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回到军帐,表情逐渐严肃,河东牙兵的“相迎”,让他感到了一丝压力,初入境,那股子抵触与抗拒之意,便扑面而来。以他的精明,已然从这不寻常的气息中,看到了危险。
    当然,越是危险,则越是机遇。手里拿着天子给的关于河东驻军的一些情况,赵匡胤撑额沉思,眼神有些发亮,嘴里念叨着:“收其精兵,制其权柄……”
    “都虞侯,有人闯营,说是奉武德使之命,前来拜见!”
    得报,赵匡胤兴起,赶忙命人召来。看着眼前一身墨衣的信使,赵匡胤首先问道:“可曾避过河东牙兵耳目?”
    “请都虞侯放心!小的在外徘徊数个时辰,选在此时求见,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来人答道,迅速地掏出一封信,呈上:“使君有信交与都虞侯!”
    快速拆阅,赵匡胤表情只是稍微凝重了些,道:“现在晋阳那边,不安稳吧!”
    “小的只负责送信!”来人答。
    闻答,赵匡胤看了眼这武德司的差使,一张寻常脸,麻木没有表情,微讶。淡淡一笑,吩咐着:“你就待在营中,明日随军,开赴晋阳!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李少游的信中,只是将晋阳的形势简单说了一遍,并催促他到晋阳选拔兵士。
    “晋阳驻军上万,纵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他一闯了!”赵匡胤喃喃道,思虑到周边的牙兵,又不禁道:“这虎牙屯于卧榻之侧,真欲拔之啊!”
    ……
    赵匡胤是于第二日傍晚,抵达晋阳城的,比起轻车简行的宰相范质,要晚上不少。得知赵匡胤到来,刘崇派了一名属吏,前来迎接。
    “下官卫融,得知赵都虞侯至晋阳,奉大王之命前来迎接!时下,大王正于王府设宴,款待范相公,特邀都虞侯入席!”
    “另外,城外已备好了营房,供随行禁军入驻!”
    赵匡胤闻言,眉头一凝,指着晋阳城,盯着那卫融,刻意做出一副跋扈状道:“本将等都是禁军将士,天子亲军,怎么,到了晋阳,连城都不得入?”
    “这!”卫融一副软弱状,拱手道:“大王有命,恐军丁入城扰民,还请见谅,都虞侯可带十名部曲进程赴宴!”
    这个时候,那牙将李鋋策马过来,趾高气扬地,看着赵匡胤:“赵虞侯还请放心,城外营房,可不简陋,不会慢待禁军弟兄的!”
    瞥了其一眼,赵匡胤这才道:“如此,先本将交待一番!”
    策马至韩令坤身旁,赵匡胤大声道:“韩都尉,你带人随职吏前往城外营房,不得生事!”
    说着,压低声音,快速吩咐着:“我先进城,探探情况,记住,稳居营房,无我将令,不得妄动!”
    王府大堂,其宴正酣,酒已过半,案有狼藉,刘崇看起来很高兴,范质坐在下首,不动如山,对于歌舞,目不斜视,只在刘崇邀饮之时,举杯应一应,显得格外矜持。
    赵匡胤被引入堂,刘崇对他似乎格外感兴趣,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方才道:“你就是赵匡胤?”
    “启禀大王,正是末将!”赵匡胤面色如常,应道。
    “听说你被天子誉为将帅之才,南征之中,屡立战功,而今看来,果然英武不凡,年轻有为啊!”刘崇笑道。
    “承蒙大王夸奖,末将愧不敢当!”赵匡胤说。
    “来人,设座奉碗筷!”刘崇伸手示意:“请坐!”
    “谢大王!”赵匡胤宠辱不惊。
    不过还是先朝范质行了个礼,两个人对了个眼神,落座之前,赵匡胤悄然地观察了一番在座之人神色,能够明显得感觉道,河东下属职吏,神情间,多有不自然。
    刘崇兴致高昂,侧身,满脸酒意红光,冲赵匡胤道:“孤听闻,你曾在涡口,以两千兵破唐军上万。又在高邮,以四千卒破唐军三万。皆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就是不知,五百禁军,在赵将军手中,能破多少敌军?”
    刘崇此言落,在场之人,大多都变了脸色,范质则眉头紧锁。
    迎着刘崇的目光,赵匡胤平静地应道:“行军作战,岂以兵力多寡论胜负,还需上观天时,下察地利,因势而行,还需看敌情如何,军心如何,战力如何……”
    “说得好!”刘崇哈哈一笑,饶有兴趣地问道:“赵将军一路北来,过我河东州县,也当见识过河东兵马。若以之为对手,五百禁军,可敌多少?”
