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昉到长安城中闲逛了,花了一些时间方才找到。匆匆赶来,大跨步入内,还是那副昂扬的姿态。殿内,只剩下刘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以及几名内侍宫娥,刘皇帝正与刘旸在下棋,象棋,围棋他不会,学过,不过以刘皇帝的天分很快就放弃了,即便是象棋,水平也很次。
    而刘旸呢,手里拿着一颗棋子,举棋不定,眉头纠结着,似乎在迟疑该怎么让刘皇帝而不露痕迹……
    “啪”得一声,终于落子了,很寻常的一个防守走法,然后轮到刘皇帝迟疑,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两步将军的机会,但是,怎么不暴露目地过度走一步呢?
    “爹,二哥!”刘昉放慢脚步,上前行礼。
    “四郎来了,正好,你帮我看看,这一步棋怎么走?”刘皇帝把刘昉招至身边。
    刘昉凑近,看了看棋局,刘昉直接探手上士,刘皇帝一愣,仔细研究了下才发现,光顾着进攻,刘旸早就有一步将死的机会了……
    脸上露出少许的尴尬,忍不住瞥了刘旸一言,只见他回应一个谦卑的笑容。顿时,刘皇帝没了兴致,他就是又菜又爱玩,还不喜欢人让,输了又不高兴。
    当然,刘皇帝下棋,也只是求个乐趣,并非钻研棋艺,他更擅长的,还是下“天下”这局大棋。
    “不错!”点着头夸了一句,然后刘皇帝注意力就从棋盘上挪开了,扭身盘腿,看着站在身前的刘昉,对他道:“辽主遇弑,契丹巨变,事态紧急,局势未明,如今两国并立,辽国有变,大汉也必当郑重应对。我已下诏,先行回京了!”
    刘皇帝的话,对刘昉来说,有些突兀,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了,拱手问道:“您是让我随驾返京?”
    “不!”刘皇帝豪不拖泥带水,直接表示道:“你不用回京了,去瓜沙!”
    “去沙州?”刘昉表示意外。
    也不用他猜测用意,刘皇帝继续道:“此番西巡,未能走通河西走廊,履及瓜沙,我始终觉得遗憾,你就代替为父走一趟,去看看玉门阳关。当然,最重要的,接下来如有变故,就是你建功的时候了,沙场建功,你不是渴望已久了吗,这一回,我给你这个机会!”
    闻之,刘昉一时没有反应,而是大胆地盯着刘皇帝,见皇父不是说笑,这才单膝下跪,抱拳郑重道:“臣奉诏!”
    刘昉这干脆利落的表态,从来是刘皇帝欣赏的,见状,脸上再度挂着笑容,探手将他扶起,偏头向刘旸吩咐道:“稍后你拟一份制命,以赵国公为河西巡检使,代朕西巡!”
    “是!”刘旸起身应命。
    “先去和你母亲辞行,再准备准备就上路吧!另外,把杨延昭也带上!”刘皇帝拍了拍刘昉,不轻不重的力道却带着期许与鼓励。
    “是!”
    刘昉应命而去,留给刘皇帝父子俩一个挺拔刚强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眼帘,刘皇帝方才对刘旸感慨道:“四郎这柄宝剑,我已经磨了好些年了,过去压着他,是为打磨,为洗练,以免他锋芒过露,刚极易折。如今,宝剑也当出匣,让敌人试试他的锋芒了!再是锋利,不见血也难成雄兵,也难以承担重任!”
    “爹,四郎终究年轻,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事啊!”刘旸闻言,叹了句。
    刘皇帝的表情逐渐变得严厉,说道:“已然成家,快满二十岁了,不小了。他比我幸运,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优良的条件,还在潘美、杨业等将帅身边学习过,更有军中的打磨,如果这样,仍旧不能有所成就,那就说明,他不堪造就,我此前的寄望也只是一厢情愿……”
    听到刘皇帝这番话,刘旸不算挺拔的腰杆顿时一绷,那种让他赶到沉重的压迫感又来了。刘皇帝那般喜爱刘昉,要求都是这般严格,那他这个太子呢?
