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阵后的人马并不体谅前排士卒“划水”的悠闲自得。
    他们反而在军官的催促下,慢慢地向前拥挤过去。渐渐的,第一排“划水”的士卒会发现自己身后的空间越来越少了,自己左右腾挪的位置也越来越窄了。
    不得已,双方第一排只好打破了当初的默契,把手中的长枪向对方脸面、脖子、胸口等致命之处招呼过去。
    因为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了,自己不招呼对方,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对方就不会招呼自己。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一切只能拼着一口气硬撑到底。
    这时候,想逃都无处可逃,只能被人拥挤着把胸膛、脖子递到对方枪头上去。
    双方阵线如同绞肉机一般,各自付出了一百多条人命之后,前排的士卒终于松了一口气。
    由于双方过度的拥挤,连第一排施展长枪的空间也不够用了。不过,好歹有个别聪明的会抓住长枪的中部或者前部,从上向下向对方脑袋、脖子进行刺击。
    不过,这终究是少数,不等他们造成多少伤亡,敌我双方便被后排挤的胸口挨着胸口,双方四目相对。
    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只能干瞪眼着急,却使不上力。
    可是双方的指挥官并不会允许他们做“薪水小偷”,很快都派出了手持解腕尖刀、刀剑、匕首等短兵的轻甲甚至无甲士卒。
    他们从人缝里钻个出来,用手中的武器攻击对方的脚踝、胫骨、膝盖、大腿甚至睾丸等处。
    那些手持长枪的士卒只好一边和对方的士卒扯在一起,一边用脚蹬踹对方那些“阴险”的家伙。
    双方你来我往较劲了半天,很快就没了力气。于是,各自队伍的头目连忙让麾下的士卒进行前后轮换,给予第一排士卒喘息休息的时间。
    等到义军前阵疲劳的时候,张顺便让后阵顶了上前,把前阵轮换下来休息。
    且不说步卒如何维持战线,且说那靠近山地一侧的骑兵。由于双方所处地形狭窄,骑兵也无法施展很多回旋、骚扰的战术。大家也只好端起长枪,咬着牙和对方对冲过去。
    官兵比义军骑兵多了一倍左右,结果因为地形原因,依旧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
    贺锦作为骑兵前阵,和官兵对冲了两回。好容易返回本阵,清点人数以后才发现一下子居然损失了三四十骑,把贺锦心疼得要命。
    张顺见贺锦伤亡不少,连忙又让贺一龙率队上前换下贺锦。贺一龙性子比贺锦直一些,上阵之后,立刻列阵再度冲锋。
    双方再度交锋了两个回合,贺一龙损失几乎和贺锦差不多。贺一龙不由杀红了眼,高声呼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再来!”
    这些京营马匹虽好,其实骑兵的本事和胆略,却不如一路厮杀过来的义军。
    官兵骑兵虽众,其实前后四次对冲损失了一二百骑。率队军官见对面贼人是个憨批,顿时就心生退意。
    毕竟人的性命都只有一条。在骑兵对冲的时候,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无论你铠甲坚固还是腐朽,无论你是武艺高强还是第一次上战场。
    骑枪冲锋之下,众生平等。一旦被骑枪刺中了,几乎就是命丧当场的结果。
    于是,官兵也不再仗着骑兵众多,向前压制义军的阵线,缓缓向后退让了些许。张顺见此,也舍不得麾下骑兵耗费在这里,连忙命人挥动旗帜,命令贺一龙只把官兵骑兵盯死了就成,不必过于拼命。
    第152章 接战(下)
    等到步卒萧擒虎部和蒋禾部轮换上阵的时候,义军先是发起了一阵远程攻击,然后才冲上前去短兵相接。
    萧擒虎部的“孩儿营”箭法不错,距离十步左右一阵乱射,不少官兵直接被射中面目,当场翻倒在地。
    而蒋禾部则是在十余步外投掷了一阵标枪,然后举盾冲了上去。
    官兵阵型比较死板,只能进行阵内小轮换,无法像义军那样进行前后阵替换。
    官兵阵中的远程武器无法进行攻击,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义军射了一轮箭雨、标枪,然后冲上来继续肉搏。
    这时候就显示出来萧擒虎麾下“孩儿营”的厉害。这些人端着勾枪,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再加上锥形阵的攻击特性,像一把锥子一般狠狠的刺入官兵的阵中。
    本来双方呈现一条直线状的战线,硬生生被“孩儿营”折过去了一角。
    王朴立于高处看得明白,只觉犹如一根刺刺入肉里,十分难受。他连忙让麾下的士卒挥动大旗,要求右翼及时把战线推回去。
    官兵右翼人马皆有总兵倪宠率领,他接到王朴的命令以后,不由老脸一红。
    虽然因为王朴父子相继,世为总兵,倪宠便在指挥权上退让了一些,但是并不表示他对王朴口服心服。
    依照他的心思,那王朴不过是个投胎投的好的“二世祖”罢了,假以时日,自己成就未必就在那王朴之下。只是他如何没有想到,才交战一个多时辰,自己这里以多打少,还能被人有撕裂战线的风险。
    于是,总兵官倪宠高声呼道:“给我顶上去,打退贼人这次,参与者人人有份,赏银五两!”
