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意承诺,云葳说不出口。此间事了,倘使文昭无恙,眼下山中人员混杂,日后朝堂参劾,谋逆之语板上钉钉,无人能护下她、宁府和雍王府。纵是文昭偏袒,十恶不赦,也是徒劳。
    山脚京畿巡防的火把殷红,却照不进云葳幽沉的眼眸。半山腰埋伏的,皆是李华亭的亲信,无人能上山来,给她撑腰。
    她转眸望着山下,忽觉火把的数目好似比先前多了一倍不止,眼底的狐疑更甚。
    你想清楚了没有?!李华亭循着云葳的视线望过去,老迈狡诈的眸子里乍添焦灼。
    云葳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我不会让雍王一脉万劫不复,您若念着前雍的皇恩,收手吧。您的要求,我不应。文瑾一稚子,您这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杀了爱妻母家后辈,黄泉路有何颜面与人团聚?
    好啊,阁主有骨气!
    李华亭怪声怪气,转眸给身侧的下属递了视线,只见那人吹响哨子,随即山间灌丛里窸悉簌簌的,传来些异动,继而冷箭的寒芒与火折子燃烧的红晕刺痛了云葳的双眸。
    非要如此?云葳怅然一叹,打眼扫过暗处的埋伏,粗粗估量一番,该有近百人,也不知何处来的。
    我半生苦守奔波,换不来一句公道,等不来大雍旧案的昭雪。大雍已灭,老臣为何留?今日小阁主不选生路,就一道走吧,左右你云家,也是大雍皇帝提举的。
    李华亭说罢,便要示意下属放出带火的箭矢。
    且慢。云葳阖眸,长舒一口气道:
    李老,如此悲壮的死法,于我和文瑾两个女子而言,太过惨烈。我们插翅难飞,您也不会放过我们,这山有百丈,半山腰都是您的人,把文瑾给我,让我带她走得痛快些,成么?
    云葳当真是无计可施,只能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下下策,一跃下山巅,山间树密,生死全在天意了。
    李华亭沉吟须臾,推了几近窒息的文瑾过去,身侧的属下都已箭在弦上,他冷声道:跳吧,我数到三,不跳就挨一箭。
    云葳拉过哭得抽抽的文瑾,勉强扯了扯嘴角,颤声道:莫怕,抱着姐姐,抱紧了啊。
    三二
    云葳咬咬牙,抱住文瑾纵身一跃,唰的一下落入山涧,耳畔只余呼啸的风声。
    陛下,那是什么?山下焦灼的守将看见一抹纱衣垂落的影子,扬手指给文昭看。
    糟了!云葳!文昭的脸色转瞬煞白一片,厉声命令道:朝山顶放箭,杀无赦!
    就在云葳下坠的刹那,早已孤身摸上半山腰,潜藏在灌丛中,本打算伺机射杀李华亭的槐夏火速将腰间坠了弓弩的长绳射去对侧崖壁的老树上,在中间硬生生拦了云葳一下。
    几息的光景里,随着那抹孤绝身影一道下坠的,有山下数千禁军的心,亦有临近半山处蓝秋白与闻讯赶来的宁烨本就提了半晌的心。
    身子垂落的速度飞快,云葳护着怀中的小丫头,眼角却在那一瞬飞落了数滴清泪,疾风过耳的恐惧裹挟着她,令她被空寂与悔意侵蚀,杏眼都散了神韵。
    槐夏的长绳担住她的时候,她已然忘记伸手去抓,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本能,是以不过须臾后,她沉重的身子再度跌落了下去。
    宁烨惊惶不已,瞥见她身子停滞的一瞬,疯魔了一般地疾冲过去,意图伸手去接这高空砸下的千斤重物。
    好在,万幸,山边的歪脖树再度挂住了云葳腰间的丝帛,让本就惊惧不已的人,再度感触了一分停滞的玄妙。
    老树枝桠发出了负重的吱呀声,回过神儿来的云葳仰首回望,瞧着即将断裂的树杈,再转眸扫过已然攻上山的禁军,吓丢的求生欲回归,终于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开来:
    救命,救命啊!救命!
    在瞧见纱衣飞舞的一瞬,文昭便夺了马匹,朝着云葳落下的方向扑去,此刻听得熟悉的嗓音呼救,她险些喜极而泣。
    陛下!马给我!槐夏气喘吁吁,磕磕绊绊地跑过来,再顾不得客套:您功夫不如我!
    说话间,树枝嘎巴一下,断了半截,云葳惊得啊!了声,身下还有十余丈,砸下去会变成怎样的肉饼,她实在不敢想。
    惊叫过耳,文昭想也不想,趔趄着下了马,槐夏纵身一跃,将马打去树下,扬声呼唤:
    云姑娘莫怕,滑下来,婢子接着您!
    不用滑,云葳的腰带断开,人已经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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