点选,令他辅导皇孙,若是皇孙有什么差池,那真是抱憾终生了。
    张安世领着朱勇几个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朱棣道:“朕听闻,乱党已有头绪了?”
    张安世道:“是有头绪了,所以臣才请陛下亲审。”
    朱棣目光落在了郑伦的身上,厉声道:“郑伦,你这老狗!”
    朱棣勃然大怒,双目杀机毕现。
    郑伦立即上前,口里大呼道:“冤枉,冤枉……陛下……臣冤枉啊……”
    后头二人,也都高呼叫着:“臣冤枉……臣有天大的冤情。”
    朱棣笑的更冷:“你们真以为,张安世会冤枉你们?当初那该死的陈文俊,也是你们这般的喊冤,你们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想要千刀万剐,朕自然也遂了你们的心愿!”
    郑伦一脸苍白,猛地跪在了地上,含泪道:“臣……臣……”
    朱棣随即看向张安世道:“张安世,你来说罢。朕要好好看看,这郑伦,如何狡辩。”
    张安世便道:“是,那臣说了。”
    朱棣:“……”
    张安世笑着道:“启禀陛下,这郑伦……是冤枉的……”
    此言一出。
    满殿哗然。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朱棣也是瞠目结舌。
    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让朕来御审,就为了这个?
    郑伦抬起头,也松了口气,其他两个被冤枉的大臣,不禁摇头。
    朱棣怒骂道:“张安世你……”
    张安世道:“陛下息怒,其实……这是演了一出戏,臣根据种种迹象……最后得出了一个结果,那便是……这陈文俊背后的同党,一定位列朝班,而且一定是重臣。”
    顿了顿,张安世道:“只是……这样的人……心机极深,而且隐藏的极好,臣就在想,想要找到这个人,十分不易,而且自从抓了陈文俊,已经打草惊蛇,此人就更加不可能露出马脚了。”
    张安世说到这里,便道:“只是……这乱党猖狂,臣自知,一日不将他找出来,我大明就永无宁日,为了抓住乱党,所以臣也只好兵行险着了……”
    朱棣猛的意识到了什么,此时,他也不得不佩服,张安世这个家伙……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满朝文武,也只有这个家伙……能干出这样的事。
    可细细一思,张安世说的没有错……若是其他的办法管用,那人早就露出马脚了,现在也不过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而已。
    朱棣点头:“那么你为何要拿郑伦几人?”
    张安世道:“陛下,臣这叫敲山震虎,这些乱党,现在家拿住了陈文俊,臣突然开始拿郑伦几人,其实就是放出一个讯号,告诉他们,那陈文俊没有交代出他们来,而且现在正在胡乱的攀咬,如此一来,他们得知拿住的都是无关人等,也就放心了,只有让他们放心,才可教他们放下防备,才可露出马脚。”
    “所以……”张安世道:“这得多亏了郑伦还有周进以及刘彦几位,他们吃了一些苦头,不过……臣在栖霞,没有让他们受什么皮肉之苦,臣之所以选择他们,也是因为……他们对陛下赤胆忠心,尤其是郑伦,郑伦时常对皇孙说,他读了四书五经,最是明理,尤其是对陛下,无比的忠诚,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臣就在想,他既然愿为陛下赴汤蹈火,那么为陛下暂时受一点委屈,那应该也没啥。”
    郑伦虚惊一场,愣了老半天,他依旧还是厌恶张安世的,你张安世是什么东西,也敢拿老夫开涮?
    不过眼下……张安世说得对,他忙精神抖擞,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朱棣轻轻吁了口气,还好……总算不是皇孙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张安世又笑道:“在这个过程中,第二个要感谢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
    朱棣扫了一眼纪纲:“这又是为何?”
    张安世笑吟吟的道:“若非纪指挥使,这一场戏,还真有点难。陛下是知道臣的,臣虽然拿了郑伦人等,可臣心善,祸不及家人,可若只是拿郑伦几个,那些逆党见了,只怕也觉得有些蹊跷。”
    “幸好,有纪指挥使及时拿住了郑伦他们的家人,也让臣良心好受一些,陛下……此次……若是拿住了乱党,不但郑伦几个劳苦功高,便是这纪指挥使,功劳也是不小。”
    纪纲:“……”
    郑伦几个面上的笑容……猛地僵硬了。
    不等张安世继续说话。
    郑伦突然看向纪纲,道:“纪指挥使……老夫的家人……何在?”
    纪纲众目睽睽之下,此时已是冷汗淋漓。
    区区一个郑伦,他当然没有放在眼里。
    可是……
    现在殿中君臣,都看向纪纲。
    张安世也脸色一变:“纪指挥使……你……”
    纪纲低着头,心乱了。
    一向沉默且冷漠的他,现如今……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那邓武,趴在地上,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吓得大气不敢出了。
    郑伦几个,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郑伦龇牙裂目。
    他已顾不得这里是天子的殿堂了,一下子站起来,扑上去,双目圆瞪:“我……我的家人……”
    纪纲吸了一口凉气,除了陛下,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这样对自己无礼。
    他慌张的道:“多数人……还活着……”
    一听这个……郑伦脸色惨然,疯了似的道:“我……我儿还在吗?”
    纪纲没回答。
    郑伦惨然道:“我……我的妻女……”
    纪纲也没有回答。
    郑伦道:“她……她们……临死之前……”
    强忍着眼泪,郑伦瞪着纪纲:“可曾受了什么凌辱?”
    纪纲依旧无法回答。
    张安世没有做声,只冷眼看着这一切。
    郑伦确实是被冤枉的,可是……之所以挑选了郑伦……是因为郑伦是个伪君子,他在皇孙面前,口称所谓的大义,可实际上……他的儿子们仗着自己亲爹是詹事府的清贵大臣,在京城里为非作歹,不久之前,就曾有一商人之妇,被这郑伦的儿子瞧上,这郑伦的儿子呼朋唤友,竟生生将那商人之妇弄死。
    现在……也算是一报还了一报。
    可人与人之间的心境,此时却大为不同。
    郑伦瞳孔收缩着,他跌跌撞撞的在殿中打了个踉跄,浑身好像吸干了一般。
    另外两个,一个昏厥,另一个大怒道:“纪纲,我与你不共戴天,今日……有你没我……”
    随即,郑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纪纲只冷冷的跪着,他跪着的方向,依旧是朱棣。
    此时的纪纲,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
    那邓武已是吓得磕头如捣蒜。
    朱棣见状,心中已是怫然不悦,恶狠狠的看着纪纲,道:“锦衣卫到底平日里干的是什么?你们就是这样捉拿乱党的吗?”
    朱棣责备的声音立即响起。
    如果说,方才郑伦几个的痛骂,对纪纲而言,不痛不痒。
    可陛下的责备,却已令他额头大汗淋漓,朝朱棣叩首道:“臣……万死之罪了。”
    短短几日,他又不得不请罪了。
    百官看着纪纲,只觉得遍体生寒。
    邓武此时道:“陛下……陛下……卑下……卑下只是奉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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