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二年。”
    张安世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迎奉天子还朝。”
    张安世道:“你身边有哪些爪牙?”
    陈文俊道:“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我家里的那些人,想必你们已经捉拿了,只是可惜,他们比我知道的还少。”
    张安世点头,回头看一眼书吏,确认了书吏都将这些记录下来,便看了一眼朱棣,道:“陛下,臣问完了。”
    这些回答,显然朱棣是极不满意的。
    不过朱棣还是点头,他徐徐走到了这陈文俊的面前,淡淡道:“你为何痛恨朕,痛恨太祖高皇帝?”
    陈文俊抬头,无惧地看一眼朱棣,道:“一介布衣,也配窃取天下吗?”
    朱棣道:“得了天下,还是布衣吗?”
    陈文俊道:“贼就是贼。”
    朱棣居然没有生气:“朕明白了。”
    倒是一旁的张安世,捏了一把汗,说实在话,他无法理解这陈文俊的想法。
    当然,他也没兴趣去了解。
    朱棣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口,似乎想要离开。
    可这时,朱棣突然驻足,回头看一眼陈文俊:“你的所有亲族,所有与你有关系的人,都会因你这一句话而死,尤其是你的至亲,朕会将他们一个个碎尸万段,到时……行刑的时候,朕会命人带你亲自去观刑。”
    陈文俊的瞳孔收缩,他胸膛起伏着,可此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棣又轻描淡写地道:“不只如此,你的妻女……在死之前,也会生不如死,朕就让你见识见识,布衣的厉害吧。张安世……”
    张安世如芒在背,还没回话。
    却听朱棣慢悠悠地道:“这个人……不要急着让他死,等审问得差不多,完全没有用处了,朕这边还有用处,他的骨头这么硬,那么朕就一丁一点的,将他所有的骨头捏碎了,将他身上每一寸皮肉都撕下来,再送他上路。明白了吗?”
    “遵旨。”张安世心里一寒,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些东西。
    不是因为圣母心,只是纯粹的觉得过于残忍。哪怕五马分尸,张安世都觉得可以接受一些。
    陈文俊没有回应,只是他的脸色,缓缓变白,脸上的神色分明带着一种道不明的恐惧。
    朱棣信步出去,并没有回头看陈文俊。
    等出了这里,朱棣才怒道:“区区一个乱党,就如此可恨,那么他的同党,定是十恶不赦。朕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都不留,一定要追查到底!”
    张安世道:“臣这边,尽力在十日之内……”
    朱棣摇头:“你不必限定十日八日,朕知道这很难,敌在暗处!你这小子,手头也没多少人手,你能拿住这陈文俊,已是难得了,不必和朕立军令状。”
    张安世道:“臣的兄弟们打小就聪明,有他们协助……”
    朱棣顿了顿,却突然别有深意地看了张安世一眼:“对了,东城的锦衣卫千户所……你若是想要查办什么案子,可以随时调用他们,朕会下旨。”
    “锦衣卫?”张安世一愣,随即摇头:“陛下,臣可调不动他们,就算可以调动,怕这些人也只是听调不听宣。”
    开玩笑,这锦衣卫上上下下,都他娘的是纪纲的人,他张安世几个菜啊,敢用这些人吗?
    朱棣淡淡一笑道:“你放心,他们都靠得住的。”
    却没有再说什么,朱棣便直接摆驾回宫了。
    张安世只觉得朱棣留下的话,很是诡异,就好像……这话里头藏着什么一样。
    论起来,这么大的案子,只靠几个大聪明,确实人手有些不够用,朱金那边,倒是有许多的眼线,可他们也只能解决一部分的问题。
    张安世思量再三,决定等等再说。
    紧接着,有书吏来,取了抄录下来的审问记录,送到张安世这边。
    张安世细细地看过,像是喃喃自语地道:“这些问答里,可是大有玄机,足够挖出背后的真凶了。”
    张安世想了想,便提笔在这笔录后头,做了一些记录,随后又写了一张便条,对这书吏道:“交给朱金,让他交代下去,从现在开始,关注这个方向。”
    ……
    夫子庙处的宅邸里。
    那一处小厅,依旧还是静寂无声,只是此间的主人,却是气定神闲地捧着一部书,细细地品读。
    他看的极认真,聚精会神。
    此时,有人蹑手蹑地来,低声道:“打探到了,人还在栖霞……而且这几日,锦衣卫已四处出动了,老爷……我们要不撤吧。”
    这人抬头,平静地道:“走?为何要走?”
