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舒仰起头看向他,明艳娇丽的面庞透着朝气,古井无波的眼眸却深得叫人望不见底。
    陈褚看向她眼底,沉默许久,终于开口——
    “那是末将误会了小姐的意思,小姐见谅。末将是个粗人,许多时候猜不透小姐的心思。小姐不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请和末将直言。”
    他很想保护她。
    但他不喜欢她在面对他时,带着太多的猜忌。
    衣裳这东西本就贴身,不是能随意赠送的。不怪他想得多,而是她今天的一举一动确实都很奇怪。
    像她,但又不像以往在他面前的她。
    倒像是正在算计些什么的她。
    陈褚说话直来直去,他此刻把这话挑得太明,萧望舒只能无奈笑笑——
    “将军当真要我明说?”
    “是,请小姐明说。”陈褚有些执拗地望着她。
    萧望舒迎上他的目光,朱唇轻启,字字清晰:“将军,我的婚事太不由己。今日是拓跋云骁,保不齐来日又是谁。
    “这世上,太多男子将女子当做附庸,而我不甘,不甘深居后院困于一隅,不甘相夫教子放弃产业。
    “我需要一个夫君,一个不影响我办事、愿意理解我支持我的夫君。”
    她前一世并未婚嫁,因为那个时代对女子婚嫁较为宽容,她嫁人后能得到的东西并不比嫁人前多,所以不如不嫁。
    而这一世,在婚嫁之事上,她实在身不由己。
    萧望舒说完,包厢内陷入一片沉默。
    良久之后,陈褚开口说着:“小姐的意思,末将明白了。”
    他于她而言并无什么特殊的,只是刚好合适罢了。
    以这种方式对她有用、被她需要,他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那将军的意思是?”萧望舒问他一句。
    陈褚低头望着她的眼眸,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道:“如果小姐需要末将,末将愿意配合。”
    交易达成,本该是不错的结果,可此刻萧望舒并未感受到太多欣喜。
    “今日将军来得突然,我这要求也提得有些突然,将军可是没缓过神来?”萧望舒多问了一句。
    陈褚再次沉默。
    随后,他开口问她:“末将听闻,小姐先前对穆二公子十分热情,喜爱非常。这般委身于末将,小姐当真、甘心吗?”
    京师的传言,他也曾无意间听到几句。
    不过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位四小姐过度骄纵,有些不顾大局。
    可当他真的靠近她,了解过她之后,他实在难以想象,她这样冷静睿智的女子,怎会对一个男人那般追逐付出?
    对穆云泽爱至那般,再与他成婚,这又算怎么回事?
    “我就说将军瞧着有些生气,看来还真没瞧错。”
    萧望舒莞尔一笑,在陈褚复杂的注视下,继续说着:“首先,将军,我并不觉得我是委身于你。
    “将军或许不知,京师男子众多,与我身世匹配的同龄人也有不少。但世家男子傲慢,愿意让自己夫人压过自己一头的,没有几人。
    “在这一点上,我极为欣赏将军对我的坦诚与尊重。
    “其次,与穆云泽相提并论,将军未免也太贬低自己了。
    “十分热情,喜爱非常。我不知将军是从哪个茶馆门口路过,听到的这些东西。但我可以明确告诉将军,自始至终,我对穆云泽毫无男女之情。
    “至于接近穆云泽,只是因为我发现京师有些产业的东家与官家勾结,藏得很深,似乎出自穆府,我便去查了一段时间。
    “或许我用的手段不是很好看,但好歹事情查出来了。”
    “谁?”陈褚追问一句。
    萧望舒目光一片清明,笃定回答:“穆书皓。”
    听完萧望舒的解释,陈褚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拢,胸前郁结的那口气也散去了大半。
    比起街头巷尾的流言,他更愿意相信她这样笃定的解释。
    为男人追逐付出,不像她。
    但为了查清事实,以追爱之名蓄意接近穆云泽,接近穆府,这倒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以后若有这种事,小姐可以交给末将去查。”
    她是闺中小姐,想查这些当然不好查。真是难为她了,还想出那种法子。
    “好。”萧望舒直接应下,然后又笑着问他,“那将军此刻可还气着?”