    大概是感受到了刘旸情绪的波动,刘皇帝不由投以好奇的目光,含笑道:“不过,我相信,刘昉不会让我失望的!”
    “是!众兄弟中,论知兵,论英勇果敢,当没有人比得过四郎!”刘旸顺着话说。
    沉吟了下,刘旸难得地主动问道:“听您对四郎的安排,是准备对辽国开战了吗?”
    闻问,刘皇帝没有直接回答,示意刘旸坐下,面态平和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刘旸恭顺地道:“儿遵从爹的意志!”
    刘皇帝摇了摇头,目光中都仿佛透着威慑,道:“你是大汉的储君,此事涉及到国家战略,臣民安宁,你当有你自己的想法!倘若是你,值此局面,会做什么决策?”
    对刘旸而言,这似乎又是一道考题了,让他不得不严肃面对。在刘皇帝的目光注视下,思忖几许,刘旸终于开口应道:“战争事关生死,不可贸然为之,尤其是汉辽两大国之间,一旦开战,必是惊天动地。儿以为,如今辽国局势未明,还当进一步观察进展,再做决策!”
    听其意见,刘皇帝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刘旸能说出这种看法,他也并不意外,毕竟是属于持重谨慎的。
    “你觉得,汉辽之间,能够永远和平下去吗?”刘皇帝这么问了句。
    刘旸沉默了下,摇着头,说道:“难料!”
    刘皇帝却笑了,单淡然的语气却透着股坚决:“只要我还在,两国之间,必有一战,我不会允许塞北有一个统一的稳固的政权存在,有这样一个威胁在榻边,岂能睡得安宁!”
    闻言,刘旸表情一滞,凝眉许久,方才释然道:“既然如此,儿无异议!”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是最好的开战时机?”刘皇帝又问。
    刘旸这下没有经过太多的迟疑,干脆地回道:“或许就是当下了!”
    “辽帝毕竟掌国近二十载,他在位,辽国军政稳定,贸然开战,内外齐心,举国相抗,结果难料。然其遇弑,新主未定,局势轻易难安,甚至会走向混乱,若两国之间战争不可避免,那么趁其新旧交替期间,便是大汉北伐的良机!往前十年,往后十年,或许都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听刘旸这一番话,刘皇帝终于露出了笑容,朝其认可地点了下头,而后说道:“很好!”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在我这里,北伐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从得知耶律璟遇弑的消息开始,就已经下定了北伐的决心,不论接下来辽国的局势会走向何方,也不管他们谁继位!”刘皇帝一脸自信慨然道:“我急于回京,就是为了安排北伐事宜!”
    “这一点,你心里要有个数!”刘皇帝近乎告诫刘旸。
    “儿明白了!”
    第205章 辽国新君
    由于前半程的耽搁,哪怕过长安后轻装疾行,等刘皇帝赶回西京时,也已是二月下旬了。不过,在这段时间内,从刘皇帝这边,驿骑陆续出动,大量的军事命令向屯驻于北面大汉边军传达而去,为了抓紧时间,越过了政事堂以及枢密院,由皇帝直接下达命令。
    在此事的反应与处置上,其他人不敢说些什么,倒是太子刘旸,少有地主动向刘皇帝进言,指出其中不妥。
    在长安时,父子俩已然做过充分沟通,刘旸也知道刘皇帝北伐主意已定,轻易更改不得,也没有多言劝阻的意思。他只是提出,北伐大事,需以举国合力,调动内外力量,更需中枢臣僚紧密配合,方能顺利奏效,发挥充分的实力。
    因此,越过中枢直接下令,固然求得一个速度,却也容易在下面引起一些混乱,也会打击到中枢臣僚们……
    不得不说,随着年龄阅历、能力见识的增长,在很多事情,刘旸都开始有自己的见解与思想了,并且也开始敢向刘皇帝进言。
    就拿此事来说,虽然只是个诏旨传达的问题,刘皇帝是强势惯了,且一心扑在北伐大事上,不会顾及那许多,而中枢那边就算得知皇帝越过他们直接下达诏令,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的。但是,刘旸却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并且主动进言,这便是成长。
    看到了这一点,刘皇帝非但没恼,反而对刘旸表示赞赏。太子这些年的表现,自然一直在刘皇帝眼中的,进步也是一点一滴的,但或许是自己威势太强了,“慈父”的形象装都装不像,使得刘旸压抑得很,少有主见。
    如今,看到他又有了进步,并且敢于向自己提出自己的想法与见解,刘皇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作为储君,在大政上自然要迎合刘皇帝的想法,追随他的脚步,但也要有自己的思想认识,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当一个木偶,否则时间久了,终将泯然众人……
    当然,这种变化,也确是刘旸的成长,也是心理上的一种成熟。从事太子这个职业十多年了,刘旸的经验也是在不断丰富中,就像走钢丝,要注意平衡,要把握好一个度,这也是最难的。
    在刘皇帝的阴影笼罩下,太积极了不行,消极就更不行;强势了不行,软弱则更不行;锋芒毕露不行,深沉韬晦似乎也不可取……
    至少到目前为止,刘旸表现得确实不错,已经到刘皇帝不刻意挑错,就挑不出错的地步了。比起皇帝,显然太子要更难做!
