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轮戍法,则是大汉国防建设中一项根本政策,这些年,不论军队如何变化,轮戍法始终坚持着,甚至更加细化完善。
    对于外军,不论是当初的边军,还是如今的团练,朝廷在施行轮戍法的过程中,始终坚持的都是异地服役,其核心就在于用乡土、家人来制约将士。人只要有牵挂了,行事便会有顾虑,不敢无所忌惮。
    而通过此法,辅以相对优渥的待遇,朝廷对内外军队始终保持着一个较高的掌控力,几十年来,民乱、造反时有发生,但军队从来是稳如泰山,令行禁止。当然,这样的局面是诸多因素共同形成,但朝廷对军队的掌控却是最为根本的因素。
    即便偏远如安东、安西,轮戍政策也是照例执行不误,不论两都督府权力有多少,其下属驻军自将领及士兵,始终按照一定节奏在轮换。
    当然,过去的两年,由于战争的关系,对安西朝廷一直在进行补充,但这并不影响轮换实质,甚至更加彻底。
    倘若从刘旻所请,且不提那数万西征将士的个人意愿如何,如此造成的影响,却是重大的,甚至致命的。那意味着边陲将士的牵挂与负担被消除了,都督府能更有效更直接地驾驭那些将士,相反朝廷对他们的约束能力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下降,这是滋养藩镇军阀的做法。
    而对于这一点,是刘皇帝格外敏感的,无关于是谁当都督,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他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因此,他们没有表态,而是任由朝臣们商讨。
    也由此可见,刘皇帝本身就是个复杂矛盾的人,一方面有分封的想法,不惜以边角相赐;一方面又强势地维持朝廷权威,在敏感问题上坚持底线。
    朝廷有朝廷的顾虑,安西也有安西的考量,至少朝廷目前坚持的一些政策,耗费是比较大的,不可能充分放权,必然增加代价,倘若放宽,又不利于大局,徒生其他隐患,其中的权衡确实不容易做,也是议到如今,对于安西今后的治理与定位问题,始终没有拿出个定论的原因。
    而此时,太子突然拿出此事来询问,慕容德丰想了想,表情坚定地说道:“殿下,以臣之见,魏王殿下要官吏,要粮饷,要移民,都可适当调剂,唯独将士落户,家属迁移,绝不可允,兵政制度是大汉安全之保障,绝不可动摇、更改!”
    第268章 又一个四品大员没了
    “……两浙白云茶十担、细酒百坛、海味五十坛;湖南乳糖、白砂糖各五百斤;关内熊胆、獭肝各十只;湖北新笋五车;河东诸杂果子二十车;沿淮白鱼十船……”垂拱殿内,一名内侍拿着一份礼单,向刘皇帝汇报着。
    这是宣徽院为即将到来的嘉庆节所准备的东西,不过,那一长串的贡物还没念完,便被刘皇帝打断了:“够了!”
    抑扬顿挫,念得正投入的内侍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倒在地。刘皇帝收起了那百无聊赖的状态,扫了一眼,语气平淡地道:“这些东西都是宣徽院准备的东西?”
    “回官家!”喦脱感受到刘皇帝语气的变化,立刻解释道:“正是!嘉庆节将至,各地进献方物以尽孝心,宣徽院将之收纳整理,以贺佳节!”
    闻言,刘皇帝嗤笑两声,道:“究竟是宣徽院出面张罗,还是各地主动献礼?”
    “这……”喦脱眼神微闪,低头应道:“小的不知!”
