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曜眉间轻蹙些许, 步子并未有停顿。
    陈炎回头,殊离院内没?有掌灯,月华洒在长?孙明面上?, 清冷而苍白,憔悴且诡异,长?孙明如?堕入尘间的神?子, 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美, 他微微垂下眉眼, 收回落在长?孙明身上?的视线, 并没?有出声。
    长?孙明撑着不问半跪着起身,右臂衣袍破开,血污自臂间落在碎石地砖之?上?,高绑的马尾凌乱松散,浅琥珀色的眼眸中染着猩红,面上?是病态的苍白。
    那把指刀扎进她?耳侧之?时,她?便明白了一切。
    是长?孙曜想杀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长?孙曜步子始终没?有停顿片刻,也不同往日, 今日长?孙曜身侧只跟了南涂陈炎。
    长?孙明拔出扎进地砖的指刀,于此?同时,拼尽剩下的力气, 一个飞身拦下长?孙曜, 落下之?时, 她?险些跪下身子。
    南涂稍退一二,陈炎近前?, 未拔剑,只将长?剑横挡在长?孙明身前?,他压低了声:“退下,不可放肆!”
    长?孙明一把指刀打在陈炎剑上?,神?色痛苦地压下陈炎的剑,陈炎面色大变,顾不得旁,一剑将长?孙明甩下。
    长?孙明背抵粉壁一撞,她?死死攥着那把指刀不松开,半跪下去。
    陈炎唇瓣颤动些许,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全咽回,他永远也想不到长?孙明竟会是这样的身份,可现下事实便是如?此?,长?孙明只是一个犯下死罪的官妓之?女,原是武学天赋极佳的少年,现下却全成了笑话,成了长?孙氏的笑话。
    可太子殿下既没?有杀长?孙明,长?孙明现下便还是五皇子,他声音又比方才低了些许:“五皇子,不可放肆!”
    “要杀了我?又不杀我?这算什么?让你的人侮辱我?教训我?你到底想怎么样?”长?孙明不顾身上?的痛苦,攥着那把指刀艰难地起身,浅琥珀色的眸子猩红一片。
    长?孙曜长?眸微阖些许,垂下的长?睫半掩住幽深的黑眸。
    陈炎藏起无奈与惋惜,凛声斥道?:“不可放肆,赶紧跪下向太子殿下请罪!”
    太子殿下方才阻了墨何杀她?,才是最令他意外之?事,太子殿下对长?孙明已经够仁慈,他只希望长?孙明现下能清醒一点,别再犟了。
    这些对什么都不知?道?的长?孙明来说?,实在太过残忍,谁会愿意向要杀自己的人跪谢,以求苟活。
    长?孙明再往前?一步,因着愤怒和痛苦,紧抿的唇瓣微微颤动着:“因为神?礼?因为我抢了神?礼?你不喜,你恼,所以便要杀我?要给我一个教训?你就为了一个神?礼?这么对我?”
    若是能说?,陈炎现下便将一切说?了,太子殿下怎会在意一个区区神?礼,长?孙明根本不知?道?顾家?现下犯的是欺君灭九族的死罪,亦不知?道?她?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就算长?孙明是无辜的,长?孙明并不知?道?这一切,可官妓之?女便是官妓,现下的长?孙明只是一个犯下死罪的官妓之?身,这等?身份莫说?进东宫,便是皇城大门,也不是长?孙明能踏入一步的。
    按理说?,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应当是立刻将长?孙明打死丢出东宫才对。
    他压着声,肃声再斥:“不可放肆!赶紧跪下!”
    长?孙曜始终没?有说?话,只冰冷地看着长?孙明。
    “你就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只准你抢我的辟离,只准你欺我打我,不允我还手……”
    陈炎猛然睁大眼,险要上?前?捂住长?孙明的嘴,他几是哀求地打断斥她?:“快闭嘴!”
