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玄少时多?病,年?寿难永,后来是年?纪渐长,加上遇见了当时还?被称之为江神医的江院正,方才渐渐好转起来。
    江院正在太医院供职多?年?,逢年?过节也在皇城待着。
    不久前他的老母生病,这才请假回乡。
    江院正是众医官里最持重、最有能力?的,也是最会?拿主意的。
    这会?儿?他不在,沈希也一直在睡着,众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只能一直干坐着,等?待萧渡玄苏醒。
    那新来的医官犹豫良久,还?是沉声说道:“中?使,要不还?是让仆先去看看吧。”
    “我?记得师父的脉案上曾写过,”他低声说道,“陛下犯头疾的时候,总是夜半惊醒,至多?会?一次睡半个时辰。”
    他的神情颇为迟疑。
    但他的话音落下须臾,萧渡玄便提着剑从内殿走?了出来。
    他身着玄衣,俊美的面容阴沉得似是能滴出水来。
    珠帘被利刃给斩断,在落针可闻的宫殿中?,像是惊雷一般颗颗滚落。
    外间的众人都吓了一跳,此刻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
    萧渡玄眸光暗沉地扫过众人,唇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沈希呢?”
    沈希还?能在哪儿??自?然是在偏殿睡着呢。
    常鹤原本还?有些不明所以?,在萧渡玄的目光落下时,脑海中?陡地灵光乍现,当那个近乎恐怖的猜想浮出水面的瞬间,他的心都沉入了谷底里。
    今日萧渡玄要带沈希出去。
    他明面上没有交代?,但几乎所有的侍从和卫兵都在紧紧地盯着沈希。
    他们这位姑娘的胆子一直都大得不可思议。
    光是背叛皇帝的事都做出过好几回了,现今沈希虽说是消停下来了,可谁不敢确定她是否真?的乖顺起来了。
    两年?前叛出的那回,夜深时沈希还?陪萧渡玄赏月。
    温柔小意的甜言蜜语说了个不停,叫侍从们都不敢多?听,可天还?没亮,她便给太子下药,趁着夜色直接随父亲叛逃燕地。
    今日顺利回宫以?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谁能想到?沈希会?在回宫后酿出新的事来?
    常鹤行走?宫廷多?年?,却仍是在那一刻感到?了战栗,萧渡玄都已经那般退让隐忍了,沈希竟还?敢再度背叛他,她是不想活了吗?
    来自?帝王的暗怒是可怕的。
    整个明光殿的气息都凝滞下来了,小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偏殿回来,话还?没说就直接将头嗑在地上。
    他不用说话,众人也纷纷知晓答案了。
    殿内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
    萧渡玄抬起眼帘,鸦羽般的长睫掀起,但玄色的眼眸里一丝光亮也没有,像是黑沉沉的渊水,彻骨的寒意令人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自?始至终,他只轻声说了两个字:“封城。”
    他没有再提沈希,但常鹤却知道,沈希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
    沈希惧怕得厉害。
    明明是夏日,但因为暴雨快要落下,夜色深黑,连一缕天光都未能倾泻,像是冰冷的囚笼,让人打心底感觉压抑。
    天罗地网,全都压在心头。
    片刻后如雷般的呼喊声响起,沈希才发觉她是误入哗/变的现场了。
    禁军是皇城最重要的一支守卫力?量,却也是最骄纵的一支军队,从前先帝在的时候,更?是时常变成哗/变。
    萧渡玄上台以?后,以?雷霆手段整顿。
    如今别说禁军,就连戍边军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但外间不会?知晓这些,无论朝野上下,都只会?觉得萧渡玄是仁义君主,他们不会?知道在这些宽善政策的背后,到?底有多?少怀不臣之心的人被血洗。
    在萧渡玄这里,最首要的罪永远都是逆。
    忤逆,悖逆,谋逆。
    全都是死罪中?的死罪。
    沈希不知道这支禁军因何而哗/变,她只知道她现今麻烦了,他们不仅将路给挡住了,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会?波及到?她。
    冲天的火光照彻了半边黑夜。
    沈希骑在马上,身上的血越来越冷,裸露在外的手指更?是快要被冻僵了。
    怎么办?到?底是继续向前,还?是往后退再寻一条新路?