    闻此言,赵匡胤身体稍微顿了一下,拱手应道:“大王说笑了!”
    “赵将军不必紧张,孤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笑吟吟地,刘崇看着赵匡胤。
    见状,赵匡胤拱手,一脸平静道:“倘若天子有令,纵敌十万,末将亦敢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第158章 河东风云(5)
    “说得好!说得真好啊!”平淡声中,尽展锋芒,刘崇眉宇之间,似有阴霾,嘴里呢喃道:“难怪天子如此看重于你,年不满26,便以殿前都虞候委之,就冲你这份忠心,这份胆气,足矣!”
    刘崇的语气中,似乎有点酸意,赵匡胤则顺势说道:“启禀大王,末将奉陛下诏命北来,选拔贤勇,充实京师,还需大王及河东将吏配合,此后倘有打扰之处,还望大王海涵。”
    扫了赵匡胤一眼,刘崇皮笑肉不笑的:“那是自然,为天子与朝廷办事,乃为人臣子的本分,何谈打扰?”
    “大王深明大义,末将钦佩!”赵匡胤恭维一句,紧跟着道:“枢密使命,不敢怠慢。不知大王,何时可提供兵籍仗册,集中将士,供末将遴选?”
    见状,刘崇呵呵一笑:“这赵都虞候,果然为朝廷干将,果然雷厉风行啊!”
    不知道刘崇在乐什么,似乎对赵匡胤十分欣赏的样子,在场河东职吏,多陪着笑,稀稀拉拉一阵,干笑。
    刘崇则摆摆手,说:“此事莫急,孤已下令,召集岚、宪、辽、石等州兵,河东兵马尽集于晋阳,以供将军尽情挑选!”
    刘崇此言落,赵匡胤瞟了刘崇一眼,虎目之中,恍过一抹深思。未及应承,便闻刘崇又道:“赵将军一路远来,车马劳顿,还是先喝点酒,吃点肉,公事再重要,也不能饿着肚子!孤,便在此为你接风洗尘了,诸位且举杯,一起向赵将军敬酒!”
    “谢大王!”赵匡胤不动声色,恭谨道。
    “说说看,所来禁军如何?可有异动?”宴散之后,刘崇再度将几名心腹召至书房,问李鋋道。
    方才堂间,李鋋见刘崇对赵匡胤颇为推崇,满脸欣赏的样子,心中早生嫉妒,颇为不服。此时闻问,当即道:“末将观之,北来禁军,不过军甲亮丽,旗帜鲜明罢了,除此之外,不足为道。末将沿路监视,虑以逼迫,其亦不敢言。那赵匡胤,于堂间狂言,不过卖弄忠直,以博名声而已,大王勿虑!”
    刘崇眉头微凝,说道:“孤观那赵匡胤,奇葩神目如电,不卑不亢,非常人啊!”
    “区区五百人,大王一声令下,末将便可执之!”李鋋自信道。
    听其言,刘崇不禁颔首,想想也是。根据他所收到的情报,朝廷前后也就连发政令,抽调职吏,选拔精壮,除了让范质巡抚黜置,赵匡胤北来选兵之外,再没有任何动作。
    这样的情况,让刘崇不由得暗想,是否自己反应过激了。
    但是,选兵之将已来,范质也不手软地处置了那么多河东职吏,一点面子都不留。再者,河东这边,已然动到这个程度,离弦之箭,不可挽回。
    “派人,给孤将那五百禁军监控住,不准他们走出营房!”刘崇严肃地吩咐道。
    李鋋闻令,不禁建议道:“大王,何不直接将其缴械,拘押起来!”
    刘崇还没反应,郑珙赶紧出言制止:“不可,毕竟还没同朝廷撕破脸皮,赵匡胤等人,也未有跋扈之举动,贸然动作,恐落人口实!”
    面对郑珙这经不起推敲的谏言,刘崇也未多想,问他:“给天子的奏书,拟好了吗?”
    “正欲请大王阅览指正!”郑珙自袍袖中掏出一张黄绢。
    郑珙替刘崇所拟,先叙叔侄之情分,再抒镇守河东之苦劳,再抒自己开国之功勋,当然此书主旨是,请求天子刘承祐降诏,以河东诸州封建之。并且,还发出淡淡的质问,赵氏外人,何以以燕地封之?
