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境紧盯着炭盆中函书灰烬。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长孙曜这点时间都等不?了?,但或因这件事只能在京中做,所以当他在长孙曜的控制范围内时,长孙曜也不?需要?现在就?动手,以免生出一些?不?可掌控之事。
    长孙曜还一反常态将椋县交由云州一干人等,先行返京。
    长孙无境很?久没有说话,叶常青也不?敢再?开口。
    *
    二月初二,亥正三刻,云州焦家商船入京港。
    去岁晚来的雪,今岁也迟迟不?去,往年京中这个时候早停了?雪,但今岁雪下得很?是异常,北一片闹了?雪灾,京港今夜还有鹅羽大的雪砸下。
    民间商贸所用码头虽与朝廷所用的码头区分,但因长孙曜的船回京,近五日的官船都未有停靠朝廷所用的码头,与民船一道暂分用半数民间商贸码头,即便?如此?,这些?船也是待长孙曜一行从京港撤离后?才驶入京港停靠。
    与长孙曜的船入港隔了?七个时辰以上。
    虽因长孙曜一行和异常的天儿,这几日南北往来船有所减少,但这个时辰同焦家商船同入京港的船只仍很?多。
    从京港回京还有一日的车程,深夜入京港的船客,如若不?是急着赶路,几都留在京港附近的客栈又或是船上歇一夜,天明再?赶路,尤其是在这般异常的雪夜,留在京港附近客栈或者商船上歇一夜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焦家商船上今夜便?没有多少准备下船的客人,是以起身的人很?少。
    船还没有靠码头。
    叶常青敲了?司空岁房门?两次没听得回应,隐约觉到几分,稍一低眸摁着门?把往里一推。
    房中炭火还烧着,却并无半分司空岁的身影。
    叶常青玄一月敛息未出声,长孙无境沉着脸转身,疾步行在昏暗的长廊,叶常青玄一月相视一眼,快速跟上。
    一行跃下旋转的舷梯,往船尾疾行。
    转入二楼尽头时,另有玄卫自转角长廊冲入,玄一月迅速看向长孙无境,长孙无境叶常青箭步飞身,与此?同时四面传来砰砰砰的奔跑声。长孙无境绕入另一条长廊,足下瞬息之间聚力飞身而?出。
    安静的船舱一下嘈杂起来,数不?清的金廷卫从四面八方涌入,叶常青玄一月与众玄卫执剑俯冲紧跟长孙无境身后?,飞身跃出船舱。
    四下火光倏起,叶常青灼得眼睛一避,猛地?止住冲撞出的身体回身,羽箭破空如暴雨般迸射而?下,在众人回退之路筑起一道箭墙。
    叶常青猛然止住身体喘息抬首,雪羽纷落,冰冷银光高悬闪烁,无数支一触即发的羽箭对着他们头颈,金廷卫不?过瞬息近至丈外。
    此?刻不?单焦家商船,周遭的船上也都是金廷卫。
    长孙无境短促地?敛起呼吸,翕动的嘴唇间没有发出一个字音,落在眼睫的雪化开,眼前无数枪尖泛起模糊晕开的光圈。
    陈炎漠然抬掌。
    ……
    掺杂着咸腥的湿冷空气止不?住地?冲进鼻腔,司空岁回身一剑抵住来人冷剑,倏然震退数丈,侧身回旋一脚踹飞近前两人。
    刺耳寒剑相击声倏起,冰冷银光在火光映射中重重回旋似流星飞逝。银光忽自半空盖下,司空岁一剑抵住墨何,翻身一掌锁住银网骤然收力,旋身挥落控网人。墨何迅速迫身数剑齐下,银丝网断裂同瞬,无数银锁自四面击来,墨何臂落银锁,众影卫齐向司空岁。
    司空岁点地?迅速飞身退后?,击退数名影卫,一剑抵住墨何长剑冷喝:“我要?见太子!”
    墨何眼眸倏压,振臂一剑,以银锁击开司空岁长剑,回旋一脚同即,臂间银锁倏收,十?六条银锁齐出,瞬息之间缠覆司空岁猛然压下。
    司空岁额间青筋迸起,臂间猛然震颤,反手一剑劈向臂间银锁,墨何一剑破空而?出,倏然击落司空岁手中剑,银锁翻旋猛将司空岁缠锁而?起。
    司空岁痉挛半跪,猛地?呕出一口血污,披落的雪发遮挡住额角颈侧迸起的青筋,他喘息几瞬挣扎往前,喉间倏然被银锁扼起。
    第177章 海水中
    房中置了暖和的炭火, 四面裹来的干燥暖流却并没有令浑身冰凉僵硬的长孙无境舒展起?来,长孙无境目光越过垂放的帷幕,长孙曜坐在?屏风之下的茶案。
    案上小炉烧着的银壶咕噜咕噜地响, 薛以执软巾提起?银壶,低眉垂眸,沿着壶壁慢慢将沸腾的热泉注入紫砂壶, 茶香倏然满屋,长孙无境入座,这一杯上好大红袍便置长孙无境身前。
    长孙曜从?不爱这等浓重?的茶, 喝大红袍的向来只有长孙无境。
    “儿臣要同生蛊。”
    长孙无境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轰鸣的耳际传来的话音似乎并?不甚真切, 薛以换了银壶重?置小炉, 案上闷闷的烧水声,窗外呼啸的海风,似乎都是他听?不清楚长孙曜话音的原因。
    “什么?”长孙无境的话音尾带着一丝极力掩藏的短促气息。
    长孙曜目光落在?长孙无境稍显苍白?的面容,漠声:“儿?臣要司空岁和另一个人身上的同生蛊,这样说够清楚吗?父皇。”
    长孙无境狐疑皱起?的眉眼间露出了一种令陈炎无法形容的情绪,他说不上来长孙无境那古怪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确定,长孙无境之前应当完全没有想到过, 长孙曜要同生蛊。
    “你要同生蛊做什么?”
