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张安世总算被恩准出宫。
    与徐辉祖同行。
    这一路出去的时候,张安世问徐辉祖道:“陛下会杀朱允文吗?”
    徐辉祖沉默了一会,良久才疲惫地道:“不会。”
    张安世道:“为何?”
    徐辉祖道:“他只会在恼羞成怒,老脸搁不下时,才杀人。”
    张安世道:“那不是成袁绍了吗?”
    徐辉祖瞥了一眼张安世,他朝张安世笑了笑:“你是个聪明的少年人,静怡的身子还好吧?”
    张安世道:“有我在,自然好的很。”
    徐辉祖点头,认真地看着张安世一眼,道:“将来你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言罢,出宫。
    而多日没回家的张安世,在张家闪亮登场,可忙坏了张三,当夜无话。
    ……
    到了第二天,朱棣起的格外的早,酒气还未散去。
    他摆驾武楼,随即便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觐见。
    纪纲得旨,火速觐见。
    “臣见过陛下。”
    朱棣点点头。
    “陛下有什么吩咐。”
    “等一等。”朱棣慢悠悠地道。
    这令纪纲有些摸不着头脑。
    片刻之后,亦失哈进来道:“陛下,姚师傅来了。”
    朱棣道:“请进来吧。”
    没多久,进来的姚广孝行了个礼。
    朱棣才道:“纪纲啊。”
    纪纲忙道:“臣在。”
    “建文现今,下落在何处?”
    这一下子,纪纲越来越糊涂了。
    这不是前几日才问过吗?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
    却见朱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此时,纪纲难测朱棣的心思,道:“臣……已调派精兵强将,在我大明口岸,寻访当初建文出海的行踪,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这么说,他出海了?”
    “臣经此判断,理当如此。”
    朱棣道:“难道没有其他的可能?”
    纪纲突然察觉有些玄乎,总觉得陛下好像话里有话。可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怎么样?
    于是他咬咬牙道:“臣已布置下天罗地网,倘若当真在两京十三省腹地,臣一定有所察觉。”
    姚广孝站在一旁,不言不发,也在默默地猜测着朱棣的心思。
    朱棣沉默了片刻,便道:“如果朕告诉你,朱允文就在宫中呢?”
    纪纲一听,脑子骤然嗡嗡作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朕昨夜已经见过他了,他过的挺好,心宽体胖,肤色也很好,朕看哪……他这样的好身体,能长命百岁。”
    纪纲已吓得面如土色,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啊。
    可这时候,纪纲已忙是拜倒,整个人匍匐在地:“陛……陛下,臣斗胆想问,这……这是真的吗?”
    姚广孝也露出了诧异之色,他极少失态,可在这个时候,却是难得的失态了。
    只见朱棣轻描淡写地道:“怎么,朕还能骗你?”
    纪纲忙道:“臣……臣无能,万死之罪。”
    朱棣道:“有没有能耐,确实不是靠嘴巴说的,说破了天,人寻不到,又有何用?锦衣卫自你之下,有万人之多,这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朕给了如此多的钱粮,赐予你如此重的权柄,可你们……加起来,竟还不如一个张安世,你来说说看,朕该如何处置?”
    纪纲骇然……
    张安世找到的?
    那个少年……
    一个少年,怎么可能……
    “臣……臣……”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神色,朱棣道:“此时你一定在想,他张安世如何做到吧,他区区一个孩子,怎么就有如此的神智。哎……依朕看,不是张安世聪慧,而是你蠢,一群愚不可及的家伙!滚,给朕滚出去。”
    纪纲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丁点辩解的机会了,事实就在眼前,还能咋说?
    他忙是磕头如捣蒜,却再没有吭声,随即狼狈地逃之夭夭。
    朱棣对着他的背影骂道:“他娘的,吃朕的闲饭!”
    说罢,却是站了起来,对着武楼的窗,眺望片刻,突然回头:“姚师傅,你也震惊吗?”
    “臣太震惊了。”姚广孝一脸实诚的道。
    朱棣道:“朕起初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可听了那小子的分析,却又觉得……此人不过是心思缜密而已,可就这心思缜密,为何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呢?”
