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侧的靖王却不行礼,兀自不动,只冷冷地看着皇帝。
    皇帝在原地停留片刻,竟几步上前,禁卫没来得及拦住,皇帝已经走到了台阶上,禁卫只得护在身边,随时拔刀护驾。
    皇帝将卓昀从地上扶起来,卓昀便迅速起身。圣上看向他的眸光平静深远,卓昀只低声说了句,“谢父皇。”皇帝向卓昀微不可察地淡笑了一下,略显冷淡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带何种情绪,“太子辛苦了……”
    皇帝略微摆手,身后的禁卫立即会意,大步上前,将靖王的胳膊齐齐压住,让他动弹不得。锁上靖王的双手之后,禁卫又将卓昀腕上的那条细锁斩断,錾断的赫然力道直震地虎口微微发麻,那名禁卫跪地叩首,“得罪太子殿下还望恕罪!”
    卓昀神色如常地说了句“无妨”便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揉揉左腕。他微微低下头,却是悄无声息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幕。皇帝既能及时赶来,必是那封加急密报得以呈上,皇帝既已知他的身份,那么是否相信借尸还魂一说?方才皇帝还愿意认他为太子,这或许便是信了?卓昀走的这一步其实颇为冒险,他不论在何人面前都坦露自己就是太子,人人都这么传,人人都这么承认,就连相爷都不例外,恭敬地叩请东宫,那么皇上还能不认吗?而且卓昀卡在这么一个危急关头——靖王都被他擒住!虽然,他也把自己套上了。但在如此重要关头,难道要当着靖王的面,当着京畿守卫的面,亲口否认卓昀的身份吗?不,皇帝绝不会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卓昀原本就实至名归,至于借尸还魂,这一点就不必为外人所知。
    理是这个理,但卓昀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他略微上前一步,想问父皇几句话,但皇帝只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靖王,神情冷漠得如雕像一般。而靖王报以阴沉冷笑,那模样又恢复了先前的张狂倨傲。他双手虽被禁锢,却挺直腰身,喝道:“今日之事皆我一人之罪,精兵将士皆不知情,是本王令他们闯城,他们不过遵从命令罢!本王愿——自领死罪!”
    精兵将士被拦在皇城之外,还未被皇上的禁卫抓住。是先前卓昀为逼靖王投降而刻意这么说,皇帝虽还未抓到那拨精兵,但光听此话也知晓其中弯绕,不露声色道:“来人,将靖王拖下诏狱。朕要亲自审!”
    靖王脸上的讥诮冷笑倏然凝固,锋锐的目光放肆地攥着皇帝,“你还真敢抓我……”
    “放肆!”从容冷漠的圣上可谓勃然大怒,当即就让禁卫上枷锁将人铐走,简直多看一眼都万分厌恶,恨不得将人直接拖出去砍了!
    靖王朝解押的禁卫狠狠喝道:“滚开!本王自己会走!”
    那种焦灼的硝烟几乎一触即发,甚至会让平息的战火再次复燃,但这种焦灼终结在靖王冰冷阴沉的神色中,他猖狂地大声冷笑,一行御林军终于押着靖王离开了!
    卓昀察觉到皇帝和靖王之间的氛围有种说不出古怪诡异,两个积怨深重的人相见,自是剑拔弩张威赫相逼,谁都不相让。皇帝和靖王之间也的确是这样,但却同时又有另一种微妙之感。卓昀有些不明白,但他也并不想弄清楚。皇家秘闻、皇帝的事,他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卓昀上前请旨,“父皇,这王府中还困着无辜人质,恳请降旨让儿臣搜查。”
    皇帝略点了点头,“去吧。”
    圣令一下,旁边立刻有一批御林军上前,躬身立在卓昀面前,“卑职等协助殿下搜查。”
    卓昀朝皇帝拱手行礼,随即带着禁卫在偌大的王府中处处细致搜查。
    那些禁卫都是历练多年,令行禁止,进退有度,他们在后院将人质一一找出。除了卓夫卓母、太常寺卿三人,还有其他顽抗的朝廷命官也被困王府之中。但好在他们并未被靖王怎么着,只是以做客为由头软禁并没有动用任何刑罚。卓昀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愈发肯定原本的猜测。靖王的反心或许并不深,他硬闯王府劝降逼降的筹码无非就是这个!