    长孙无境喉间的声音突然失了几?瞬,下一句没有出口,如果同生蛊就是长孙曜不许他滞留外州的原因, 如果长孙曜所有异常举动都与同生蛊有关。
    什么样的情况下, 长孙曜会对同生蛊这样?
    长孙曜既然知道同生蛊, 必然也已经?知道同生蛊之用。
    长孙无境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的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异色, 只盯着长孙曜的乌眸,冷声道:“太子?妃需要这东西,对吗?长琊发生了什么?”
    长孙曜眉眼间并?无情绪显露,只道:“儿?臣认为父皇不应当有太过狼狈的时候,但儿?臣与父皇之间并?不是会在?意对方的关系,如果儿?臣不能从?父皇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鵲阁和东宫影卫会从?父皇这里得到。”
    长孙无境自很能听?出长孙曜的意思,盯着长孙曜半晌,蓦地一声冷哼,道:“从?焦家商船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你既这会儿?才?见朕,那应该是已经?确定朕的身边没有另一只同生蛊,也没有从?朕身边的那些人口中知道任何有用的消息,从?你出长琊到今日,已经?过了二十三日,你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从?宫中找到另一只同生蛊。”
    长孙曜没有说及司空岁,但这会儿?长孙曜这般见他,他知司空岁必然也已经?在?长孙曜手里,长孙曜已经?确认司空岁身上同生蛊尚在?。
    长孙曜面上并?无丝毫变化,坦然回答:“是。”
    “那你凭什么这样和朕说话?”长孙无境声音一沉,他睨着长孙曜,一字一句再道,“朕不给又如何,就算是鵲阁和东宫影卫,至多也是一条命拿去?。”
    “父皇可?以为国征战而死,为江山社稷而死,但身为大周的帝王,绝不能因为拒交一对同生蛊而死。”
    长孙无境怒极反笑,好一阵后?又不知是自嘲还是嗤讽地说道:“如果朕什么都得不到,如果朕今夜注定要死在?你手里,朕何必在?死前还让你称心如意,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互相在?意的关系。”
    他盯着长孙曜的眼眸,话音又是一变:“你要同生蛊,就拿四军兵符、金廷卫、禁军、京畿卫来换,先古武王同生蛊是仅次长生蛊的圣物,若以此换得心爱之人一条命,似也担得,便教朕看看,你为你那太子?妃,做得什么地步。”
    陈炎眼眸稍稍一抬,极不明显地看向长孙曜,长孙曜眉眼间始终没有半分情绪涌动。
    “儿?臣让父皇坐在?这里,不是让父皇和儿?臣说这种话的。”
    长孙无境听?得长孙曜拒绝,挑眉嗤笑不断:“当初为了她违背朕,违背姬神月,以枇子?山案和霍家胁朕去?给她赔礼道歉,迫朕在?西陵择选宴恩赐,迫朕往太昭殿前出席醮戒,为迎娶她为太子?妃,什么都敢做,现下为她,却连点兵权都不愿交出来,看来对你来说,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什么情情爱爱。”
    他冷笑愈甚:“你有权有势,她便是你宫中华丽奢侈的装点,但若威胁到你的权势,你也便无所谓她的生死,就像一株名贵的稀世兰花,你喜欢就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死了,你也会再有新的兰花,无数人会向你进贡更为珍贵稀有的兰花。”
    长孙曜面上始终没有波澜:“儿?臣只需要给父皇一个体面一条命,就能得到所有,父皇又如何敢狂妄地要求儿?臣付出什么。”
    “她不是儿?臣的兰花,她是儿?臣的太子?妃。”
    长孙无境沉默并?不至于久到让人疑惑。
    他不屑轻哼,再道:“倘若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叫你捏在?手里,即便活着回京也是去?行宫修仙问药,与朕来说与死又有何区别,既然你如此肯定不必付出任何就能得到所有,现在?便将朕交给鵲阁和影卫,朕不会吐出和同生蛊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他压下眉眼,睥着长孙曜凛声:“现在?是你在?求朕的同生蛊,不是朕在?求你。”
    长孙曜没有避闪长孙无境的目光分毫,亦没有片刻的停顿思考:“父皇想什么?”