    长?孙明无视陈炎,恨不得将长?孙曜摁下打:“是,你是嫡出的太子,你的母后?是皇后?,你身后?有整个姬家?,你身份尊贵,无人能同你相比,可也无法改变,你就是个心胸狭窄冷血讨人厌的混蛋。”
    陈炎呼吸猛地滞住,抬掌要将长?孙明打晕。
    “陈炎。”长?孙曜忽地冷声。
    陈炎的手滞在半空中。
    长?孙明任着臂间的血滴落,一步步靠近长?孙曜:“张口闭口就是放肆、无礼、滚出去,肆意践踏别人,从不把别人当人看,你便是太子,也只是个讨厌鬼……”
    长?孙曜垂眼,紧锢住长?孙明左肩,下一瞬,长?孙明整个人便重重撞在粉壁之?上?。
    因着力,长?孙明左肩控制不住地往下沉了些许,右手抓着指刀刺向长?孙曜右臂,还未碰到长?孙曜分毫,手中指刀便被长?孙曜夺下。
    指刀扎进长?孙明耳侧粉壁,划落长?孙明几缕长?发。
    陈炎、南涂二人垂首后?退。
    长?孙曜缓缓抬起眼眸,看着长?孙明猩红的琥珀色眸子,冰冷吐出两?字:“找死?”
    长?孙明唇瓣颤动几分,倔着一张脸:“难道?我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跪在你面前?,谢谢你最后?没?让人杀了我?”
    长?孙曜指尖现出一把悬心指刀迫在长?孙明颈下,迫使长?孙明仰起脸。
    长?孙明不再在意颈下指刀,抬掌紧紧锢住长?孙曜右臂,恨不能掐进长?孙曜的血肉之?中。
    长?孙曜指尖一转,指刀柄抵在长?孙明颈下,陷进长?孙明脖颈两?分:“顾长?明,你的命都是孤给的,孤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陈炎恨不能替长?孙明向长?孙曜请罪谢恩,长?孙明不知?,早在景山离宫,她?的命便是长?孙曜给的了,现下,以长?孙明的身世来说?,长?孙曜没?杀了长?孙明,没?将长?孙明交出去,真是长?孙明永远也无法还报的恩。
    “自以为是的混蛋。”长?孙明用尽最后?的力气扯长?孙曜的手。
    长?孙曜面色愈发难看,甩开长?孙明,长?孙明身子一倾,倒在一旁。
    他冷斥:“滚!”
    *
    长?孙明看到眼熟的药瓶,直接抓起那几个药瓶砸出了房。
    顾奈奈被吓了一跳,她?早前?被喊出了殊离院,回来便只看到重伤的长?孙明,长?孙明一个字也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怎、怎么了?你不要吓奈奈了,到底是谁伤了你?”顾奈奈眼眶一红。
    长?孙明微滞,轻轻握住奈奈发颤的手,低下头哑声安慰:“奈奈,我不是要凶你。”
    “那殿下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上?药。”顾奈奈抽抽噎噎地问。
    长?孙明默了默:“我不要东宫的东西,以后?东宫的东西都不要拿。”
    顾奈奈隐约明白了,愣愣地看着长?孙明,片刻后?,起身取了旁的药来,放下药之?时,却忍不住抱住长?孙明大哭起来。
    “又是太子那个大坏蛋,对不对?!”顾奈奈哭道?,“我们?不要住在这了,我们?去告诉贵妃,不住这了,好不好?我们?去求陛下,我们?回仙河,回小青山,同师父回家?,什么破京城,我们?不要这。”
    长?孙明轻轻拍着顾奈奈的后?背,良久后?,温声:“别哭,无事了。”
    *
    用完晚膳后?,长?孙无境让人先伺候顾婉去休息,独将长?孙明叫到偏殿。
    长?孙明跟着长?孙无境入偏殿,因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长?孙无境止了步,一头撞了上?去。
    “我、儿臣……不是,儿臣下次会注意。”长?孙明捂住额,眉眼稍低。
    长?孙无境转身,视线落在长?孙明垂着的眉眼之?上?:“低着头做什么,朕难道?会吃了你吗。”
    长?孙明愣了愣,犹豫许久,抬眸看向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将长?孙明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收入眼底,目光冰冷又带着些猜不透的复杂意味。
    他转身,入了圈椅,抬指轻叩了叩茶案,示意长?孙明落座。
    长?孙明对长?孙无境向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今日依旧,毛骨悚然的诡异,她?总觉长?孙无境的眼中看的从不是她?。
    “你不喜欢朕。”长?孙无境端起茶盏淡淡道?。
    长?孙明在长?孙无境对面坐下,顿了半瞬:“儿臣没?有。”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于她?来说?,长?孙无境可能连个陌生人都不如?,面对陌生人她?还不至于这般不自在。