    又是这样哄孩子的语气,叫陈褚听得耳朵发烫。
    见陈褚不答,萧望舒继续说着:“今日将军来得突然,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确实不太相信将军是来看马的。
    “所以我才对将军提了个更突然的请求,再次自作多情地觉得将军不会拒绝我。
    “将军,你我之间有过命交情。其实于我而言,将军是不同于其余人的存在。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将军是我最好的选择。
    “将军不必有什么压力,此事你情我愿。若是将军不愿,我也尊重将军的意思。”
    以她对陈褚的了解,陈褚办事,向来直奔主题,毫不弯折。
    如果他要选马,那他应该出现在马市,而不是玉食斋。
    萧望舒这话说得实在直白,陈褚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什么都和他明说也是挺要命的。
    “小姐……”陈褚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他能怎么接话。
    最后,他干巴巴地蹦出一句:“末将全凭小姐吩咐。”
    萧望舒嘴角笑意加深,盈盈福身,话里半是客气半是调笑——
    “那就多谢将军了。”
    陈褚的耳根子又红了几分,抿了抿嘴,跟她说:“还有一个,小姐以后有话真的可以与末将明说,不必、不必像刚才那般拐弯抹角。”
    他不习惯她刚才那样。
    “刚才……哪般?”萧望舒问着,伸手从陈褚腰带上抚过,又问他,“这般?”
    见陈褚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爆红,一路从耳根子红到了脖子上,萧望舒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褚有些手足无措,局促的站在原地,绷紧身躯,茫然地看着她笑。
    萧望舒笑够了,才回到桌边坐下,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朝他说着:“将军当真可爱,我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很有趣。”
    她经历过父母抛弃,经历过雇员倒戈,也经历过对手暗害,更看过太多男男女女的爱恨纠葛恩怨情仇。
    她向来相信,世上没有任何感情可以维持一生。
    合作伙伴的关系,是她所能想象的,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联系。
    陈褚这样的赤忱坦荡,是她在以往众多合作伙伴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就像暖烘烘的阳光一样,对她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第100章 唯小姐马首是瞻(1)
    “小姐,末将是个粗人,其实哪里都配不上小姐。若小姐当真需要末将配合,末将只希望,以后的日子……末将不要让小姐失望就好。”
    萧望舒陡然一下将他们之间的联系拉得太紧,陈褚的压力也随之陡增。
    他有些害怕,害怕在她眼中看到对他的失望。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不止是她,他应该也会很瞧不起自己吧。
    萧望舒坐在桌边,提壶续上两杯茶,随口问他:“将军可愿相信我的判断?”
    “小姐敏睿,末将自然相信。”
    “那将军还紧张什么呢,你是我判断之后的选择,我既然选了你,便证明你合适。”
    萧望舒笑意盈盈,放下茶壶,朝他招呼:“将军坐吧,拓跋使臣尚未离京,我的婚事不宜订得太快,否则叫拓跋使臣心里不好想。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慢慢相处。”
    她今日原本只是想浅浅试一试陈褚的态度,没曾想他反应如此剧烈,直接把话给她挑明了说。
    事情定得太快,她也有些拿捏不住。
    既然绷得太紧了,那就该松一松,放一放。
    “好。”陈褚走到桌边,习惯性地准备坐在她对面。
    但仔细一想,他还是红着耳朵、转了方向、闷头坐在她旁边。
    他身上散发着阵阵阳刚热气,在这寒冬腊月里,他就像个燃着炭火的人形暖炉,一屁股坐在了萧望舒旁边,朝萧望舒输送暖意。
    “今日难得将军有空暇,不如真在我这儿瞧瞧马,也帮我瞧瞧逐鹿间里还有些什么可以完善的地方。”
    萧望舒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笑意。
    陈褚点了点头,“好。”
    “对了,衣裳我还是要送的。将军稍后起身配合配合,我为你量一下尺寸。”
    萧望舒说着,从身上的披帛里抽出一条细纱带,“这根带子倒是正正好,以后让锦衣门的绣工都把软尺制成这样,方便随身携带。”
    听完她的话,陈褚再次红着耳朵点了点头,喝完茶之后放下茶杯,站起来摊开双臂。
    萧望舒随后起身,将他身上的尺寸从短到长量了个遍,每量一处便用纱带打一个结。
    正量到腰间,萧望舒低头环住他的腰身,略微收紧纱带。
    这时,包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小姐,我们回来了。”门外传来忆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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