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其言,刘承祐是不得不感慨,这些臣子,说话怎么就这般动听……
    “朕非不明齐物心动,只是就如方才对陶谷所说,澧州的布置,无关痛痒。而陶谷此去,不论能否说服李璟,联唐分楚之计,不论能否成行,都非紧要。成固足喜,败,难道朕还能放弃攻淮大业吗?”
    刘承祐站直了身体,袖随手动,霸气凛然:“打铁还需自身硬。欲得淮南,还得看我大汉将士之勇,兵甲之精,还得靠战争!”
    听天子这番肺腑之言,王溥向来气度如瑾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一抹拜服,躬身道:“陛下高屋建瓴,明见万里!”
    “你不用夸我!”摇了摇手,刘承祐反倒不领情的样子:“这等恭维的话,从你王齐物口中说出,朕不习惯。”
    王溥愕然。
    没给他多想的空间,刘承祐问:“自乾祐初年进士及第,你在朕身边已经有两年多了,可有到地方上任职的意向?”
    回过神,王溥思维敏捷,立刻问道:“陛下欲将臣外放?”
    “你意如何?”
    王溥面无异样:“但请陛下指派!”
    对此君的态度很满意,刘承祐手指南方道:“朕欲以你为淮北粮料使,前往宿州,修筑仓储,转运粮秣军械。此后大军征淮,必走宿州,你当配合赵匡胤,将宿州打造成我大军的辎需屯所。”
    “遵命!”王溥兴致勃勃:“陛下果然未雨绸缪,前番将赵将军派往宿州,想来便已有此意!”
    “征伐淮南,侵吞江北,自王朴提出此略之际,便已然开启。而战争的准备,也要开始着手了!用兵筹划,自此而始!”
    听刘承祐这么说,王溥忽感压力,使命如山负背,郑重一礼。
    摆了摆手,刘承祐摸了下鼻子,有点润,殿外的冷风,当真不适合吹太久。
    招呼着朝内走去,刘承祐边走边问:“你推荐的那个曹胤,如果朕记得不错,他是郭威的部曲吧!”
    脚步停了一下,又迅速跟上,只是稍偏头,小心地对刘承祐道:“此人年少从军,辗转而投太祖,归郭枢相麾下,但不论从前如何,而今都是陛下的部曲。”
    “你不必多想!”听其言,刘承祐淡淡地说了句:“两司禁军之中,似曹胤这样的宿将,倒也不少,将彼辈放与地方,也是发挥其能的不错选择。”
    想起了郑仁诲在崇政殿内的表现,刘承祐又道:“那郑仁诲,平日里默默无闻,但适才殿上一观,这也是腹怀谋略的人才啊!”
    王溥点头,言由其衷:“郑公端厚谨慎,平易近人,朝中风评甚佳,实乃国士之才!”
    “郭枢密的眼光当真不错,其所提拔者,多有一技之长,可扬之才啊!”
    面对此话,王溥没敢乱接。
    忽地,刘承祐又补了一句:“你王齐物也识人啊,这么久了,内外之臣,每提及,似乎总能评点一二……”
    第20章 威临荆南
    荆南,江陵,南平王府正堂。
    堂间,来自东京的使者以一个倨傲的姿势站着,鼻孔几乎朝天,以此展现中原王朝的强势与霸道。
    “有劳天使辛苦传达朝廷制命,还请暂于宾馆歇息,孤已命人备好酒席。借道馈粮之事,孤还需与治下文武商议,再作答复!”面对来使,南平王高保融,陪着笑招呼下人:“来人,引天使下榻歇息!”
    汉使奉命,属马不停蹄而来,袍服虽然保持着一丝不苟,但神情之间的疲惫几乎弹额而出。闻言,于在场南平君臣的身上扫过一圈,拱手道:“多谢大王美意!”
    “大王需要商讨,此情理之中,然而,此番朝廷之命乃天子意志,容不得迁延。襄州齐国公那边,兵马已在准备,动身南下亦在这一两日,还望大王从速,下官就于宾馆,等候大王的答复,以便上报朝廷!”狐假虎威、恃强凌弱的快感,几乎显于汉使脸上。
    退下前,又补了一句:“数十年来,荆南向属中原,大王亦称臣于陛下,天子有命,大王当尽力执行,以献其忠才是……”
    等低声下气地送走汉使之后,高保融才松了口气,拿起案上的水猛灌了一口,却无益于化解额间愁绪。
    南平王高保融,而今方过而立之年,继位不足三载,本属庸才,性迂缓,不敏于事。此时,面对北汉的“制命”,有些慌了手脚,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随侍之臣:“北汉所命,如之奈何?”
