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斜看四十五度,而后又收回来,这才怯怯地说道:“法语。”
    他夹筷子的手一愣,而后笑了。
    那笑声低低的,带了些夜的浓稠,让人看不穿似的。
    “您笑什么?”她不解到。
    他不说,嘴边的笑容却没有撤下。
    “您笑什么。”她急了,知道自己语言天赋一般,他一定是在笑话她日后奇怪的发音,于是用筷子在空气里做了个夹他的动作。
    他伸手截过她的筷子,摆在她面前,依旧不紧不慢地说到:“我笑你学的是法语。”
    “我学法语很好笑吗,您觉得我学法语很滑稽?”
    “没有。”他解释,“我只是觉得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或许哪一天,我们阿漓会出现在法国街头。”
    他说完之后,她有些奇怪的情绪就上来了。
    她会出现在法国街头吗?
    她喃喃自语:“法国……”
    “嗯。”他放下手边的筷子,盯着她。
    她抬头:“是您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对吗?”
    他有微微的停顿,像是默认。
    于是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那真是太不巧了,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在中国。
    他站起来,从餐桌一旁的玄关处的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而后写下了一串数字,走过来,递给她,“去河内要是遇到什么事了,给我打电话。要是遇上什么要紧的,也可以去河内市中心的邮局找一个叫李的人,他会帮你的。”
    那写着他的号码的纸张出现在她面前,佟闻漓伸手接过收好,却说:“先生,我到了会给您写信的。”
    他合上钢笔盖的动作微微一顿,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您。”她轻声说道。
    “来福是吧。”他很轻易就知道她的顾虑,“等你安顿好了,再回来接它吧。”
    “真的吗?”佟闻漓不敢置信地站起来,满眼雀跃,“您真的愿意照顾它?”
    “谈不上照顾,也就让奈婶准备个一日三餐,收拾个风雨淋不到的地方而已。”
    “够了够了,那就够了。”她点头道,“我会早点来接它的。”
    “嗯。”他应下了。
    “再多吃些。”
    说完这句后他不再说话了,但也不动筷子了,从餐桌上起来,折回坐到那矮沙发里。
    外头传来一声闷雷,那被云层裹挟的声音中夹杂了夏日尾声的烦躁。
    窗户对开着,他点了一条雪松木条,沉香木被点燃,淡淡的蓝色烟火慢慢地燃烧起来。
    这之后他从雪茄盒里随意地拣了一支雪茄出来,让那雪松木条的烟火循着雪茄的一圈缓缓引燃,来去间,那串青玉色的菩提手串还戴在他的手上。
    餐桌上菜肴丰盛,但两人并未吃多少。
    佟闻漓也把筷子放下来,轻声问道:“先生?”
    “嗯。”他的雪茄已经燃起来了,青烟障目中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原来平静和深邃的眉目在那一瞬间有着贪恋的欲望,
    闷雷过后闪电紧跟着袭来,庄园里开始刮起无端的风来。
    烛火跳跃,今日餐桌上的玫瑰格外妖冶。
    他陷在沙发里,微微仰着头,不过肺地吐出烟圈来,喉结在起伏之间微微动了动。
    那画面不像是抽烟。这让她那些扭曲的欲望膨胀。
    她莫名地觉得,他黑色的衬衣边上应该躺一朵带刺的玫瑰。
    她落在桌子上的手指弯了弯,指甲不由地碰到到那桌面上,稀里糊涂地在那儿搅动着。
    再有一秒,她抬头,直直地对上他因为烟瘾而染上几分欲念的眼。
    “我今晚,能睡在您的房间吗?”
    第27章 生长
    原先坐在窗边的人有一段时间的默不作声。
    佟闻漓只能听到外面树枝摇曳惊恐不安的呼叫。
    这种一静一动的对比实在是太强烈,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一样。
    她感觉到自己在微微发抖,她胆子大的就像那天她穿过那个窄窄的狗洞赌的那一把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可能因为她马上就离开西贡了, 也可能因为她害怕打雷?也可能她害怕黑夜?
    随便什么理由吧,她总得找一个当说服自己的借口。
    她没想过任何的后果,她也不认为那种夜里他们会发生什么, 她只是就那样“单纯”地,想要跟他住在一起——在这最后一天。
    她太缺爱了。
    她也不会处理所有的离别。
    但那样的要求是不礼貌和过分的, 也是荒唐和贪婪的。
    但狂风暴雨要来临的夜里, 他一言不发, 直到最后,淡淡吐出一个“好”字
    好?