    京营待遇丰厚,倪宠倒也舍得下本。如果中军不可扣粮饷,“喝兵血”的话,几乎相当于士卒两个月的月饷了。
    顿时,京营右翼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开始嗷嗷的向“孩儿营”发起了反击。
    这时候“孩儿营”里孩儿力气不足的问题便暴露了,被官兵反而渐渐压制了回来。
    萧擒虎初次经历这种战阵争斗,便有几分焦急。这时候,一个少年站了出来,对萧擒虎请命道:“萧首领,还请让我出马,我带领我身边的二三十个弟兄,定然将这股官兵撕个七零八落!”
    萧擒虎闻言一看,正是当初向张顺夸口才得以加入“孩儿营”的任继荣。当初瘦弱的孩童,如今在营中吃饱喝足,养了几个月以后,身体倒开水粗壮魁梧起来,再加上甲胄在身,几乎与大人无疑。
    萧擒虎不由喜道:“好汉子,若是你能抵得住官兵,此战我营列你为次功。若是你能够打穿敌阵,此战我营列你为首功!”
    张顺麾下将士论功,分为奇功、首功和次功三等。其中奇功最为难得,一般只有“陷阵”“先登”和“以少击多”才能当选。
    通常作战,唯有首功和次功罢了。首功为此战关键,次功为其辅助,其余众人顶多不赏不罚罢了。
    任继荣听到萧擒虎许了自己,不由眼睛一亮,连忙确认道:“那首领要记劳了,任某这就前去破敌!”
    萧擒虎闻言不由哈哈一笑,又怕他有失,连忙说道:“少年人倒是好大的口气,切记不要枉送了性命!”
    任继荣也不多言,拱了拱手,便率领麾下士卒冲了上去。任继荣乃是“孩儿营”的一个旗长,麾下有二十五名士卒,其中半数都是当初跟随他一起参军的伙伴。
    他对这些人的本事心知肚明,所以才敢有此大言。
    任继荣力气很大,更胜寻常壮年。他披了双凯,刀枪不入,便一马当先杀入官兵人群之中。
    官兵早知这一路乃是“孩儿兵”,欺负他年幼,便试图用蛮力抵住他。
    好个任继荣,武艺高强,手中勾枪一抖,一刺一拉便是一条人命。左右孩儿兵更是扎脚的扎脚,勾腿的勾腿,一时间官兵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原来这勾枪别看就比普通长枪多了一处铁钩,用法却复杂了许多。
    任继荣麾下士卒枪法精熟,官兵身披铠甲不容易被刺透的时候,他们便趁机刺官兵的腿脚。
    即便刺不中,他们便趁机用枪头的铁钩往回一拉,勾中官兵的腿脚,把当面的官兵勾倒在地。
    这些人个个身着铠甲,三四十斤不等,一旦倒地就很难起身。更何况战场之上,人挤人,人挨人,乱糟糟一片,一不小心便会发生“踩踏”事件。
    像这种被勾倒在地的官兵,很可能就直接被身后蜂拥上来的自己人,或者被冲上来的义军一顿乱踩,多半就要命丧当场。
    其余孩儿兵见任继荣大发神威,不由士气高涨。大家学有学样,皆一人刺击,两人勾腿勾脚,一时间官兵连接反倒在地,无法抵挡。
    “孩儿营”如同一把铁锥,连续击穿了五六排官兵。顿时当面的官兵肝胆俱裂,高声喊道:“后面的不要挤了,官兵败了!”
    京营本来训练和士气就不是很高,和义军有来有回的打了半天,已经是颇为难得。
    只是坚持了半晌,见没有能够拿下“贼寇”,早已经有些焦躁不安了。后面的官兵被前面的官兵挡了,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如何,只是以作战时间揣度,此战当颇为不利。
    只道他们听到不知哪里喊起来的“官兵败了”的时候,顿时纷纷拔腿边跑。
    倪宠一看大事不妙,连忙率领亲兵冲过去砍杀了三五人,正要阻止溃兵。
    不曾想他刚砍杀完毕,一扭脸却发现左右两侧已经溃逃了大半。那倪宠如何不知此战已败?若是逃的晚了,恐怕自己身家性命也有丧于此地。
    他也顾不了许多,连忙跟着溃兵转身就跑。倪宠这一跑不要紧,顿时官兵失去了约束,纷纷溃逃了起来。
    官兵右翼一溃,顿时全阵动摇。如同被传染了一般,王朴的中军也开始从右往左逐次溃散起来。
    王朴看得明白,不由破口骂道:“倪宠误我,真是废物!”