    堂上南平之臣仅二人,一体态瘦弱,面带病色者,乃是高保融胞弟高保勖,原领汉州刺史,高保融继位后,拜为节度副使,领南平王府事。
    高保融既非长子,又无长才,不提其如何得立,但此人虽则迂缓,但也有自知之明,将政务无论大小,悉委于高保勖。
    高保勖此人,倒是略有治事之才,军政之务处置,还算得当,人心得安。故比邻而居,与马楚的混乱相较,荆南这边王位更替完全可以用顺利平稳来形容了。
    不过,年轻人终究年轻气盛,经历了方才汉使的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心中正憋着气,此时闻高保融的问询,当即愤愤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北汉这是将我高氏,视为奴仆役使啊!”
    高保融的反应,仍显迟钝,尴尬一笑:“北汉强大,南平弱小,如之奈何啊!”
    问题来了,怎么办?连抱怨都只敢在人后,真让高保勖提出什么对抗性的应对之策,也不敢。
    想了想,高保勖说道:“大王,以我之见,那马希萼已然兵临湘江,长沙陷落之日不远。莫若拖延些许时日,待湖南局势一定,北汉之兵便再无南遣的道理……”
    高保融两眼一亮,不禁颔首:“此策可行!”
    “不可!”言方落,堂上另一名老臣便出声表示反对。
    “孙少监有何指教?”高保融看着其人。
    老臣名为孙光宪,向属荆南节度幕府之臣,颇受高氏信任,此时挂职检校秘书少监。
    只见孙光宪,沉声提醒道:“大王,适才汉使有言,并未给我们多少时间考虑。观其气态,此番北汉进屯澧州之心甚坚,如刻意拖延,只怕还是难以向北汉交代。倘若真坏其事,事后汉天子以此罪南平,大王届时又如何应对?”
    “北汉天子有神武之姿,其国力日复,军力益强,南平不过三州之地,如何抗之?”
    这孙光宪,是“花间派”的著名词人,也有一定的治政能力,不过就眼下而观,很有“带投大哥”的潜质,话里话外,都是对北汉的吹捧。
    “孙少监之言有理,拖延之策不可!不可!”闻之,高保融缩了缩脖子,面露畏惧,变了态度。
    “还是,答应北汉的要求?”迟疑地看着高保勖。
    见其状,高保勖道:“难道就任由北汉对我南平予取予求吗?虽言借道,要是来个假途灭虢,侵我南平,那当如何?”
    “使君过虑了,驻澧汉军不过两千,还是襄兵,非北汉禁军精锐,不足为虑。而况,大王继位以来,向对北汉恭顺,既无违逆之举,汉军又岂敢悍然犯我?不过些许钱粮罢了……”孙光宪立刻道,摇头晃脑的。
    闻言,高保勖微怒:“两千兵卒的粮饷供应,我南平才多少兵马,这得费我多少钱粮!”
    提到钱粮,高保融脸上也露出了肉疼之色,脑海中似乎浮现出大批的钱粮自府库中出,替北汉养兵的糟糕场面。
    “罢了!”纠结几许,高保融还是以一种几乎哀叹的语气道:“答复汉使吧,就说孤同意借道了!”
    见高保融做了决定,高保勖也不多话,事实上,真得罪北汉,他也不敢。多想了一些,建议道:“当下令知会各军将领,汉兵过境,需提高警惕,严加戒备。对麾下士卒,也当多加约束,以免与汉军起冲突!”
    “好,吾弟考虑周全呐,就这么办!”高保融连连点头。
    定下一件事,就如解决胸中一块垒,心里舒畅许多。忽地闹钟念头一闪,高保融看向堂间二人:“你们看,能否遣使携礼前往东京,上报天子,说我南平地狭民贫,府廪空虚,实难长期供养大兵,看能否先提供三个月的粮秣,三月之后,由朝廷自行供给?”
    高保勖与孙光宪互视一眼,一道表态:“或可一试。”
    孙光宪则主动请命:“大王,臣愿亲往东京,为大王求应此事!”
    “……”
    处置好此事,高保融意兴阑珊,唉声叹气地离堂,朝王府内府而去。北汉此番的强硬要求,让舒服了两年多的高保融,感受到了一丝压力,心染阴霾。
    他脑子虽则混沌,却也不傻,时势正在悄然变化,来得不知不觉,高保融虽则感触不深,但那种直透心底的危机感,着实令他惊惧难安。
    而消除这种不安的最好方法,便是少问外事,专心致志于后府嬉戏。对高保融而言,当这个南平王,既无进取之心,又无用武之力,还是及时享乐,方为正途。
    第21章 聪明主动的安氏父子
    襄州,襄阳,节度衙门,后园。
    院角冬梅已然凌寒开放,淡香宜人,静潭边上,笼罩于薄雾之中,一个身形颀长的老者,正迎风舞剑,动作朴实,而藏锋于内。身处高位多年,军政事务繁杂,但武艺的习练却是少有耽误,足足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
    在旁侍候的亲校立刻奉上毛巾,嘴里拍着马屁:“节帅之英勇,不减当年啊!”
