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了解过周遭环境,依山旁水,四野丰沃,还当善加开发。这些田,还当交与百姓耕植!”
    “是!”
    “朕还听说,兖州府下令,不许官民百姓通行?”刘皇帝又提起一事。
    “确有此事!”摸不准刘皇帝的心思,张齐贤应答显得很谨慎。
    “朕明白你们的想法!”刘皇帝没有顾及其心思,直接道:“朕来泰山大抵就这一次了,大典之后,就开放禁制吧,路修出来,终究是供人行走的,能便利当地百姓,那是最好!”
    “陛下爱民之心,臣感佩万分!”张齐贤张嘴便来。
    “好了!”刘皇帝一摆手,驻足考虑了会儿,说:“封祀坛在东面吧,去看看!”
    “是!”张齐贤赶忙安排人开道引路。
    “大典在即,你心情似乎不佳?”銮驾内,符后看着刘皇帝始终难以舒展的眉头,轻声问道。
    “你看出来了?”刘皇帝抬眼看着她。
    符后点头,平静地道:“不只是我,或许,只有少数人看不出来!下面的臣工们,想来也忐忑着,看那张齐贤,现在恐怕也正自疑虑着!”
    “呵呵!”闻言,刘皇帝顿时嗤笑了一声,道:“不贪不腐不渎,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他紧张什么!”
    这话说得也就突出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沉吟了下,刘皇帝叹道:“一个封禅大典,阵仗搞得太大了!劳民伤财啊!”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暗道果然,看着有些怏怏不乐的刘皇帝。她心里实则也清楚,刘皇帝这是又当又立的老毛病又犯了。
    琢磨了下,符后说:“封禅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朝廷的大事,这一生,大抵就这么一次,操办得盛重些,也无可厚非。臣僚们所思,或许也是想把典礼办得尽善尽美,以免落下遗憾……”
    “权当如此吧!”刘皇帝又想了想,冲符后笑道。
    天子一笑,这笼罩在泰山的春光似乎更加灿烂了。刘皇帝心情看起来确有所好转,至少面目间阴郁消散许多,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最好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而再没有比皇后更适合出言宽慰的人了。
    ……
    岱岳镇,太子下榻处,刘旸微蹙着眉,看着下首正坐白发染鬓的锦服老者。此人乃是辽东布政使宋雄,值封禅大典,老臣也不顾年迈,千里迢迢赶来泰山观礼。以其地位,自然是有资格的。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军政大员,并不少。当然,赶到行营,主要负责接见的,还是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
    刘皇帝呢,还是选择性地接见一些人。当然,他们这些人,也不仅是前来观礼的,地方上的政务,面临的现状与困境,等等政治问题,也需要籍此亲自同中枢做一番沟通。
    宋雄在辽东任上这几年,还是做出了一些成绩的,对于一个百废待兴的地方,也容易做出成绩来。
    经过这几年的究治,辽东已然从战争的废墟中重建起来了,或许各方面还远不如辽国统治期间的水平,但整体环境,不论在政治,还是民生,都在朝着稳定的方向在发展。
    尤其在农事的问题上,成绩显著,辽河平原上,已然彻底完成复产复耕,用宋雄的话来讲,从今年开始,辽东已基本做到不用朝廷在粮食上的支援。当然有个前提,那就是辽东驻军的粮饷银另算。
    而宋雄觐见刘旸,除了就辽东的政况民生做些汇报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带来一个事关东北稳定的消息。
    “依宋公之见,女真与室韦人确定要开战了?”刘旸道。
    宋雄捋了下老须,说:“军事上的消息,自有马巡检上报,老臣只能从完颜部已露征兆做些揣测。据查,从今年开春之后,完颜部便从辽东榷场,易得大量粮食、药材、鞋服,粗略估计,足可供五千军队半载之用。以女真人的情况,或许还能坚持消耗更久……”
    “有鉴于此,老臣已然下令,控制与边市与女真人的交易!”宋雄道。
    “为何?”刘旸反问道。
    宋雄略感意外:“老臣以为,当下还当以稳固辽东局势为先,完颜部欲挑起事端,与室韦人开战,实不利于辽东的稳定。因此,老臣认为,对完颜部还当予以一定的限制!且如今正值陛下封禅大典……”
    刘旸突兀地打断宋雄,说:“宋公当知,铁骊府辖地,是朝廷当初明文许与完颜部的,也准许其自取。”
    “老臣明白!”宋雄沉默了下,而后郑重道:“不过,臣以为,对于东北诸族之间的矛盾,朝廷还当以调节安抚为主。坐视其乱,相互攻伐,无益于东北大局,影响辽东安宁,也将影响朝廷对东北的控制……”
    第474章 立场
    听完宋雄的意见,刘旸抬眼注视着他,太子的目光大概少有如此威严过,以致于并不相熟的老臣都下意识垂下头。
    很快,刘旸便收回了目光,陷入思考。关于东北如今喷薄欲发的局势,宋雄的态度很明确,秉持着求稳求安的思想,这一点并不出奇,也无可指摘。作为一方主政官员,身肩当地福祉,要对治下的生民百姓负责。
    当年大汉北伐,虽然尽取辽东,但是在那长时间的交锋之中,在漫天的战火之下,整个辽东都几乎被摧毁。
    如今,殚精竭虑之下,好不容易有所恢复,正走在平稳正确的发展道路上,似宋雄这样的主政官员,自然希望能够稳定持续,追求祥和与安宁,不愿再起纷扰。
    海东地区的复杂纷扰,给辽东或许带不去太大影响,但完颜女真则不同了,其所据之地,与黄龙府接壤。
    他们与室韦人进行战争,那么势必影响到辽东边境的稳定,这是宋雄所担忧的。哪怕大汉在辽东驻扎的边军,有足够的实力将混乱与兵灾挡在黄龙府之外,但是唯恐意外。
    宋雄的想法,或许偏于保守,但他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并不难以理解。然而,问题就出在,关于东北局势,朝廷这边早已拟定了政策,那就是隔岸观火,挑动部族势力纷争,增强其消耗,磨灭其野心,为大汉在当地建立一个长期有效统治打基础。
    支持完颜部北上,固然有当年允诺土地的原因,更主要的,还在于这是朝廷在东北政策方针下的具体举措。
    此前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绳索给女真人松了,舞台也让给完颜部了,这个时候,宋雄作为辽东主官提出异议,显然也是不合时宜的。
    沉思几许,刘旸脸上露出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说道:“宋公之虑,也是胸怀辽东,老成谋国之言。关于你的意见,我会同相公们进行商讨,你也拟定一份章程上奏,以备咨询!”