    他也看出来,刘皇帝对此事,又有看法了,宣徽使赵昌言这一次,恐怕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作为宫中的大总管,喦脱哪里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由宣徽院主导,秘使诸道州进献方物,以贺嘉庆节,同时意图取悦刘皇帝。甚至于,喦脱还知道,宣徽使赵昌言亲自给各地行政长官写信暗示,而诸道州官员,又哪里敢质疑,如果是皇帝要这些东西,自然地用心筹备。
    甚至于,东西送来西京了,也经过宣徽院检视,甚至引起了刘皇帝的好奇,但在这最后一步,似乎出问题了。
    宣徽院,在国初之时,还是朝廷一方大员,权力很大,负责事务很广,检视内外进奉名物就是其中一项职能。
    然而,随着大汉官制体系的完善,裁并整饬,原本属于宣徽院掌握的诸多权力,也被分拆,转移到宫廷内外有司,宣徽院的地位就逐渐尴尬起来,连宣徽使的品级最终也只定为正四品,也仅剩下检视方物、名物的权力。
    正常情况下,这也算是一项肥差,过手的也都不是凡物。但大汉情况不同,刘皇帝除了对异邦外国纳贡之外,竟然不要方物,甚至几度下诏,禁止各地贡献,以免扰民。
    这就让宣徽院的重要性,大大降低了,甚至不如宫廷一寺监充实忙碌。大汉虽然号称万国来朝,但真正长期向朝廷进贡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国家,有那个实力,基本每年还就那么一次。
    而有一说一,宣徽院想要发挥其特殊作用,还真得靠国内地方的进献,那才是大头,那才是价值的体现,历朝历代,类似职权,都是如此。
    但偏偏碰到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刘皇帝,宫廷御用之物,竟然还要专门向宫外采买,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在这样的背景下,宣徽院逐渐籍籍无名,不为人所重视,宣徽使也成为了一个闲差,甚至是养老的职位,只有在有外国使节上贡之时,方才能活跃一些。
    不过,新上任的宣徽使赵昌言,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沉沦下去,意图做出一点改变。借着此次嘉庆节,试探一下刘皇帝的想法,取悦刘皇帝是最重要的目的,借机重新拿回宣徽使的权力,为宣徽院正名树权,则是伴随着的福利了。
    显然,这是个胆子比较大的人,也是具备一定的政治野心,不甘平庸。赵昌言是开宝十三年的进士,名列三甲,是那一年的探花,以才思敏捷著称,参考当年就曾名动京师。
    入仕后的这些年,虽然没有办成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建立什么瞩目的功劳,但表现出来极强的钻营能力,尤其喜欢揣摩上意,能力也还达标,能在短短十年内,便做到朝廷的四品大员,已然不凡了。
    此番,对赵昌言来说,就是一次赌博,并且,做事虽有出格的地方,但是比较隐晦,同时,所纳之贡,大多是一些寻常方物,地方特产,并非什么奇珍异宝。
    然而,善于揣摩上意的赵昌言,终究弄不清楚刘皇帝的心思。此时,注意到喦脱言语中的闪烁,刘皇帝冷冷道:“这些东西,除了各国使节进献,似乎都是些滋味食馔之物,难道朕是在意口舌之欲的人?即便是,朕要享用些糖米酒水,还需要各地专门上贡?”
    刘皇帝的声音越说越大,语气也越发恼怒:“朕过去三令五声,严厉取缔各地贡献,正是因为,这些东西,虽出于土产,但多取自民家,地方贡献,靡费不说,劳烦百姓却是必须禁止的。时隔多年,还有人敢犯朕禁令,谁给他们的胆子?”
    “官家息怒!”见刘皇帝当真上纲上线了,喦脱为赵昌言默哀的同时,劝慰道:“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刘皇帝起身,从内侍手中夺下礼单,狠狠地掷在地上,踩在脚下,怒斥道:“真当朕老迈可欺?这么多道州,不约而同,行此贡献之事!这其中,若无人居中联络,岂能成行?你当朕老糊涂了?”
    “小的不敢?”喦脱哆嗦了下,再不敢打马虎眼了。
    “礼单在这里,赵昌言人呢?”刘皇帝冷冷道。
    喦脱赶忙应道:“正在殿外候诏!”
    “候诏!”刘皇帝蔑视道:“莫非,等着朕的赏赐?”
    刘皇帝眼神冰冷,几乎不假思索,目光压迫地盯着喦脱,吩咐道:“此事,朕就不动用皇城司了,你去给朕把贡献之事查清楚,给朕一个解释!”