    沈希阖上眼眸,当听到?后方也传来骑兵的踏声时,她突然间有些绝望。
    禁军的这些建制是多?么严苛明晰,既然有人敢哗/变,那也一定有负责监视镇/压的人,从前先帝在的时候也不敢在这上面马虎。
    更?别说萧渡玄是那样主杀伐、重军务的君主。
    沈希狠狠地咬住了牙关,最终是选择前进,她发疯般地挥鞭打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四面都是乱的,处处都是火焰和刀剑声。
    她深黑色的斗篷都被燎出一个小洞,好在那火星很快就灭了。
    但就在沈希快要冲出去的时候,一支冷/箭突然射中?了她身下的马匹,烈马顿时像脱缰一般疯狂地向前奔去。
    快要坠马的那个瞬间,她是彻底绝望了。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熟悉又陌生的手突然将沈希给接住了。
    是冯池。平王曾经派到?她身边的女护卫。
    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希的思绪在飞快地跳动着,但很快她就想出了答案。
    是了。平王是掌军务的,估计这会?儿?来镇/压哗/变军队的就是他。
    冯池低声说道:“姑娘,您小心些。”
    “好姐姐,你放了我?吧。”沈希的嗓音沙哑,她带着哭腔说道,“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成不成?”
    她的心弦紧绷着,情绪也快要崩溃了。
    但冯池却径直将她给抱上马,压低声说道:“您别怕,是殿下令我?来送您一程。”
    沈希呆呆地抬起眼眸,她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心中?的震惊和激动,难不成顾长风说的来接应她的人就是平王?
    为了助她出逃,他这回简直是要将全部的人脉都搭进来了。
    沈希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但烈风在下一刻就吹干了她的泪水。
    她必须要往前走?。就是死在路上,她也一定要往前走?。
    沈希无数次地乞求上苍垂怜,可暴雨最终还?是在她出城门之前落下来了。
    雨丝重重地打在沈希的脸上,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便是一丝血色也寻不出来了,她的身躯在不断地颤抖,全靠身后的冯池护佑着,方才没有摇晃着坠下去。
    “别怕,姑娘。”冯池的声音很沉稳,“您只要出城后成功上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沈希的视线模糊。
    她分不清眼前是冰冷的雨水,抑或是她的泪水。
    沈希含着哭腔说道:“好。”
    心里的恐惧快要没过胸膛,让她的呼吸都不再顺畅,但渴望逃离的本能却还?在支配着她,强迫她保持冷静和镇定。
    就仿佛是过往的许多?年?。
    快要到?城门口?的时候,冯池将沈希从马上抱下来,她压低声说道:“姑娘,您千万别害怕,一切都会?顺遂的,您只管往前走?就是。”
    沈希哑声应道:“多?谢你,冯姐姐。”
    她不能再将再难带给旁人了。
    沈希咬紧牙关,她没有再回头看向冯池,不顾一切地便向前走?去。
    明明已经是深黑的暴雨夜,出城的人仍还?排着队。
    但当沈希快要轮到?的时候,有人忽然拦住了她。
    守城的侍卫撑着伞,歉疚地看向她,低声说道:“对不起,这位郎君,我?们也是刚接到?的封城通知,马上就要落锁了,您要不先去旁边的客栈小住一晚,等?明日再出发?”
    他看起来很憨厚。
    沈希的心中?却除了躁郁只余下躁郁,小叔沈霜天临危那夜的记忆再度涌了上来,他临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见到?她。
    他在生死的交界线等?了她一夜。
    可那时的她,最终没有拗过萧渡玄的强权,只等?来了他的死讯。
    深刻在心底的创伤,永远不会?因为一个高贵的谥号而消失,只会?在此后的生命里一次次地再度作痛,并将她的情绪推向突如其?来的崩溃。
    或许在旁人看来,沈希此刻的爆发是很无理取闹的,甚至她的出逃在很多?人的眼里也是不识好歹。
    但他们都不是她。
    所以?他们不会?知道她的崩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在经年?的积累中?被推向极点的。
    “不可以?,我?等?不了!”沈希抬声说道,“我?凭什么要因为你们毫无理由的一句话,就要被耽搁在这里一整夜?”
    她的眼里全是泪,但声音却冷静得可怕。
    “我?叔叔快要病死了,临终前他就想看我?一眼,”沈希的容色苍白,“对你们来说这只是一个晚上,可对我?来说这是天人两隔。”
    她的嗓音沙哑,眼眸红得像是快要滴血。
    原本都已经去侧旁客栈避雨的众人,这会?儿?又撑着伞探出头来。
    沈希是最注重颜面的人,在人前她永远都要保持矜持端庄,可现下她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两年?前被强压下来的情绪,到?底是在此时倾泻出来了。
    侍卫们也有些急,他们声声说道:“只是叔叔而已,又不是亲爹亲娘,这位郎君,你不要故意碍着我?们行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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