    长?孙无境视线又落至长?孙明面上?,雪肤墨发,长?眉凤眸,琥珀浅瞳,气质清冷却又温和,有女子的柔美却无女子娇羞之?态。
    长?孙明不经意抬眸,恰撞进长?孙无境幽深不明的眼眸之?中,她?一滞,越觉不适。
    长?孙无境倒是大方许多,目光毫不避讳地从长?孙明面上?落到长?孙明脖颈间隐隐现出的红疹子之?上?,似笑非笑,言语淡漠又似带讥讽之?意:“不能吃便别吃了,强犟着做什么。”
    说?罢,长?孙无境唤高范入内,他看一眼长?孙明,高范会意,不待长?孙无境发话便退下。
    “朕说?过,若是应对不来太子,想要朕出手,可来寻朕。”长?孙无境指尖落在茶杯沿,双眸微敛。
    不知?怎的,长?孙明并不觉得长?孙无境能比长?孙曜能好到哪里去,从第一次见到长?孙无境到现在,从没?觉得长?孙无境真的在做她?的父亲,也不曾觉得长?孙无境真的有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儿臣想搬出东宫去松鹿书院。”她?偏过脸避开长?孙无境的目光,再一次提出松鹿书院。
    长?孙无境冷声:“为什么还是想去松鹿书院。”
    “儿臣的好友在那里。”长?孙明知?道?长?孙无境还在看她?。
    长?孙无境倚在圈椅,长?指落于茶案,似有不满:“为两?个人去那种地方,不应当是你,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两?个人?长?孙明不大明白地看长?孙无境,撞上?长?孙无境意味不明的目光后?,又不自在地移开:“儿臣只想去松鹿书院,听闻大皇兄他们?先前?也去过松鹿书院。”
    “同他们?比什么。”长?孙无境冷冷道?,“朕给你这样的身份,不是让你去同康王端王他们?这几个不成器的做比较。”
    第36章 长琊山
    长孙明一怔, 长孙无境说起这话时,不大像是说自己的孩子,倒像是说几个没用的人, 丝毫不掩语气中的不屑。
    是因为儿女众多,也不在乎是吗?
    长孙无境对自小在身边大的康王端王尚且如此,又?岂会对她一个外头养大的乡野便宜儿子有几分真心。
    想?到这, 长孙明略微低下了头,并没有再接话。
    长孙无境瞧出长孙明的不自在,哼了一声, 又?道:“那几个整日作弄些小打小闹的挠痒事, 一点水花都掀不起, 若非是朕的儿子, 真当丢在人堆里都没人看一眼?。只有太子还可,也便只有太子同朕相像。”
    长孙明知道长孙无境说的不是样貌,不过便是只说样貌,几个皇子里,也是长孙曜同长孙无境长得最相像。
    尤其是二人的眼?睛,几无差别?,除外,二人神态气质也十分相似。
    也正因如此, 长孙明并不会对长孙无境抱多大的希望。
    长孙无境看出等?不到长孙明接话,便直接道:“朕要的是,你同太子比, 明白吗。”
    谁敢同长孙曜比, 便是长孙明再怎么不知朝局, 现下也明白,谁也不能撼动长孙曜的储君之?位, 皇子王爷可以有无数个,但太子只能是长孙曜,她入京,也从?没想?争抢什么,更不曾想?过储君皇位。
    她不知长孙无境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图,也不敢看长孙无境:“儿臣不敢。”
    长孙无境眼?眸微阖些许:“怕什么,康王端王他?们便是明面上恭敬,私底下不还是抢着争着,恨不得明日就将?太子拉下来,身为长孙家的子孙,岂会没有争权夺嫡的欲望,朕不是让你安分守己?,是要你好好同太子比上一比。”
    长孙明嘴角微微抽了抽,越发觉得诡异,长孙无境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管,怎么同她说这些,长孙无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父皇放心,儿臣只想?同母妃好好过,旁的不会奢想?。”长孙明硬着头皮说,希望长孙无境万不能误解了她。
    长孙无境唇角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晓得长孙明在装傻,倒是不多说这事了,只端了茶盏。
    长孙明犹豫着,咬牙再一次提松鹿书院之?事:“儿臣想?好好学圣贤之?道,松鹿书院……”
    长孙无境听到圣贤之?道,忍不住笑了,方端起的茶盏复又?放下:“圣贤之?道?”
    长孙明微顿,被迫停下。
    “一定要去松鹿书院?”长孙无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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