    其实,卓昀一路都在冒险。皇城务必得过,赵相跪认东宫,皇帝或许信任,靖王反心不大……倘若真有哪一步赌错了,他自己或许真有性命之忧!
    王府的后院一时无法安静下来,嘈杂的人声,急匆匆的脚步声,房门一间间洞开的声响。偶有禁卫指挥呼喝之声。
    被放出来的人质在离开之前,一一于卓昀跟前叩拜谢恩。而卓昀神色清淡如常,似乎是在兀自想些什么。
    邵宁中从幽暗的房间里被放出来后,披头乱发地跪在卓昀面前,额头一下下地重重磕地。卓昀被这遽然声响唤回神,一低头见正是邵宁中。卓昀几乎被对方这架势吓了一下,他赶紧扶着邵宁中起身,“我还未感激邵大人,您倒先跪了!快起!”
    邵宁中借把力缓缓站起身,“下官没有护好殿下的安危,让殿下流离失所,是罪臣失责啊……”
    “邵大人切莫如此,你不必自责。卓昀早晚有此一举,幸亏有大人帮助。”
    “殿下此番终得以回归正统,下官欣慰之至啊……”
    眼前这情景明眼人都能猜到定是圣上这头占了上风,靖王被抓,王府被查,与其相关的一派势力怕是也难逃一劫!
    卓昀又让身边的侍卫扶着邵宁中出去,并派马车将人送回邵府。
    卓父与卓母从封锁的另一头被放出时,正好看到后院中央的这一幕。
    夫妇俩顿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昀儿?!”
    听到这声呼唤,卓昀立即回身,一眼便在混乱的景象中望到父母安然无恙地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回廊里。
    他激动地几步跑上去,早将身份与其他杂事抛诸脑后,焦急的步伐刹在父母跟前,卓昀双膝跪地,“昀儿不孝,让爹娘受累!”
    “真的是你!”卓父赶紧将儿子扶起来,遽遽问道:“昀儿你怎么会在这?”
    卓昀顿了顿,旋即答道:“靖王已被圣上抓获,囚禁的朝廷命官也一一释放,百姓获知此消息,家丁家奴都赶来接他们的大人回府,我则是接爹娘回家!”
    卓父微愣片刻,张张口似还有疑问,倒是卓母的眼底泛起了泪花儿,“我和你爹还以为是冒犯冲撞了哪位达官贵人,或是以前卓府的对头来寻仇,竟落得如此下场……你和忱儿如今都还好吧?”
    卓昀重重地点头,让娘亲放心,又扶着父母循着最快捷的路径直往王府外头走去,“爹、娘,这地方太乱,你们赶紧回去!”
    卓父心存疑惑忧虑,但看着卓昀急匆匆的模样几次欲言又止。卓昀一直将爹娘送到了僻静的王府侧门,那里出去的路偏僻,不会遇到缠斗的精兵甲士,更加安全。侧门依旧站满了一排守卫,高举火把,光亮灼灼。看眼前这境况,应当是大险已过,风波已定。卓父还是心存担忧,低头转目间发现卓昀手心竟有满满干涸的血迹,他拉住卓昀并抬起掌心,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卓母一看,被骇得不轻,说话都有些颤抖,“昀儿啊,你这……这是怎么伤的!”