    长孙无境快声:“以兵权换同生蛊。兵权什么时候交到朕手中,同生蛊就什么时候送到东宫。”
    长孙曜冷笑:“就算是赌,这一场也是儿?臣开的,即便同生蛊是父皇的筹码,同生蛊值多少,父皇能不能活着带出去?,儿?臣说了算,同生蛊无价的前提是,父皇手中还有绝对的权力。”
    “不是!”长孙无境沉声再道,“你需要,同生蛊就是无价之物,不若就让你的太子?妃去?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绝不会用同生蛊,既已经?到用同生蛊的地步,同生蛊必然已经?是你最后?的办法。”
    “就算父皇知道儿?臣非同生蛊不可?,又如何?”
    银壶翻滚的沸水咕噜咕噜地响,两人身前的茶水已经?半凉。
    长孙曜从?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局促和犹豫,他没有回避长孙无境晦暗的乌眸半瞬。
    “儿?臣根本不在?乎父皇知道此事?,即便没有同生蛊,她会死,但儿?臣活着,她就不可?以死,如果儿?臣同她不能活着,不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未来可?能会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儿?臣现在?就直接杀了父皇。
    “父皇无法掌控儿?臣的生死,但儿?臣此刻便可?以决定父皇的生死,父皇不用赌,也不用试能在?鵲阁和影卫手里能熬几?日,儿?臣现在?便为父皇做决定。”
    长孙曜指现出悬心指刀,倏然刺入长孙无境身前案面。
    他凛声:“不是一无所有的儿?臣求到父皇面前,祈求父皇的施舍,儿?臣现在?是要一无所有的父皇交出同生蛊,来祈求儿?臣给父皇献出同生蛊求得活路的机会。倘若父皇不需要儿?臣给的活路,那儿?臣便予父皇保留长孙氏最后?颜面的机会,请父皇自戕——
    “就算死,儿?臣同她也是大周的帝后?,儿?臣会得到一切,而父皇,你连怎么死,在?史书留的是什么名都要取决于儿?臣开的什么口。”
    长孙无境一愕。
    “长孙曜!”
    他压着盛怒的声音,却久久没有下一句话。
    长孙曜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平静而冷漠:“儿?臣不需要低头,这个头父皇不低,儿?臣就自己动手,请父皇自戕!”
    长孙无境死死盯着长孙曜没有回应,面色可?怖地陷入沉默。
    半入茶案的指刀散着幽蓝银光。
    长孙曜并?没有等待长孙无境过久的沉默,看着长孙无境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洒下,扣盏冷声:“送陛下宾天。”
    陈炎和墨何低首行一礼。
    长孙曜起?身,没有一丝的犹豫,阔步而出。
    墨何袖中旋即祭出银锁。
    长孙无境怒而拂案:“长孙曜!”
    长孙曜脚下步子?亦没有停顿分毫,薛以快步至长孙曜身前,打起?垂放的帷幕。
    跌落的碳火落在?地衣滋滋作响,织物烧灼的气味掺进混着茶香的沉水香中。
    薛以垂身打开紧闭的门扇,低首让在?一侧,长孙曜大步迈出,没有回身一瞬。
    长孙无境气息短促,朝着长孙曜离去?的背影,沉声怒喝:“长孙曜——”
    所有人都听?出长孙无境话尾的细微变化,即便只是三个字,即便长孙无境什么也没有说。
    长孙曜站定回身,侧身乜向长孙无境。
    墨何陈炎低首垂身而退。长孙无境打落垂放的帷幕,盯着长孙曜,气息停滞地低喘。
    “两日内拿到同生蛊回京三万禁军,三日拿同生蛊回京两万禁军,四日拿到同生蛊回京一万禁军,五日便只有父皇一条命,儿?臣不考虑六日以上的时间,儿?臣确定父皇不会将另一颗同生蛊放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这就是儿?臣能给父皇的最大体面和让步。”
    长孙无境踩在?烧灼的炭火:“北上两日海程玉承山,从?那回京要一到两日,玉承山的人只认朕一人,朕下了死令,如若见的是旁人,即刻毁掉同生蛊,要取另一只蛊,必须由朕亲往,安排一艘船,将朕的人和司空岁交与朕,四日内朕会带着同生蛊回京,朕要两万禁军和朕随身所有护卫的性?命。”
    长孙曜敛眸冷声:“两个时辰后?启程北上玉承山,儿?臣同父皇——亲往。”
    *
    紧闭的房门终于传来一丝声响,司空岁扶在?身后?冰冷的铁栏,踉跄起?身,铁链在?铁器锻造的牢笼间拖行,沉闷刺耳地响,他盯着靠近的光亮贴向铁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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