    接过毛巾,擦了擦渗汗的额头,老者淡淡笑道:“你这奉承可不聪明,老夫已过知天命之年,气力衰弱,昔非今比啊!不过,即便再上战场,老夫还是能提剑杀敌的!”
    “那是自然!”部曲陪着笑,说道:“浴汤,侍婢们已然准备好,请节帅享用!”
    “嗯!”老者应了声,紧身的武服之下,尽是汗渍,滋味并不好受。
    老者,自然是大汉山南东道节度使、太傅、齐国公安审琦了。
    比起这个时代大部分草根出身的武夫,安审琦算是家传渊源了,其父乃早年跟着晋王李克用打江山的骁将安金全。
    而安审琦,就如此前提过的不少名将宿将一般,也是后唐庄宗李存勖侍卫出身。显然,庄宗侍卫出身,必属精品。
    此公有勇略,有治才,一生仕途生涯,也可谓顺风顺水,军功不少,名望显赫。历仕唐、晋、汉,几乎一朝上一个层次,每一代的历史中都能找到他留下的印迹。
    大汉立国之后,高祖刘知远以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镇守襄州。在高从诲派军北上套便宜之时,率军击溃之,定南方之患,战果虽不辉煌,但就这一战便取得了汉廷君臣的信任。
    刘承祐继位之后,也对安审琦多有褒奖,策勋晋爵,钱帛赏赐,从无遗漏。而在这几年间,大汉诸镇节度多有移镇换防者,而安审琦是属于少数长居一镇者。
    高行周调任东京后,大汉国内诸节度中,也只有符彦卿在功勋、资历、名望上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洗净之后,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安审琦慢步走进节度二堂,开始日常批阅起公文。在幕府之中,安审琦养了不少僚佐将吏,替他处置事务,故呈于其案上,待他批决的事并不多,他的节度生涯,并不算忙碌,这是个会当官的人。
    清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上堂来,抬眼看,来者是一名身着明光铠、器宇轩昂的小将。
    “信臣来了!”安审琦一脸的慈祥。
    “父亲。”
    这小将,是安审琦的独子安守忠,岁方十八,性情宽厚,传乃父将略,时居襄州衙内指挥使,带兵已然像模像样的了。
    恭敬地朝安审琦一礼,安守中禀道:“给朝廷准备的两千士卒,已然调配完毕,随时可以出发。所选之卒,多强健之士,多孤身、外乡之卒,澧州虽则不远,儿虑,尽量不派身有牵挂或家中独子!这是名簿,请父亲过目!”
    安审琦接过,浏览了一遍,点头表示赞许:“嗯,不错!考虑倒是越发周全了!”
    “只是将士们,有些怨言!”安守忠道。
    “意料之中的事!”安审琦表现很淡定:“不过,值此大争之世,身为将士,则甘当其苦,怨艾无用!将人集中起来,把朝廷的制命再宣讲一遍,至于如何安抚军心,就看朝廷所遣之将的本事了!”
    安守忠似有所得,说道:“父亲此次,是给足了朝廷面子啊!”
    “你觉得老夫作此决定,如何?”安审琦看着爱子,悠然发问:“天下乱了几十年,枭雄俱起,群雄割据,即便如今,各方节度仍视手中兵马为私产,权力财富所在。”
    “儿只能佩服父亲,胸襟之广阔,目光之长远!”安守忠很肯定地说道。
    “看来你对此事,也有些见解,说来听听。”安审琦道。
    “儿且试言之!”安守忠脸上带着点轻松的笑容:“如父亲所言,天下大乱数十载,生民苦之久矣,然治乱循环,至如今,天下渐有归治之象,只待有雄主出现。而当今天子,继位不过三载,其文治武功,足显明主之姿。其岁虽小,却也富有春秋,只要不半途而崩殂,一统天下便落于当今天子身上。”
    “而思唐末以来乱世之根源,无非藩镇之患,干弱枝强。天子有大略,削平诸国,也势必削平藩镇,掐灭祸乱之源。而这三两年间,对各地藩镇虽未有大动,但抑制削减之意也很明显了。此番,着我襄兵出兵,不也是削权之举吗?”
    “如今,中枢拥天子之略,文武之能,禁军之强,天下诸藩无可抗者!父亲明见于此,方有此应对。”
    听完安守忠一番畅言,安审琦双目中的满意几乎凝成实质,舒了一口气,感慨道:“我儿年岁虽幼,见识如此,足可传我安氏啊!”
    “父亲谬赞了!”安守忠尚显青涩的脸上没有一丝自得,谦虚道。
    点着头,安审琦嘱咐道:“安氏以军功传家,大汉纵然有一统天下的势力,接下来也少不了战争与厮杀,北方有强大的契丹,西面有吐蕃、诸虏,你如志在功业,名留青史,还当刻苦读书,研习兵法,不可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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