    不过骂归骂,气归气,王朴也不是傻子。他也连忙下了指挥的高台,带着亲卫转身边跑。
    官兵的溃兵是专业的,义军猝不及防,大多数人竟然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们跑了个一干二净。
    只有萧擒虎的“孩儿营”紧追不放,但凡靠近了一些,把手中的勾枪一推一拉,就勾回来一名官兵。
    萧擒虎率队追杀了二三里,但见官兵左翼的骑兵包抄过来,才连忙收拢了阵型,组成防御阵型,缓缓往后退却。
    那贺锦和贺一龙也不是吃素了,见到义军左翼追击过深,也连忙率领骑兵压了上去。等到他们逼退了官兵骑兵,双方才得以结束这场战斗。
    第153章 各凭手段
    官兵再次交战大败,便连忙收拢士卒退回营地,再也不敢出营浪战了。
    义军借机打扫战场,捕捉溃散的士卒。战后清点战利品,前前后后共缴获铠甲一千一百三十七副,头盔一千四百二十一顶,鸟铳二百一十三杆,其余长枪、弓箭和各式火铳、火炮不计其数,俘虏官兵六百七十三人。
    前后官兵损失人马估计在一千六七左右,义军大获全胜而归。
    那魏知友和曹变蛟在城中看的酣畅淋漓,不由接了张顺以后,说道:“恭喜主公(将军)!贺喜主公(将军),大胜而归!只是下一次作战,还望早日将我们兄弟两人派上!不然,干看着着实不过瘾。”
    张顺哈哈一笑,应道:“不必着急,身为将领,还怕没有仗打不成?一会儿大伙把缴获的铠甲武器挑挑拣拣,选一些可用的暂且用上。”
    “我估计官兵这次大败,一两天是不敢出门了。你们只管给我前去叫阵,但凡叫出官兵来,我便给你们记上一功!”
    遂后,义军便在永宁县城之中,杀猪宰羊,举行庆功宴。
    宴上,张顺特意把任继荣喊了过来,为他满上一碗酒,笑道:“好小子,了不得!我义兄萧擒虎已经如实把你的功劳上报给我了,你不但是‘孩儿营’的首功,还是此战的首功!”
    “且满饮此杯!我已经让主簿将功劳给你记上了,赏赐银两明日便能发到手中。等到你积累的功劳够了,我便把你从义兄那里要过来,跟我一段日子如何?”
    任继荣闻言大喜,他虽然来义军不久,早已经打听明白。但凡升官,皆要到张顺身边学习培养一段时日。
    如今主公客气地说要把自己要过去,什么意思任继荣哪里还不明白?
    他连忙端起酒碗,咕嘟咕嘟把酒灌了下去,抹了抹嘴巴,跪下喊道:“愿为主公效死!”
    张顺哈哈一笑,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对着众人说道:“赏有功,罚有过,令出必行!只要将士用命,天下何足道哉!”
    其余将士见此不由都有点眼热,连忙都应声喊道:“愿为主公(将军)效死!”一时间君臣相得,热闹非常,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直到不少将领都喝的醉醺醺了,那萧擒虎才偷偷走到张顺跟前,低声说道:“主公,此战虽胜,不足夸也。官兵根基未损,实力犹在。我等弃置洛阳城而不顾,前来此地,必不能久,久则生变!”
    张顺闻言双目一睁,如炬似电,哪里有半点醉意?他仔细审视了萧擒虎一番,不由笑道:“不意二哥竟有如此见识。只是二哥素来喜猎虎豹,岂不知沉住气的道理?”
    “虎豹力气胜于人,爪牙胜于人,敏锐更胜于人。人所以胜之者,一曰智慧,二曰外物。唯有沉得住气,查其踪迹,观其规律,深入其穴,以寻胜机。胜机不现,矢弧不发!”
    “如今官兵视我为虎豹,其为猎人。我亦视官兵为虎豹,我为猎人。究竟谁能猎谁,单凭手段罢了。”
    “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将者,不知战地,不知战时,不知战机,不可以胜!如今我军已经先至,战地、战时和战机在我,致人而不致于人,如何不胜?”
    “我军刚至永宁之时,我早已派遣信使知会大兄。等我军发现敌踪,则二派信使与大兄矣。依我度之,大兄当早发大军,断其归路,到时候战与不战,走与不走在我而不在敌。此辈可一战而成擒矣!”
    萧擒虎见张顺成竹在胸,不由尴尬的笑了一声道:“却是愚兄多虑了!”
    张顺摇了摇头道:“义兄何必自谦,用兵之法本无甚门道,唯有勤思勤学罢了。我见到义兄有所长进,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嘲笑义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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