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是季子漠太爷那辈逃难过来,落户到杏花村的门户,刚来时艰难自是有的,现如今快过百年,也都真的安稳了下来。
    牛车缓慢却稳健,回到杏花村时,村里许多人已经吹灯睡下。
    钱多来跳下牛车,上前拍了拍门。
    齐玉叫了两声季子漠,见他睡的沉,又抬手轻推了两下:“季子漠......”
    季子漠睡的意识朦胧,嗯了声,似撒娇,声音粘稠如糖汁,拉着丝。
    他的脸埋在齐玉肩头蹭了蹭,额前发蹭在齐玉脖颈,痒的人发颤。
    季子漠直起身揉了揉脸,意识慢慢回归,跳下车立在一旁,伸手接齐玉下来。
    他完全不知自己昏沉间的动作,见齐玉脸发红,还奇怪了下。
    门咯吱一声,一个小团子猛的扑上来,跑着季子漠的大腿哭的泣不成声。
    另外一个矜持了些,小跑过来立在一旁,也是哭的抽咽。
    季子漠弯腰抱起季丫,季安拽着他的衣服,四个人跨过门槛,只有齐玉站着没动。
    钱多来想着齐玉怕是嫌弃农家,故而不迈脚进来,心中暗道:现如今,怎还摆着少爷的谱。
    知齐玉心中不安,季子漠回头道:“傻站着做什么?还用我抱你进来?”
    季子漠站抱着季丫,在三间青砖瓦房前,风中凌乱着,他以为,穿过来一清二白是最惨开局。
    怎么软饭吃了一个月,回来重新开局,更惨了。
    三间房,空无一物,齐玉转头看他,无声问是怎么回事。
    季子漠在季安的头上拍了下:“先别哭,家里的东西呢?”
    第30章
    别说勺子碗,就连床都没了。
    季安止住哭声:“被赵婶子她们拿走了,我带着季丫去要,她们不还,说是大哥你知道同意的。”
    钱多来:“上次贴告示,村里有人去县里,回来说入赘的不能科举了......”
    “都说是你同意的,我也就不好帮忙,只从家里拿了床被子和红薯过来,这些日子,季丫和季安都是睡在灶旁的。”
    季子漠脸上冷意浮现:“还真是占便宜没够,我同意过我怎么不知。”
    不说是否同意,就算是同意了,现如今自家有所缺,这些人仗着情分,也应当把东西还回来些。
    齐玉提醒:“上次回村,那人说想要你书桌......”
    季子漠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
    钱多来不客套的开口建议道:“你东西肯定是要要回来的,不过你一个爷们不好和人撕扯,要不然少不得在地上哭喊你欺负人,还是让你夫郎去好些。”
    他暗撇了眼齐玉:“不过这事要撕破脸皮,对方拍着大腿哭就跟着拍大腿哭,对方闹死闹活就跟着闹死闹活,要泼辣些。”
    这大少爷,瞧着估计不行。
    齐玉浑身一僵,灵魂都颤抖个不停。
    季丫在季子漠怀里眨着眼睛,希翼的看向能要回东西的嫂嫂。
    季子漠转头看他,幻想了下齐玉扑腾一声坐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拍大腿......
    随后身子也抖了下,吓死人。
    天已晚,若现在上门去要,吵闹的怕是全村都要醒来,往后在杏花村的日子长着呢,惹了全村人的清梦自然不合适,免不得要熬这一夜。
    季子漠又和钱多来说了两句谢话,钱多来牵着牛车回了家。
    将近腊月的天,空荡荡的房间,四个人只有一床发硬的被子。
    钱多来亲娘早去,爹后娶了个哥儿,对他不甚好,今日牵牛车接他,也是偷摸着的。
    能送一床被子给季丫季安,已经是不易,今日就是想帮季子漠都帮不上。
    一个院子,三间青砖瓦房,正中是堂屋,平时吃饭,来客接待的地方,右侧是季子漠的房间,左侧则是季丫和季安住的。
    一侧两间土房,左边的是厨房,右边的是柴房。
    柴房此刻也是空荡着,只余下几根细小的枯枝。
    若是平时青砖瓦房自是比厨房强上百倍,现在......胜在一个暖和。
    关上院门,四个人一股脑的进了厨房。
    水缸没了,破旧的橱柜也没了,只留下灶台旁的半墙软柴。
    季子漠摸了摸肚子,季丫从柴下扒拉出几个红薯递给他。
    生了火,把红薯埋在底下,几人围着伸手烤火。
    齐玉心不在焉,身子从头到尾紧绷着,似是头上吊了根丝线。
    季子漠边搓着手边撞了撞他的肩头,笑道:“放心,不用你撒泼打滚的要东西,瞧你吓的。”
    若说不害怕,自是假的,他不知怎么才做出撒泼打滚的姿态,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做不出。
    犹如即将在街上裸奔,齐玉未上场就想抹了脖子,但心里又有股不服输,旁的夫郎能做到,他为何就做不到。
    “我去。”他颤着音,视死如归的模样。
    季子漠笑的乐不可支:“哦,那你想去就去吧!我就不说大件了,你只要要回来一个碗,我就算你厉害。”
    他小看人,齐玉不服气。
    季子漠烤着手,用下巴点了下季丫:“来妹妹,陪你嫂子演练一下,省的他明日无措的往我身后躲。”
    两根手指粗的小红薯被他从火堆底下扒拉了三个出来。
    先给季丫剥了递给她,又递给季安一个,让他自己剥。
    最后一个季子漠剥开一半递给齐玉,齐玉往一侧躲了躲。
    季子漠乐了,自己咬了一口:“哎,我说真的,你要想去我肯定同意,闲着没事你和季丫先练练,别到时候乱了脚。”
    对季丫道:“你就学个最拿手的,邻居赵婶子。”
    季丫连连点头,跃跃欲试。
    季子漠虽是不着调,说的话也有理,齐玉看向季丫,想了想道:“赵婶子安好,你在我夫君......”