    “是!”刘旸的回应有些敷衍,宋雄也不急不躁地,拱手称是。
    笑意更加浓厚,刘旸道:“宋公一路奔波,还请暂作歇息,关于辽东之事,大典之后,我还有请教的地方!”
    “殿下言重了!老臣自当知无不对!”宋雄表示道。
    老脸之间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宋雄这一路来,也是颇为折腾,又是漂洋过海,又是跋山涉水,总之舟车劳顿。
    “殿下,看来这宋使君,对于朝廷在东北诸族上的政策,是持反对意见啊!”宋雄离开后,如今已职任给事中的慕容德丰看着一脸沉容的刘旸,轻声说道。
    “在其位,谋其政,宋雄的考虑大抵也是立足于辽东,可以理解!辽东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终于维持如今的局面,他自然不希望被打破。”刘旸轻叹一声:“只是,大政既已定下,又岂能轻易改弦易辙。
    完颜女真与突吕布室韦之间的战事,怕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是轻易能够叫止的。宋雄如今提出异议,也为时已晚了!”
    说到底,并非晚不晚的问题,关键在于这是刘皇帝牵头拟订的策略,始终贯彻的也是刘皇帝的意志,刘皇帝那边态度不松动,下面的人也无能为力,包括他这太子。
    而刘旸考虑的,则还要多一些。完颜女真要打铁骊府的事情,朝廷这边早有应对准备,从去年完颜跋海来京请援开始,就一直期待着。
    在这其中,且不提朝廷的东北战略,秦王刘煦那里,也就此事做了不少的努力。就等着东北那两条狗咬起来,等着出成绩,宋雄要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唱衰拖后腿,于他本人而言,未必是好事。
    从辽东的角度出发,宋雄的立场是没有问题的,但既与朝廷的政策方向相悖,那就有问题了。
    “臣看宋使君其意甚坚,恐怕不会罢休,还会向上进言的!”似乎摸准了刘旸的心思,慕容德丰又道:“以臣之见,宋使君也是作杞人之忧,有马巡检及辽东驻军拱卫,何虑女真、室韦之争对辽东会有侵害?”
    “我们毕竟是坐在京内的,就辽东具体事项,比起地方的当政者,难以知悉洞彻,难免有我们忽视疏漏之处,辽东意见,朝廷还是该适当听取的!”刘旸叹息一声,中肯地说道。
    “在辽东的恢复治安上,宋公是有功劳的,这点不容抹杀。想要辽东持续恢复,走向安治,需要保证其政局稳定。”想了想,刘旸继续道:“就怕他固执己见,于局势无改,反倒给辽东的安治陡添变数啊!”
    又琢磨了一会儿,刘旸对慕容德丰吩咐道:“日新,你亲自走一趟,将东平王请来!”