    刘崇阅完,直觉此书尽抒己意,简直说到自己心坎里。脸上带着一丝痛快之情,冲郑珙道:“待诸军齐聚晋阳,便将此书发往东京。天子若允,那么一切安好;若不允,那就是朝廷寡恩不义在先,怨不得孤。”
    “大王英明!”郑珙恭维道。
    “另外,派人催促苛岚军及辽州兵,就说朝廷天使,等候多时!”刘崇说着露出一抹狡笑,看着郑珙:“朝廷要选拔精壮,以此召之,有名有义。有此智计,不愧是孤之臂助!”
    “为大王分忧,是臣的职分!”郑珙显得很谦逊。
    ……
    晋阳南城城厢外,比邻着厚实的女墙,所立营寨,便是供禁军所驻扎。赵匡胤出城回营,扫了扫“三才拱卫”的河东牙兵,不由感慨道道:“看守还真是严密啊!”
    “都虞候,营中有客!”闻赵匡胤还营,韩令坤大舒一了口气,迎了出来,朝其耳语道。
    “将全营,分为三办,轮番值守,不得疏忽放松!”这一回,赵匡胤语气有些郑重了。
    “是!”
    营中来客,自然是李少游了,作为“河东事”,天子的全权特使,赵匡胤不敢怠慢。
    但见其安安稳稳,以坐席案,赵匡胤还是不禁诧异:“营垒各处,防备森严,尽是眼线,郡公何以现身于此?”
    打量着这名近来在朝中声名鹊起的青年将帅,李少游轻笑道:“赵将军,难道忘记本公是做什么的吗?放句狂言,营外军卒甚多,防范虽言,但我视之无物,来往自如!”
    “陛下以郡公秘密北来,主导全局,事成也!”赵匡胤拱手,恭维了一句。
    “客套话,就不必多讲了!”李少游说道:“倒是刘崇居然放你出城还营,让我意外。”
    “或许是,太原王觉得末将不足为虑吧!”赵匡胤道:“范相公,被留在城中宾驿了!”
    “范公的安全,应当还是有保障的,你们这一将一相,分处城池内外,也可使我们这个刘皇叔安心些。”李少游道。
    微微颔首,赵匡胤想了想,道:“酒宴之上,末将以选将之事试探,太原王言已下令,以朝廷之制,集河东诸军于晋阳,以备遴选。末将思之,太原王聚兵,恐怕有裹挟州兵为乱之意,不得不防。一旦为其得逞,掀起兵乱,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我知道,并且此策,还是我进的谏策!”李少游轻轻一笑,脸上洋溢着笑容。
    赵匡胤微讷,眉头轻凝,思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抬眼,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武德司使,说道:“看来郡公已是智珠在握,河东局势,尽在掌握?”
    李少游看着赵匡胤,问:“北来前,陛下是如何向你交待的?”
    赵匡胤说:“如太原王奉命遵制而行,则专选精兵,完成枢密使命即可。”
    “而今事有不虞,刘崇非止违制,其且有背反朝廷之举!”李少游接话道。
    赵匡胤不假思索,严肃道:“则因情断势,随机应变,协助郡公,消除祸端!”
    说着,赵匡胤拱着手:“时下,祸端就在眼前,末将必然全力协助郡公,不负陛下使命!”
    与赵匡胤对视了一眼,李少游心中不由感慨,陛下识人啊。
    李少游语气郑重地道:“本公也不与你客气,你所率五百禁军有大用,关键时刻,要起一锤定音之效!”
    “请郡公吩咐!”赵匡胤无二话。
    “我问你,以此五百卒,可能击破并控制王府?”李少游言辞之中,几乎带着锋芒。
    听其言,便可猜出其打算,不过,赵匡胤没有头一热,便随口应下,而陷入了深思。
    第159章 河东风云(6)
    “郡公!”赵匡胤考虑几许,面容恢复平静,冲李少游说道:“末将城中一行,粗察城中守备。王府广大,军卒数百,凭禁军一营骁卒,可试破之!然晋阳城垣,高大厚实,楼翁相连,岗哨甚多,牙兵驻之。我等被隔离于城外,千军守之,形同虚设……”
    说着,赵匡胤深吸了一口气:“如欲制王府,需起突袭之效,若不能解决牙兵的麻烦,悄然进城,恕末将直言,没有把握!”
    嘴里说着丧气话,但赵匡胤双目有神,直勾勾地瞧着李少游。
    注意到他眼神,李少游咧笑了下,直接道:“进城的问题,牙兵的麻烦,我来解决。甚至,城中守军兵力布防,以及王府宅院地形、轮值、巡卫,都可以提供给你!”
    李少游话说完,赵匡胤当即道:“倘若此,末将可取王府!”
    “好!”李少游也十分干脆:“就在这两三日了!还有一点,赵将军要好好琢磨,纵使有乱,也必须限制在王府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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