    “是!”喦脱也不敢有其他反应了。
    这件事情,本就不复杂,而喦脱也大概清楚其中的手脚,出殿装模作样地调查侦询一番,便回来复命。而喦脱的汇报,基本把赵昌言卖了个干净。
    不过,等喦脱奏完,刘皇帝的反应却平静地很,只是冷淡地说了句:“如此胆大妄为、幸进之臣,留之何用?”
    “杀”字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从刘皇帝嘴中吐出,把喦脱吓了一大跳。他知道刘皇帝处置会很严厉,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嘉庆节临近之时,又要杀一个大臣。
    迟疑了下,喦脱还是开口求了个情,不是为赵昌言,只是怕不吉祥。然而,刘皇帝性情是的何等刚戾冷硬,又哪里会顾及这些,只是杀气腾腾地道:“这等败坏朕名声的奸臣,杀之何足惜,他的血只会增添嘉庆节的喜庆!”
    刘皇帝都这么说了,喦脱哪里还敢多言,于是,在洛阳府判官郑绪之后,又一名朝廷的四品大员丢了脑袋,这回也是传统的士大夫……
    “赵昌言被杀了?”消息很快在宫廷内外传开了,正在广政殿当值的赵匡义闻之,不免惊愕,脸上有一抹不可置信:“他犯了何事?”
    赵昌言过去在仕途上能一帆风顺,自然也是有一定背景的,他的后台,就是赵匡义。而赵匡义也素来比较欣赏此人,觉得他文思出众,其办事雷厉风行,极具魄力。赵昌言宣徽使者的差事,还是赵匡义此前保举的,没曾想,不是送他扶摇而上青云,反倒是跌入地狱了……
    然而,当得知原因后,连赵匡义都不免呆愣片刻,良久方才恼怒道:“他怎么如此糊涂!公然违背陛下禁令,意欲何为?取死有道!死不足惜!”
    同时,赵匡义很快提笔,亲自写下一封请罪书,以识人不明,举贤不淑。
    第269章 魏王回来了
    万岁殿前的石台上,刘皇帝微侧着身体,缩在软椅中,享受着春阳的照耀。边上,皇孙刘文济正在背诵着韩非的《说难》,刘皇帝听得很认真。
    这些日子,刘皇帝依旧如常,隔三差五地就会把太子的两个儿子召入宫中,轮流着来,这种看似享受天伦之乐的表现,却无一不体现着刘皇帝对两位皇孙的重视,当然,这背后却是一如既往的对太子的认可与维护。
    事实上,以刘皇帝的耳目,哪里不知道符后驾崩后,会给朝廷带来多少的影响,给太子带来多大的压力。虽然时不时地要考验太子,但考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等他犯错,抓他的疏漏。
    刘皇帝有的时候,也是真的用心良苦,至少太子那一拨人听到陛下又将皇孙召进宫时,都会莫名地感到心安,乐意见此。
    而以刘皇帝的这种态度,隔代之君或许将来会二选一,但继嗣之君,基本不会出太大意外。子嗣虽多,但太子可只有一个,并且稳如磐石地待在台面上。
    “不错,这篇《说难》不算短,你已能通篇背诵!”待刘文济背完,刘皇帝露出点笑容,把刘文济招至膝边,夸奖道:“不过,祖父还是那句话,死读书,背死书,是不可取的。其中的蕴含的道理,需要好生体悟,若能窥得其中三味,对你未来,或许会大益处的!”
    刘文济虽然听得有些迷糊,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轻声应时。进宫之前,他那母亲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对祖父要好生伺候,要恭顺听话,不能有丝毫的莽撞不矩……
    而刘皇帝面对孙儿,表现出的和蔼,只怕是旁人不敢想象的,老脸上连褶子都更深了。
    “喝点水,吃点点心!”手一指,刘皇帝对刘文济道。
    “是!”
    “魏王一行,到哪儿了?”一扭头,刘皇帝思维一转,问喦脱道。
    喦脱迅速答道:“禀官家,根据昨日驿传,魏王殿已过渑池!”
    “怎么这么慢,还在渑池?”刘皇帝眉头微蹙,语气稍显不耐烦,不过看他那样子,好像没意识到渑池在哪里一样。
    喦脱瞟了刘皇帝一眼,小心地提醒道:“官家,渑池离京不足两百里,依照行程,魏王殿下今日应当能抵京!”