    她其实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的。
    *
    于是那天夜里,佟闻漓搬着自己的那床从堤岸拿回来的小被子,荒唐地在他的房间里打了个地铺。
    经过几天阳光的充足曝晒, 她的被子变得松软, 加上先生让奈婶从储物间翻出来的小小的床褥子,她没感觉到睡地板的的硬度。
    她穿了一身长裤长袖的睡衣, 挨着墙角,默不作声地缩好。
    她觉得自己跟来福真的很像。
    它也不愿意一个人自己睡,硬是要挤进来她的房间,但进来后也不说话,就是缩在那儿不声不语的。她现在也是满足地睡在他房间里的一个角落里, 哪怕卧室里的人还没有回来。
    先生在书房处理工作, 奈婶说他一般都要很晚才睡。
    即便是这样, 佟闻漓也觉得空气中的淡淡檀香味让她很安心。
    其实庄园里没有一出地方有用这样的熏香, 但佟闻漓却总是能闻到。
    后来她偶尔才得知,那种味道不是真正的一种味道, 而是对她有着致命吸引的费洛蒙——一种让她安心、沉溺、贪恋的味道。
    裹挟着这种味道的狂风暴雨肆虐的夜里,她也很快就会有睡意。
    直到过了午夜,那隐约响起的洗漱室的水声才唤醒她。她睁开眼,看到卧室里仅仅亮着一盏方便夜里起身的灯。
    那灯大约是很久没有用过了,被亮起后竟然有不可控制的颤抖。
    她盯着那盏灯看着,像是在朦胧依稀的月夜里看到一堆火苗。
    最后她听到床塌塌陷的声音,那种本该近乎不可察觉的声音却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放大,连带着她都能描绘出他翻身的动作。
    他终于是睡下了。
    之后再无声响,跟从前他未曾回来一样。
    黑暗跟困意就要再度袭来,她不舍得明天的分离就这样到来。
    “先生。”她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一声。
    “熬鹰呢。”他显然还未睡着,但声音却离她有些远“还没睡着?”
    她反身朝向他的那个方向,发现外面雨早就停了,甚至窗边还悄悄潜进一缕月光。她揉揉困倦的眼睛,醒了后随着视觉的恢复听觉就变差了,她判断着声音的方向,觉得他的房间过于大了。
    她其实有些疑惑,一个人睡觉拢共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为什么他的卧室要这么大。
    于是她眨巴眨巴眼,看着那随着风一晃一晃的月光:“先生,真诚建议您可以换一个小一点的房间。”
    “谢谢,婉拒。”他不冷不热地回他一句。
    “为什么?”佟闻漓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快。
    “还能为什么,因为有些人会突发奇想地想要来打地铺睡。”
    佟闻漓翻了个身,躲开外头微亮的月光,重新闭上了眼睛,抱着被子“嘿嘿”两声。
    “还嘿嘿呢,几点了。”
    “睡了睡了,晚安。”她在黑夜里摆摆手,重新钻进被子里。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偶尔的空调变频的声音,再无动静了。
    等到他也沉沉闭上眼的时候,他又听到“哎哟”一声,那声音不大,但他睡眠向来就浅,于是他醒来,打开床头灯,“佟闻漓?”
    他以为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叫她大名。
    睡在那头的姑娘没有声响,像是睡着了。
    他于是掀开被子起来,坐到窗边打开床头灯仔细瞧瞧。睡在角落里的人一只手靠在墙壁上,应该是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打到墙打疼了,睡梦中喊了一声却也没醒。
    他轻嗤,没个样子,跟只壁虎似的。
    他眼神落在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又看到她身体剩余的部分都缩在厚厚的被子里。于是他捞过床边的空调板,调高到二十六度。
    他的房间温度向来不高,想来小姑娘体凉,冷了也不好意思直接说。
    调完空调板,他又见到窗边的月光明亮,走到窗边打算把窗帘拉上,绕过她身边的时候,发现那月光落在她的那截修长的脖子上,冷白色的皮肤在夜里竟显得有些剔透。
    他拉着窗帘的指尖有几秒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犹豫,而后窗帘才顺着那滑轨把月色挡在窗外。
    最后他躺下来,心想,这房间一个人睡,是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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