    姚广孝倒是没有顺着朱棣的话说下去,他的心思,放在朱允文的身上,故而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朱允文?”
    听到这个问题,朱棣微微一笑:“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姚广孝想了想,才道:“若是臣,自然是处理得干干净净,免留后患。”
    朱棣依旧微笑。
    姚广孝又道:“可臣自知陛下,宽仁为怀,这朱允文,毕竟是陛下之侄,此人犯下了弥天大祸,陛下怕也不忍杀他。”
    这一手实在厉害,直接让朱棣心里舒坦无比。
    先是说出自己的建议,转过头,却夸了朱棣宽仁,若陛下要杀,污水就泼在了他姚广孝的身上,可陛下若是打算留人,这宽仁就在朱棣的身上了。
    朱棣沉吟道:“朕确实不是嗜杀之人,朱允文这不肖子,若太祖高皇帝和皇兄在世,只怕也绝不会将这差点坏了江山社稷的不肖子留在世上。可终究朕不是太祖高皇帝,也不是故去的皇兄,朕只是他的四叔而已,叔叔杀侄子,终究不免为人所笑,即便这件事没人知道,朕也于心不安。”
    姚广孝道:“陛下慈心,希望那朱允文能够有所感受。”
    朱棣又道:“何况这朱允文已成了方外之人,他已剃度为僧,这天下早已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杀一个无用之人做什么,只是……这个人得要周详地进行安排,免生事端才好。”
    姚广孝便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
    朱棣道:“让他继续出家吧,安置在某处寺庙之中。”
    朱棣叹了口气,又道:“你看哪个寺庙为好?”
    “这……”姚广孝道:“这倒是将臣难住了,这毕竟是陛下的家事。”
    朱棣道:“那就在庆寿寺吧,留在你那儿。”
    靖难之后,朱棣曾命姚广孝蓄发还俗,被姚广孝拒绝。朱棣又赐他府邸、宫女。可姚广孝仍不接受,只是居住在寺庙中,上朝时便穿上朝服,退朝后仍换回僧衣。
    姚广孝所居住的寺庙,正是庆寿寺。
    姚广孝有些为难,不过他倒没有启齿拒绝。
    朱棣道:“你不必约束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来他现在也学聪明了,退一万步,若是他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呵……非是朕刚愎自用,这区区一僧,朕还是能够轻松应对的。不过……”
    朱棣顿了顿,眼里猛地流露出了一丝暖色,道:“替朕照顾好他的起居吧,他毕竟……是皇兄的儿子。”
    姚广孝是了解朱棣的,并没有多言,便颔首:“臣遵旨。”
    朱棣随即又道:“这一次,功勋最卓著的,便是张安世。他年纪不小啦,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朕不能再让他继续无所事事了,思来想去,还是给他一个官职才好,免得他四处惹是生非,勾搭良家妇人。”
    姚广孝诧异道:“张安世还勾搭过良家?”
    朱棣道:“今日没有,他日或许有呢?”
    姚广孝:“……”
    “总而言之。”朱棣道:“要让他收收心,所以朕这才来问你,该让他做一些什么,才对他有益。”
    姚广孝知道,陛下只和自己商议大事。
    现在既然在张安世的事情上求教,这就证明,张安世这个人对陛下而言,十分重要。
    此时还在明初,皇亲国戚和武臣们还没有被防范起来。
    不说张安世这样的太子妻弟,这许多驸马,其实现在都手握了权柄,有的甚至因功而封侯,也有人入朝为官。
    直到土木堡之变之后,外戚与勋臣才彻底地退出了朝廷之外。
    姚广孝倒是认真起来,思量片刻,才道:“臣以为,这最重要的是,陛下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朱棣想了想道:“太子暗弱,有妇人之仁,朕很担心太子也和那朱允文一样,受了人骗。”
    姚广孝心里了然,道:“陛下又打算赐他几品官职。”
    朱棣道:“此子年纪轻轻,起初不必给他加太多担子,这男子啊,还没有成家,没有娶妻生子,总感觉还不够牢靠。”
    姚广孝深深看了朱棣一眼,沉吟片刻,便道:“臣有一个主意……”
    ……
    张安世一早醒来,猛地想到自己已不在宫中了。
    突然……心里居然有点小小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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