    “只怕……”
    “放心,陈文俊知道的并不多,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慌,天塌不下来。”
    “这……”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是依旧毫发无损吗?唯一让人刮目相看的,倒是那个张安世!可惜了,倘若不是各为其主,老夫还真想与其结交一二。还有……陛下今日又去了栖霞,十之八九,是去见那陈文俊了……”
    “啊……是宫里传出的消息?”
    “哪里传出的消息,你不必管,可惜这朱棣去的匆忙,老夫准备不足,不然的话,在必经之地上设伏,说不准……”
    这人笑了笑,接着摇了摇头道:“还有……锦衣卫那边,不必天天盯着了,他们现在……坏不了什么事……这纪纲……已是自身难保,依我看……他的死期,也不远了。”
    “是。”
    “陈文俊的家人都被拿了?”
    “是,三族之人,无一幸免。”
    “哎……这是前车之鉴啊,要让下头的人,都谨慎一些。”
    “是。”
    “那一笔财富……没有泄露吧?”
    “没有……陈文俊并不知这件事……”
    “这就好。”这人放下了书卷,才又道:“这才是将来取天下的本钱……这几日,闭门谢客吧,真可惜啊,若不是最近风声紧,老夫还真想和吏部蹇义好好地喝喝茶。也罢,现在不是附庸风雅的时候,你去吧……”
    他喃喃道着,又翘着脚,捧起了书卷,细细品读,如痴如醉。
    ……
    “卑下陈礼,见过安南侯。”
    一个锦衣卫千户,匆匆地抵达了栖霞。
    他进入大堂的时候,毕恭毕敬,居然没有行军礼,而是直接拜下,叩首道:“请安南侯驱策。”
    张安世也没想到,陛下那边下了一道口谕,这个千户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不只这样……而且态度还如此的好。
    要知道……换做是以前,锦衣卫虽然不招惹张安世,但绝不愿和张安世牵涉什么关系,只有敬而远之而已。
    眼下,这陈礼的礼数,可以说是有些过头了。
    张安世笑着道:“陈千户怎么这样的客气?”
    陈礼依旧跪着,恭恭敬敬地道:“卑下能为侯爷效力,实是三生有幸,若能协助安南侯,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张安世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
    大家萍水相逢,而且口谕里也只是协助他张安世而已,他既不是陈礼的上官,将来说不准还要一拍两散,何至这般?
    于是张安世奇怪地道:“你来之前……可去见过什么人,可和指挥使纪纲禀告过?”
    “禀告过。”陈礼大喇喇地道。
    张安世道:“纪纲怎么说?”
    “纪纲说……”
    这陈礼居然没有称呼纪纲的官职,而是直接道:“纪纲说,教我在安南侯这边听令,还吩咐了一句……”
    “什么?”
    “吩咐让卑下盯着侯爷。”
    张安世:“……”
    这话他也说?
    这到底是不是锦衣卫?怎么感觉像丘松?
    张安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他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了。
    于是张安世道:“这样说来,你是纪纲派来盯梢我的?”
    陈礼立即道:“卑下岂敢,卑下自然只听安南侯的吩咐,此乃陛下口谕,至于其他人……卑下一概不理。”
    “纪纲也不理吗?”
    陈礼抬头,用一种极真诚的口吻道:“除了陛下和安南侯,天王老子也可以不理,纪纲何人?”
    张安世惊疑不定地看着陈礼。
    他太单纯了,以至于单纯到无法分辨眼下这人……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沉吟了片刻,他才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纪纲筹建锦衣卫的时候,你就曾在他的身边听用,你从一个小小的校尉,两年多时间,摇身一变,就成了千户,那纪纲对你……应该不薄吧。”
    陈礼居然很坦然地道:“是,卑下受了纪纲极大的恩惠,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张安世便奇怪地看着陈礼:“可是……”
    陈礼居然很直接地道:“可是卑下为何如此背信弃义,是吗?”
    陈礼顿了顿,便道:“有些事,卑下现在无法解释,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侯爷自会知道。若是侯爷信不过卑下,卑下自然也无话可说。”
    张安世久久地看着他,终究道:“也罢,既然你这千户所听我调用,我张安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现在起,你暂时听我号令。”
    “不知侯爷有什么吩咐?”
    “暂时不吩咐,要吩咐也得等明天,我这里有些事,要明日才可梳理清楚。今日嘛,你将人召集起来。”
    “侯爷要见他们?”
    张安世摇头道:“我不见,不过我这个人办事,有一个臭毛病,那就是指使人干活,不给人一点甜头,心里就不自在,总觉得好像生活中少了一点什么。让他们都来栖霞,我已让人准备好了两万两银子的赏钱,教他们各领一份去,补贴一下家用吧,在京城生活,终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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