    季子漠咬红薯的动作微滞,倒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夫君二字。
    齐玉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礼貌周到,季丫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扑腾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道:“哎吆我的亲娘哎,明明是你家夫君亲口答应送的,送出去的哪里有要回去的理,现在这算是什么事~啊~”
    季丫学的入木三分,季子漠差点没被红薯噎死。
    哭声拉着长音,听着还挺悦耳。
    季丫拧了把鼻涕继续拍大腿:“亲娘哎,说破大天也没有这样的理啊......”
    季子漠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撞了撞傻眼的齐玉:“接招啊!”
    齐玉皮肤白,此时却红了个透彻,像是被人攥住了脖子。
    季丫哭诉时他倒是开了口,可他刚出声,季丫就猛的提声。
    他哪里做得出来拍着大腿哭喊的动作。
    季子漠用木棍戳了戳火下的红薯,其他的比较大些,还未熟。
    他眉眼带笑,对季丫道:“够了,你嫂嫂已经招架不住了,你没看他都快哭出来了。”
    他说话老是挤兑人,齐玉想也不想道:“没哭。”
    季子漠笑意加深,顺着他说:“好好,是我快哭了,我脆弱的小心脏,再笑下去真的要笑哭了。”
    齐玉原快要降温的脸,轰的一下又红了个透彻,满是怒火的瞪着季子漠。
    季子漠见真的把人逗恼了,忙收了笑,挑拣了两个红薯出来。
    厨房里里外外只有两个破碗,两双木筷,季子漠顺着吃红薯脏过的手,把两个红薯剥干净放到了碗中。
    连同筷子一起推到他面前:“好了好了不笑了,经了一天风浪滴水未沾,你都饿瘦了一圈,你自己把这俩吃了,我出去问季安点事。”
    说着站起身,示意季安跟他出去。
    厨房的门是一扇木板,开门时一股冷风灌进来,不过两息间就被人从外关上。
    齐玉心中暗道了句,季子漠不着调的话张口就来,哪里就饿瘦了一圈。
    无桌无椅,缺口子的碗静静的待在泥地上,两个巴掌长的红薯散着香甜热气。
    跳动的火光印在齐玉如画的眉眼,他垂眸红了眼,心口处发酸发暖,他舌尖划过:季子漠。
    季子漠是个怎样的人呢?齐玉不知道,他好像坏的没边,又好像好的没边。
    因一句口舌之争让麻尤虎被赶出家,又废了那处。设计齐文后一家顶替了他们去流放,不过片刻就可以笑的当做没这回事。
    可是这样险诈的人,却能在黑夜看出他的狼狈,逞强的举着他上马车。
    季丫捂着嘴,咯咯的笑着,齐玉看过去,她眉眼弯弯道:“大哥很喜欢嫂嫂。”
    小小的人儿谈情爱,让人莞尔,齐玉把红薯递向季丫,季丫摇摇头。
    口中的红薯软糯,炙热的火堆驱散寒意,在齐玉黑眸中跳动。
    季子漠喜欢他吗?齐玉想是不喜欢的。
    无论在齐家亦或是现在,季子漠可以说是处处体贴,不用言语就替他解决了一切。
    一如碗中的红薯,怕他少爷一朝落难不习惯,怕他受不了吃的满手灰。
    初次是剥好了递过来,再次是放到了碗中。
    这在旁人身上,应当是喜欢到深处的,可季子漠,齐玉瞧得出,他不是的,他对谁都是如此。
    对司琴,司安,秋叔,老柳,皆是如此,与人在一处,不会让任何人产生不适尴尬。
    故而门房老柳对管家都是局促的,对季子漠这个姑爷主子,却是亲热的似是认识了几十载的忘年交,诸事都可说。
    他对外人是如此,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又该是何种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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