    “哦,原来已经到渑池了啊!”刘皇帝愣了下,龙颜大悦,立刻道:“两百里,半日可至,就算刘旻一行人多些,今日必至。你去宫门看看,他们到了没有!”
    “是!”
    魏王刘旻,是开春之后,方才自安西启程东归的,西征两年有余,一直在安西前线忙碌,连符后的丧礼都错过了。
    如今,安西局面稍定,刘旻便决定回京,觐见刘皇帝。当然,看望刘皇帝是一方面,述职是一方面,亲自回来向朝廷请求支持也是一方面。
    而刘皇帝得知刘旻要回来的消息,也很开心,这毕竟是大符亲生的儿子,又在西域替他挣下了那么大的脸面,内心的欢喜可想而知。
    刘旻自然是要赶在嘉庆节之前抵京的,如今佳节将至,人却未归,这也是刘皇帝第三次问喦脱刘旻行程了。
    喦脱奉命而去,但很快匆匆折回,脸上带有少许的兴奋,献宝一般向刘皇帝禀道:“官家,定安伯卫士上报,魏王殿下一行已至宫门待诏!”
    “哦!”刘皇帝闻讯,立刻眉开眼笑的,当即吩咐道:“快!让李俭引他们来见朕!还有,通知魏王太妃,我想京内没有比她更关心、惦念刘旻的人了!”
    “是!”喦脱这回应声,可轻松几分,毕竟刘皇帝笑得很开怀。
    “祖父,是六叔回京了吗?”旁边,正啃了几口点心的刘文济,好奇道。
    “是啊!”刘皇帝面带笑意,注意到刘文济嘴角沾着的一点屑沫,道:“把嘴角擦擦,这副尊容见你六叔,可会惹他发笑!”
    刘文济笑了笑,拿出一方白巾用力地把嘴角擦了擦。
    没过一会儿,在定安伯李俭的引导下,刘旻、杨延昭、郭仪三人,一起前来见驾。他们三人,也足以代表整个西征军了,而安西的军政诸事,则暂时交由康保裔、向德明二人处置。
    当然,随同而来的还有一名妇人以及儿童,那是三公主刘荇以及她与杨延昭生的儿子杨传贞。
    这些人,可都是刘皇帝沾亲带故的后辈了,见到他们,心中欢愉无限,甚至亲自起身相迎。
    “臣等参见陛下!”刘旻几人,则是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行礼。
    这可惹得刘皇帝有些不乐意,瞪了刘旻一眼,道:“怎么,几年不见,这般生疏了,连爹都不叫了?”
    “爹!”闻言,刘旻这才喊了一声,吐字还真有那么几分艰难。
    仔细地打量了刘旻一圈,刘皇帝忍不住捶了捶他的胸膛,道:“越发有统帅的气度,安西这几年,没白待啊!”
    “都是爹教诲得好!”
    “我可没怎么教你!”刘皇帝却摇了摇头:“你素有主见,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对了,怎么不见你家媳妇?”
    刘旻闻言,黝黑的面庞上露出点笑容:“她有孕在身,不便远行,因而留在高昌了!”
    “哈哈!”刘皇帝闻言大笑:“好啊!这又是一桩喜事啊!不过,你也三十了,这个年纪,该有个子嗣传家了!”
    刘旻成婚较晚,娶的是已故莒国公李涛的孙女,刘旻远赴西域,也夫唱妇随,随之而往。
    “爹,娘她……”虽然不愿意在这个场合扫兴,但刘旻心中记挂着此事,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
    而刘皇帝闻言,果然笑意有所收敛,但见刘旻沉凝的表情间流露出的悲伤,眼眶甚至有些红,摆手道:“堂堂的西征统帅,何故作此戚戚之态!你娘是寿命有限,天不假年,人总有这么一日的,有朝一日,我也有那么一天……”
    听刘皇帝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刘旻收敛悲伤,忍不住唤了声:“爹!”
    不过,被刘皇帝抬手打断了:“既然回来了,稍后,你去太庙祭拜一下你娘即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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