    “是!”慕容德丰很聪明,一听此令,也大概猜到了刘旸的想法。
    宋雄可是当年幽燕方镇中的核心成员,乃是东平王赵匡赞在幽州时的心腹幕僚,通过赵匡赞对宋雄进行一番示谕与劝说,或许效果会更好些。
    说起来,在大汉的诸多政治派别中,幽燕集团一向是比较低调的,甚至连这个派别,都是其他人给其定性称呼的。
    这支由原幽州军政要员组成的政治势力,其核心便是东平王赵匡赞,这是毋庸置疑的。在彻底缴权的十余年间,为了打消皇帝与朝廷猜忌,也素来安分,并不积极参与朝政,更别提权力斗争了。
    当初的幽燕集团,尤其是燕军,更是被彻底打散消化,分布各方。但同样的,经过十多年的蛰伏,这股势力在大汉的权力场间,也越发不容忽视了。
    东平王赵匡赞自不用说,在逐渐打消刘皇帝猜忌的同时,也成功攀上了婚姻关系,也越发受到重用,开始参与国家大事。
    而像宋琪、宋雄者,更各自成为道司主官,宋琪更有登堂拜相的履历。而分布在大汉军政间的原幽燕文武,也在更为广泛的地方发挥着作用,施加着影响。
    当然,这股集团凝聚力或许并不强,尤其到了宋琪、宋雄这种地位,顾虑也多,也不可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但是,真到关键时候,赵匡赞开口,这二宋又岂能不给些面子,有些关系,是怎么也摆不脱的。
    而刘旸,显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他找赵匡赞,也是准备对宋雄进行一番保护性的建议,虽然与之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但并不妨碍对他在辽东政绩的认可。
    在刘旸眼中,在东北乱事将发、走向不定的情况下,辽东更需要保持安稳,作为辽东的主政大员,需要承担其责,这种情况,不该再纠结于朝廷既定政策,更加不能与朝廷的指导方针对着干。那样,不管是对辽东,还是对宋雄本人,都没有好处。
    或许刘旸自己都没有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与成长,他的眼界与思维也越发开阔,凡事往往着眼于大局,在为政处事上,手腕也更加灵活,也学会了妥协与退让。而这些素质,是刘皇帝教不了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性情中的踏实与温和,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这也算是难能可贵的地方了。
    第475章 赵卢之间的龃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岱岳镇。虽然是新建市镇,但建制十分完善,负责管理的职吏差役完全配备,各种基础设施也十分齐全,就连地下排水系统,都专门花费心思建造。
    虽然这是个面子工程,但是各项属性拉满,可以说,有这样的基础,哪怕没有封禅这回事,以岱岳镇为中心,今后兖州北部的汶河平原都将迎来新一轮的发展机遇。
    小镇南部,正对汶水的镇口,贯穿全镇的长街侧,有一座稍显逼仄的小楼。这本是为镇中巡卒的驻地,不过眼下,成为了武德使王寅武的临时宿处。
    身为武德使,作为大汉天字第一号的情报头子,刘皇帝封禅泰山,王寅武自然也在随驾之列,带着武德司“精兵强将”们,殷勤侍奉。
    当然,安全方面有宿卫负责,王寅武起到的只是辅助作用,配合着对行营的监管,而他主要的工作,还是搜罗各类消息故事,以备刘皇帝时时咨询。
    将宿处选在镇口,也是方便下属的探事、探吏们往来汇报,使得动静小些,以免惊扰了镇中的权贵们。这能体现的,显然只是个态度。
    斜阳西垂,摇摇欲坠,昏黄的光线只能照到一半楼身,楼内,王寅武则身处阴影之中,埋头整理着的各处的消息。
    他收到了刘皇帝的秘密指令,调查兖州在筹备封禅的过程中,有没有出现什么弊病,有没有贪墨渎职,是否役民过度引发民怨之类的。
    此事其实挺让王寅武为难的,因为他不知道刘皇帝究竟是想听到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这一点很重要,能让他把握调查的尺度与分寸。
    就任武德使也快满一年了,觐见刘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于王寅武而言,刘皇帝始终如云山雾绕,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这大概也是王寅武同李崇矩的不同了,若是李崇矩,则不会有那么多、那么复杂的心思,据实而报则可。
    王寅武则不然,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他,更加珍惜这种破格的提拔,身上鹰犬的属性要更重一些,也更加不择手段,一切以刘皇帝的意志为主。而不能明白刘皇帝心意,不能让刘皇帝满意,实在让他忐忑,几乎抓狂。
    眉头的凝沉仿佛诠释着他纠结的内心,一名下属走至门前,禀道:“使君,两浙布政使卢使君过门请见!”
    闻言,王寅武略感讶异,很快愁容一展,露出笑意,伸手道:“快请!”
    说着便起身,是要亲自去迎接,方至门前,便先闻其声:“王兄,一别逾年,可曾安好?”
    抬眼望,只见一名气度傲然、紫袍玉冠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来人正是两浙布政使卢多逊。
    王寅武也拱手笑应道:“卢公莅临,未及远迎,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不敢当!”卢多逊道:“方拜见过太子殿下,稍微得闲暇,念及王兄在此,特来拜望一番!兄如今权掌武德司,职责重大,在下还是京外一游人,实不敢托大!”
    “卢公可是谦虚了!一道主官,位高权重,天下能有几人,还是东南两浙这等繁华之地,多少人羡而不得!”
    “哈哈!”卢多逊不由失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卢多逊与王寅武之间,自不必多说,那是老交情了,最早能追溯到出使西域,历经艰苦而还。
    后来,二者又同在西北道州任职,十几年下来,关系也日渐亲厚。在以卢多逊为核心的那个西北军政小团体中,王寅武也算是一个关键人物,哪怕碍于职事的特殊性,但秘密往来频繁。
    相引入座,王寅武问道:“我近来还在纳闷,那么多道州大吏相聚泰山,怎能没有卢公的消息,看来公是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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