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省与自责之中,纵是随风弥漫的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此刻也无法将他唤醒。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反省自责呢?
    有人可能会说,身在礼乐崩坏的时代,身处乱世之中,任何后来者都理应成为一位手执七尺王剑,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盖世枭雄。
    亦或是成为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挽救天下苍生于涂炭之下,真真正正的给予这个世界一个“和平盛世”的治世大贤。
    可是,又有没有人想过?他李然既是身为后来者,他所坚持和坚守的道理理念与这个世界本身其实是格格不入的。
    他之所以此前将自己定位成谋士,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情势所逼。但另一方面,其实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他比谁都更懂得战争的残酷。
    所以他才希望能通过另外一种更为柔和的方式去调停,布局,甚至是掌控一切。而并非是仅仅依靠暴力。
    暴力,在掌控一切的同时,也会彻底摧毁一切。无论是对于哪一方而言,都是如此。
    所以,他所自责的,乃是他发现他并不能去阻止这一场大战的发生。当他眼看着山下的一幕幕“人间惨状”,他自省着,在往后的岁月中,他是不是应该将自己的视界给跳脱出这一时代的局限呢?
    他既然有这样的眼界和视角,他理应为这个时代的未来去承担更多。
    郑国,鲁国,祭氏,子产,这些都是与他关系亲近之人。但是,在他力所能及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并不能将自己的视界只局限在这一方一隅呢?
    如果能救得更多的人,能够以更小的代价去结束战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李然突然在那是扪心自问着,究竟对于他而言,对于一个从现代社会溯源而来的未来人,他的底线和初心应该是什么呢?
    楚人和吴人的生死,当真跟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面对众生,但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这难道不是他所一直所坚守的正道吗?
    尽管这的确是一个乱世,他也知道,在这一时代,满口的仁义道德只会让他更像是一个傻子一样。
    就像当年的宋襄公一样,满口的仁义道德,最后呢?终究还是是被无情的现实给教育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真的应该就此而放弃吗?真的应该坠入时代的旋涡中而彻底迷失了自己吗?
    他此时已经有些记不清,当孙骤死在曲阜城外时,他为什么会那样的愤怒?甚至会将鲁国季氏永远记在自己的复仇名单上!
    孙骤很重要吗?能够影响整个天下的格局吗?
    绝对不是。孙骤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武人。若说得再不客气点,他不过就是一名庶人罢了。
    当时李然之所以会如此的愤怒,难道不正是因为季氏的那种只顾争权夺利,甚至不惜以草菅人命,一味的杀人来达成目的的手段?
    这才是当时的李然所无法容忍的!
    而现如今,他虽是无法阻止这一场吴楚争夺舒鸠的大战。但是,他既然是被卷入了其中,他的袖手旁观,以及他有意无意的“炫耀”之举,却也间接造就了如今山下的这一“人间炼狱”。
    那如此说来,他与季孙宿,与丰段之流又有何异同呢?
    纵是这一时代的所有人都想成为始皇帝,他李然也决不应该以此为人生目标。
    当然,你可以说李然就如同个贱人一般的扭捏造作,矫情,胸无大志。
    可是你无法否认他身为现代人的思维与逻辑,更无法否认他对这个残酷世界的认知,乃是这一时代最为理性,最具有人伦情怀的存在。
    ……
    山谷内的战斗很快便接近了尾声,吴军的士气本已是彻底竭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那些楚人,看见吴人如今已落入了瓮中,又岂能坐失此等的良机?故而人人都是整戈待发,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所以这一场歼灭战,最终是以楚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只是让伍举颇为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吴王诸樊终究还是被其突围逃走了。
    数千人前赴后继的冲杀,只为他一人能豁开了一道口子,并让他最终顺利得以逃脱。
    而他逃离以后,吴军也就再无任何反抗的士气。
    ……
    战场清算时,此战吴军共死伤一万两千余人,另有三百人被俘。
    而舒鸠城的大门也再无任何阻碍,楚军夺回舒鸠是指日可待。
    楚国营地内,伍举迫不及待的将这一捷报派人送回郢都,顺带着也附上了为全体将士请功的简牍。
    接着,他又让全体将士们是抓紧时间休整,准备三日后进攻舒鸠。
    “子明先生,长卿此番为我楚国是立下了大功,举已是禀明大王,待此战过后,便封长卿为我楚国的下大夫。”
    在逼迫和拉拢李然成为楚国一份子这件事上,伍举可谓是煞费苦心。
    你李然既然不愿为我楚国效力,那就让你的手下在我楚国出仕。
    这样一来,你李然还能解释得清吗?