    采纳刘旸的建议后,刘皇帝适时地做出改变,向西京朝堂主要是政事堂以及枢密院两机构下达了一份诏令,直接告以北伐之志,让他们全力筹备。而通过中枢进行战争动员,一旦开始了,就是坚决彻底了,停下来的可能再度降低。
    宽阔的直道上,行营匀速前进,上千大内宿卫严密地拱卫着銮驾,气氛很严肃,哪怕洛阳已近,所有人仍旧默默地保持着赶路的姿态。
    明媚的春光不时透过帘幕晃动的缝隙钻入车内,刘皇帝倚在一张靠枕上边,打着瞌睡,春暖花开之际,也是犯困的季节。
    “官家,武德使求见!”行进间,喦脱在外边禀报道,声音很小,似乎怕惊扰到了刘皇帝。
    但刘皇帝闻之,却还是惊醒了,掀开车帘,注意到策马在御驾外围的李崇炬,问道:“北面又有新情况了?”
    李崇炬点点头,异常严肃地拱手应道:“陛下,辽国新主已立!”
    “这么快!”残留着的困顿消散一空,刘皇帝难掩诧异,吩咐道:“上车说话!”
    说完就卸下了窗帘,李崇炬也很快,登上銮驾。免了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刘皇帝让坐近了,严肃地问道:“是谁继位,耶律必摄,还是耶律贤!”
    闻问,一向以沉稳严肃示人的李崇炬,此时也不禁露出一种意外的表情,应道:“是耶律贤!本月初五,齐王耶律贤与辽国宗室、贵族、大臣歃血盟誓,于柩前继位!”
    “没人反对?没有内斗?没出乱子?”刘皇帝一连几问。
    虽然知道刘皇帝的期待,但李崇炬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耶律贤似乎与辽国上层达成了共识,虽有争斗,但终究没酿成内乱,耶律贤得以平稳继位!”
    “嘶……”刘皇帝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毫不掩饰其失望,紧接着眉头深蹙,急声问:“有没有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前两日,你不是还上报,上京暗流涌动,争斗不休,局面为何会这般快便安定下来?”
    刘皇帝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怒意,李崇炬头也不由得低了几分,沉声应道:“回陛下,关键在于辽南院大王耶律斜珍,耶律贤得到了此人支持!”
    “耶律斜珍……”刘皇帝面色阴沉,呢喃了句。
    李崇矩禀道:“耶律斜珍回朝奔丧,当夜,耶律贤亲自登门拜谒,在府门前等候了两个时辰,方才得见,二者会面说了些什么,不曾探得,但随其后,在辽廷推举新帝的朝会上,耶律斜珍便亮明旗帜,支持耶律贤继位!
    耶律斜珍是辽国当下声名最盛的统帅,他表明立场后,辽国军政中持摇摆态度的贵族大臣,也都转而支持耶律贤了!
    汉族大臣中,韩匡嗣,高勋、韩德枢等人也相继的表示支持耶律贤!兼耶律贤适、萧思温等掌握实权的文武大臣保驾护航,大势所逼下,耶律贤得以继承帝位!”