    “爹娘放心,这只是皮外伤。”卓昀收回手,一再安抚受惊不小的双亲,并把他们引向马车。旁边那侍卫正要行礼,卓昀立刻上前一步,挡下那人的动作,并对那侍卫使了个眼色。那名侍卫立刻会意,便什么都没说,只静候吩咐。
    卓昀心念一转,转而朝父母答道:“孩儿稀里糊涂地为圣上拦下一箭,竟算是护驾有功,圣上要面见我,我暂且走不开。爹娘你们先在僻静的客栈里歇下。圣上还说,他想见见咱卓家的人,皇恩浩荡!圣上似乎还略有听闻咱卓家以前是忠烈……”
    这番话里透露的信息非同一般,可谓是下一场权力派系更迭!卓昀故意把这些肃整之话用一种松散的口吻说出,像是自己对今后要发生的事无从知情一样。但卓父却能听出这话里的深意。
    他即刻拉住儿子,规避旁人,万分惊疑道:“昀儿,此话万不可乱说!爹娘可以只当你说说胡话,若是被旁人听去,可就落了犯上的口实……”
    卓昀笑了笑,“爹,这些事昀儿也不太懂,您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劝您和娘再等几天吧,若是不召见便回家,倘若真的召见……”卓昀掐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卓父看了儿子一眼,蹙眉思忖。
    卓昀亲自把双亲送上马车,又吩咐侍卫送到哪间客栈。卓父一直思虑,卓昀这番话都没让他彻底安下心来,脸色还是有些凝重。
    “昀儿,你没有闯祸吧?你跟爹娘说实话,我不会怪你。”
    “这次真没有。爹,您和娘都放心吧!”
    最后,卓昀再给双亲行一个叩拜大礼,方才起身目送马车离去。他心中深知,从今以后或许再难得朝夕相处。
    卓昀缓缓闭上眼,紧蹙眉头,悄无声息地艰涩哽咽几下。再睁开眼,卓昀深深望向双亲离去的方向,待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停留片刻,再度折回王府。
    皇帝还在等着他。
    ☆、第三十一章 :凯旋而归
    弥漫于天际的血气一点点地凝结干涸,惊心动魄的逆谋故事大抵只会变成史籍中平淡超然的文字。令人欣慰的是,这一次并未引起大动乱,皇城或有厮杀,但内外城的百姓日子依然安逸,未曾伤及无辜。
    卓昀走进大殿,偌大殿堂里早已屏退侍卫,皇帝就坐在正殿之上,天子仪容,疏离温和,宁静威严。
    卓昀在皇帝跟前下跪行礼,得到皇帝应允后站起身。
    承袭这具身体的最初,他还万分迫切地想要面圣,奈何重重阻挠,难于上青天。如今,他终于见到圣上,心里却没有了最初的迫切,倒像是万难终结后的淡然。喜悦压根谈不上,最多能说是欣慰。
    “你打乱了朕原本的计划。”皇帝缓缓开口。
    听闻此话,卓昀的神色并没有太大波动,皇帝或许要怪罪或许并不,慌张不安也无济于事,他只管安安静静地候着。
    “不过,这成效却比朕预料得还要好,竟无伤一兵一卒,更没有引起民间骚乱和朝野动荡。”
    卓昀回道:“是父皇布局周密,无人能逃过罗网。”
    皇帝无声地扫了卓昀一眼。他察觉到太子比以前稳重了些,喜怒内敛,偶尔还能摆出波澜不惊宠辱不惊的架势。但皇帝何其敏锐洞察,他依旧能感觉到,在太子镇定的表面之下,心底藏着忐忑,甚至是有那么一丝怨恨。的确,卓昀面上一派平和淡然,旁人或许真看不出什么,就算能从其中看出别的情绪,他们也断不敢妄加揣度。但皇帝心里很清楚。太子又不是圣人,被猜忌怀疑甚至是耽误到有性命之忧的程度,心中难免失望不满。但那又怎样,皇帝有他自己的筹划和考量甚至是私心。
    当然,皇帝并不打算再提及猜疑延误之事,只悠然道,“此次逼降劝归,你办得很好。”他笑了笑,又道,“可以说,是急了国之危难。坐。”
    卓昀在另一把雕花交椅上坐下,但依旧垂首敛目,并不轻易主动开口。
    大殿里一阵静默。
    半响,皇帝终于徐徐开口,“你派人连夜送进宫的信,朕看了,朕也来了。”
    卓昀拱手行礼,“谢父皇不怪儿臣鲁莽。”
    他知道皇帝或许想听到更多感恩戴德之辞,感激皇帝一番苦心,最好能痛哭流涕尽释前嫌。但卓昀做不到,更无心伪装。当他意识到自己被皇帝如此猜疑并提防时,神圣的天子在他心目中已沦为凡夫俗子,这并不是不敬,只是把虚无缥缈的权势、地位、心计都看淡了。或许,皇族的亲情永远难得普通人家的朴实珍贵。