    而且这样的封赏也是合情合理的,孙武此番立下大功,楚王要封赏于他,难不成你李然还能说个‘不’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伍举的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
    而李然对此当然亦是心知肚明,于是也只得是微微点头,并未再与他多言。
    这倒是让伍举感到十分的诧异,他眯着眼,看着李然问道:
    “哦?先生难道不想说些什么?”
    “伍举大夫既是如此安排了,然却还能说些什么呢?”
    李然也是毫不客气的如是反问道。
    怎么着?还想让我李然谢谢你伍举替我请功吗?这不摆明了恶心人的么?
    还能不能稍微真诚一点?
    而伍举被李然这呛了一句,却是只装作一脸“无辜”,怔怔的看着李然,一时无言以对。
    而李然见状,只朝他一拱手,便转身离了大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然知道,孙武的献策之功,以及他的先登之功,楚国不可能不封赏于他。
    而李然自然是也不能在这时使绊子的。攸关孙武的前程,纵是孙武再对自己如何言听计从,这种事他也是不能插上嘴的。
    毕竟,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这是这一时代,所有像孙武这样的人,所共同谋求的目标。
    所以,他也只能默许了伍举为孙武请功。
    只是伍举如此的蹬鼻子上脸,却让李然是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又如何会给他以好脸色看?
    回到营帐内,孙武却早已是等候多时了。
    看得出来,孙武也知道他今晚的一战成功,很有可能会让李然陷入一场两难之中。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吴国的游击战
    孙武当然知道他今日的出战,肯定给李然带来了一定的麻烦。
    毕竟楚王若是对他大加封赏,这就与李然一直想要与楚国撇清干系的意图是背道而驰的。
    可没等他开口说话,李然便朝他微微摆手,示意他坐下。
    而后只听李然依旧甚是平易的与他言道:
    “今晚这一仗,打得很是漂亮,对于长卿而言,这便是你扬名四海的机会。”
    孙武一听此言,顿是一惊,正欲起身跪拜以表明自己的心意。却见李然又伸手制止:
    “长卿不必如此……不必因为为兄的缘故而感到惭愧,长卿未来的成就,定然比为兄这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玩弄阴谋的人要高明得多。”
    是啊,兵家至圣,光是这个称号,便足以影响华夏文明数千年。他李然凭什么与孙武相提并论?
    “先生……”
    “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
    孙武一听,李然这话似乎味道是与以往不同。所以,他不免是有些急了,他以为李然说得这些,乃是因为不悦而说出的反话。
    可李然却是依旧极为坦然的继续言道:
    “无论楚王他如何封赏于你,长卿你都大可接受,不必推辞,这都是长卿应得的。而这一切不正是长卿这些年来所一直在追求的吗?”
    “生而为人,总得有些追求。只是人各有志,所以每个人的追求也不尽相同罢了。”
    “所以不必担心为兄,为兄若想要与楚国保持距离,呵呵,为兄还有的是办法。”
    李然想得很通透明白,他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去阻止孙武迈向更为广阔的未来。
    “武谨记先生教诲!”
    孙武闻言,立时是拜倒在地,朝着李然又是重重一个叩首。
    他心里明白,李然这是在给自己松绑,让他能够放开手脚。
    “哎呀!这是作甚?”
    “你我本就该以兄弟相称,为兄又岂能受长卿如此的大礼?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李然急忙是将他扶起身来。
    “只是……武还是担心先生,会因武今日之功,而被楚王所裹挟……”
    “不妨事,楚王要封赏于你,为兄自是不会反对的,可他若是要封赏于我,那为兄便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推辞的。呵呵,楚王的那些个心思,为兄又岂能不知?”
    其实,此时李然的确是并不担心孙武的此番封赏会连累到自己,他现在所担心的,其实还另有隐情。
    而他之所以刚才在面对伍举时,显得表情是如此的凝重,其实也是这个原因。
    如今诸樊败了,舒鸠迟早是落入楚人的手中。
    而楚国若是趁胜追击,便定会与吴国是大打出手。
    于是,他李然理所当然的,也就不得不卷入到楚国对吴国这一姬姓之邦的战争当中去。
    虽然他可以向楚王请辞,说这已是违背了他们当初的约定。
    可事已至此,他都已经参与了伍举对吴王诸樊的战斗,再提及此前的约定,岂不是有些太造作了些?
    但他若不以此回拒呢?那郑国呢?晋国方面呢?子产,羊舌肸等人当真能替他在各自国内,把这事给圆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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