    闻之,刘皇帝的怒意稍微平复下来,仍觉不对,说:“耶律璟的兄弟们能同意?那耶律必摄呢?他难道就没有任何作为?”
    对此,李崇矩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叹道:“这就是令人不解的地方了!初时,辽国朝堂支持他的人并不少,安平王耶律敌烈更是努力为之奔走,然而耶律必摄似乎却没有谋求帝位的野心,一心操持耶律璟丧事。
    后来,群臣推戴耶律贤,他也没有任何抗拒,而是带头向新主臣服,大局由此得定!”
    “不堪大用啊!”听到这样的结果,刘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了,以一种怒其不争的态度骂道:“这个耶律必摄在想什么?他能眼睁睁看着父兄的基业被旁系占夺而无动于衷,不加抗争?皇帝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他的双膝,就如此软弱?”
    见刘皇帝这义愤难填的模样,李崇矩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垂着头等他发泄结束了,方才说道:“陛下,辽国新君立,在众臣推戴下继位,辽国新旧交替间内乱,怕是机会不大了!”
    刘皇帝略微平复下心情,说:“他们那个太平王呢?不是说他上窜下跳,分外积极吗?”
    “耶律贤继位之后,封其为赵王,以作笼络!”
    “耶律敌烈呢?”
    “封魏王、侍中、太尉、保国军节度使!”李崇矩道:“另外,辽国大臣,多有加官进爵以及财货赏赐,耶律必摄也被加官北院大王,辅政……”
    “这个耶律贤,很有手腕啊,也兼具魄力!”终于,刘皇帝感慨了一句:“不只能聚拢人心,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对皇位的直接竞争者,还能如此大方,难得啊!”
    第206章 难免异议
    “耶律贤继位后,有什么举措?”沉吟良久,刘皇帝发问。
    李崇矩禀道:“封赏功臣贵族之后,除分遣使者,派往州县、边关、部卒,告以新君继之事以外,并未大动干戈,辽廷上下依旧。
    辽主第一道明诏,便是改元保宁,群臣上尊号天赞皇帝,尊耶律璟皇后萧氏为皇太后,移居隆庆宫。同时,以辽国屡受帝位继承之乱,以致国政不宁,人心难安,辽主与宗室、大臣盟誓,为保长治久安,正式确立嫡长子继承制!”
    听李崇矩一番汇报,刘皇帝沉凝的表情终于释然,脸上露出少许的笑容:“看见了吧,这辽国新主,虽然年轻,但手腕很是老辣啊!从其举措来看,深知时局关键所在,意在稳固朝政人心。倘若让此人坐稳了皇帝之位,或许辽国会比耶律璟在位时,要更加难对付!”
    “陛下,耶律贤此人,实在有些一鸣惊人啊!”李崇矩道:“从其继位前后的表现来看,确实不可小觑啊!”
    “嗯!”刘皇帝应了一声,手摩擦着拇指上的玉韘,再度陷入了沉吟。
    见状,李崇矩等了一会儿,方才请示道:“陛下,据报辽上京内外已然加强了控制,武德司下属密探在此番的频繁刺探中,也损失了大量人手,其局势渐安,关于散播流言,乱其局面的行动,是否继续?”
    “继续!当然要继续!”刘皇帝当即反应道,瞥了李崇矩一眼,又沉声道:“这等手段,对辽国而言,是否起不了大用,收效堪忧?”
    闻问,李崇矩稍显保守地答道:“臣当督促下属,尽力而为!”
    刘皇帝点着头,显然明白了过来,摆了摆手,叹道:“流言能伤人,但想要杀人,还欠缺不少条件了,至于要乱辽,怕是更不能抱有希望了!”
    眼珠子转悠了几圈,刘皇帝抬指道:“武德司这些年,对辽国内部部族、女真、室韦等蛮族,秘密联络了不少吧!”
    “得陛下之命,一直保持往来联系!”
    “好,用得着了,派人携带朝廷的封赏诏书前往,告之以辽帝位更替的情况,示之以机会,把他们都发动起来,配合大汉行动!”刘皇帝指示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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