    皇帝从龙袖里拿出卓昀写的那封信,还让卓昀亲自确认一眼。然后,他就将那封信拿到面前的金烛台上,烧成灰烬。
    卓昀猛然一怔。
    皇帝捻掉指尖上沾的灰末,“借尸还魂,双生胞弟,流落民间……这些,朕统统不知道。”
    卓昀心头一震,肃然抬头。
    皇帝徐徐看向他,目光深沉锐利,“朕只知道,朕的太子没死。你一直是,唯一的,东宫之主。”
    这番不容置疑的圣言是什么深意,卓昀心中自是明镜似的清晰可见。因而万分震惊!皇帝并没有借擅自行事为由制裁他,反而对他认定信任至此程度,卓昀似乎可以当即卸下心中所有顾虑,只待庄重威严地回归正统。
    卓昀却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他单膝下跪,抱拳直言道:“父皇,儿臣绝无半点逼立储君之意,更无意觊觎东宫之位!此番借东宫之名只是迫不得已,为了进城,为了取得威信,为了逼降!儿臣知道,我的地位……这具身体的地位最多只不过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真正……”
    皇帝摆手打断他,神情威严莫测,“朕已经说了,太子只有一个,就是你。”
    卓昀真是震惊,话卡在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他并不是多么受宠若惊,难以置信皇帝对他如此重恩。他只觉这皇恩未免有些可怕,寥寥几语就直接抹去了一个皇子的存在。
    皇帝略微笑了笑,目光淡淡地扫向卓昀,“怎么,太子还敢抗旨不成。”
    卓昀强压下心头的异样,“……不敢。”
    皇帝端起手边的玉盏,低首抿了一口茶,再徐徐搁回去。
    “朕已认定你的身份,旁无二话,你还有何顾虑?那流落宫外的皇子,命薄无福。所谓借尸还魂是天意,这可不是天理难容的夺舍。此事仅你我父子知晓,不可泄露。”
    卓昀只得沉默。
    “皇后既然敢擅自下这种犯死罪的决定,那她就得承担后果。不过,这样也好,朕就算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皇帝果真对宫中的一切事情了若指掌,冷眼旁观。他虽没有治皇后的罪,但也没有接皇子归,就当根本没有这个儿子罢了。
    心惊之后,卓昀直觉一阵心寒。
    而皇帝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还道:“倘若朕让他留在宫里,你们以后未必不会骨肉相残。你不要觉得朕残忍,到那个时候,一旦有人来跟你争储,就算是亲手足,你只怕也想除之后快。那时候,残忍可就是你了。”
    卓昀的神情一点点冷然暗沉下来。
    “好了,话就说到这吧,前事不必再提。朕已经把那些事忘掉了,你也忘掉吧。”皇帝徐徐起身,以天子的威仪朝卓昀吩咐道,“太子,你该回来了。”
    卓昀依旧不置一语。
    但皇帝也不急,只当太子就是默认了。
    “朕调一支禁卫队跟着你,你用这几天把该办的都办了,然后,回宫。”
    卓昀缓缓跪下,“……儿臣领旨。”
    太子终究还是应下,皇帝心里跟着畅快起来,只当前事一笔勾销,更不去想自己还曾猜疑提防。
    皇帝笑道:“你此番逼降靖王不动一兵一卒,可谓立下大功劳。说吧,你要父皇如何赏你。”
    卓昀立即说道:“卓家对我有恩。”
    “好。”皇帝略点了下头,“卓家的情况朕已详察,似乎是跟着先帝征战过沙场。卓廷焕不擅长做官却擅长带兵,朕命他为骁勇大将军,掌管京城建扑营和驻扎大营。”
    这个大将军的衔头很显赫,而且不在危险的边疆蛮夷一带,是驻守京城内,尽管是驻扎在外城大营。卓昀本以为皇帝会借此将卓父调出京城,既然没有,卓昀不好开口再说什么。二来,这确实是个相对清闲安逸的职位,只要仗不打到京城,大抵不必担忧安危。
    “卓王氏,晋封一品诰命夫人,赐匾,拿朝廷俸禄。”
    卓昀跪地叩谢,“圣恩浩荡。”
    “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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