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敬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挣扎,但是,片刻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道。
    “内臣告退……”
    说罢,他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望着成敬离去的身影,朱祁钰也不由叹了口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成敬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适合做奴婢的人,他清高,自矜,有抱负,有风骨。
    这样的人,本该是朝中名臣,可时代的尘埃落在身上,便成了压垮一个人的巨石。
    汉王之乱,和成敬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因为他当时被派去晋王府做官,晋王又和汉王有所牵连,他理所当然的被判了腐刑。
    若他的人生到此为止,终生只是郕王府的总管太监,那么也便罢了。
    但是,命运往往如此神奇,朱祁钰一朝得道,郕王府鸡犬升天,成敬从一个总管太监,顺顺利利的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虽然说,他终生没有办法再立于朝堂之上,但是,他却重新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可,臣子和奴婢,终究是不一样的。
    成敬的内心,渴望着成为皇帝的臣子,而不是奴婢,这一点,成敬自己改不掉,也不想改。
    既然如此,那么,他注定不可能得到天子毫无保留的信任。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选了一条路,就要放弃另一条路,这是谁也逃不脱的道理……
    朱祁钰清楚成敬是什么样的人,也明白他低不下头,所以,他不愿意去逼迫成敬,毕竟,前世今生,成敬助他良多,既然成敬想要做皇帝的臣子,那做便是。
    但是,终归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的……
    待成敬离开了乾清宫,朱祁钰又叹了口气,便将目光移回到了杨洪的那份奏疏上来。
    不出意外的话,这份奏疏,应当出自于杨洪的那个儿子。
    将奏疏重新又看了一遍,朱祁钰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这个年轻人,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
    不多时,怀恩带着杨洪和杨杰二人已经到了乾清宫外,拱了拱手,怀恩客气的对二人说道。
    “杨侯,杨公子,且请在此稍待,咱家前去禀报。”
    “有劳怀恩公公了。”
    杨洪的神色明显有些焦虑,眼神不住的往杨杰的身上瞟。
    刚刚得到口谕,天子要召他们父子二人觐见的时候,杨洪就有些坐立不安。
    倒不是他怕会被天子责难,而是……他有些担心杨杰。
    相对而言,杨杰的神色,倒是显得从容的多
    ,只不过,若是细细看去,他的身子也的确有些止不住的轻颤。
    “杨侯,陛下口谕,召大公子觐见,请杨侯在偏殿等候。”
    不多时,怀恩出来传命。
    杨洪听完之后,愣了愣,原本就有些坐立不安的他,更是忍不住向前了两步,问道。
    “怀恩公公,这,小儿乃是一介白身,这,不好孤身觐见陛下吧,我……”
    看着杨洪着急的样子,怀恩倒是温和的笑了笑,拱手开口道。
    “杨侯说笑了,皇爷要见的人,白身还是官身,又有何区别?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再说了,此处是皇宫大内,大公子又是承旨觐见,出不了什么事的,杨侯且请偏殿暂候便是!”
    “爹,放心吧,陛下不会为难儿子的!”
    相对而言,杨杰虽然也能看出来紧张,但是依旧能够保持镇定,甚至还能转过身安慰杨洪。
    “杰儿,你……唉,君前奏对,务必要恭谨,明白吗?”
    很显然的是,杨杰的这番话,并没有让杨洪的焦虑缓解,他踌躇再三,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到底顾忌着此处是皇宫大内,因此,也只能是这般嘱托了两句,然后,又对着怀恩拱了拱手,道。
    “怀恩公公,小儿初次觐见,身子又弱,陛”
    “杨侯放心,咱家一定尽力。”
    怀恩本想推辞,但是,见到杨洪此刻的神态,又想到天子刚刚的口气,稍一犹豫,便应了下来。
    于是,杨洪这才略略放下了心,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另一个内侍去了偏殿。
    至于杨杰,则是在怀恩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大明最尊贵天子的居处。
    “草民杨杰,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之前从来没有进过宫,但是,身为世家子弟,对于觐见的礼仪,杨杰自然是清楚的。
    深深的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怀恩行至殿中,头都不敢丝毫抬起,便跪倒在地,恭声开口。
    “免礼,平身!”
    一道清朗平静的声音传来,落在杨杰的耳中,也让他多了几分镇定。
    起身之后,杨杰依旧低头侍立,等待天子垂问。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御座上久久未语,只是有一道目光,似乎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片刻之后,圣音再起,却并没有开口问那道奏疏,而是道。
    “杨杰,昌平侯府嫡子,自幼长于京师,外间称之为杨世子,素体弱,擅经义,师从京师大儒,坊间称你为人豪爽,虽不擅武艺,却颇有将门之风,朕听过你!”
    这话说的古井无波,听不出喜怒,让人拿捏不准到底是夸还是贬。
    因此,杨杰也只能小心的答道。
    “回陛下,都是外间戏称而已,草民愧不敢当。”
    “抬起头来!”
    依旧是淡然平静的声音,但是却莫名透着一股威严。
    于是,杨杰轻轻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同样年轻的脸庞,头戴翼善冠,身着九龙袍,面白如玉,剑眉朗目,光芒灼灼,望之而令人心生敬畏。
    只看了一眼,杨杰便又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
    朱祁钰同样看到了这个少年人,穿着一身儒服,丝毫看不出来一丝将门的气息,脸色白皙,但却是那种病态而不正常的白,微微透着一抹潮红,身材不算瘦弱,但是,却莫名让人感觉有些虚弱。
    应该说,前世的时候,朱祁钰并没有注意过杨家的这个少年,毕竟,在诸多的勋贵子弟当中,这么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少年,并算不得出彩。
    但是,也不算是全无印象。
    前世的时候,杨洪没有回京这么早,一直久在宣府镇守,直至景泰二年八月,沉疴忽起,病急而凶,太医调养一月之后,不治身亡,杨杰袭爵,为第二代昌平侯。
    但是,他也没有活的太久,景泰四年,便同样病亡。
    朱祁钰虽然对杨杰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但是,至少昌平侯爵位的袭封,他还是记得清的。
    看来,是得找个时间,让太医给他瞧瞧了。
    将这个念头放在心中,朱祁钰轻轻的将目光落在杨杰的身上,随手将自己身边的奏疏举了起来,问道。
    “杨杰,朕来问你,你父杨洪所上的这份奏疏,可是你的手笔?”
    第771章 伴君如伴虎
    御阶之下,杨杰听闻天子的问话,额头上忍不住渗出一丝汗水。
    虽然说在进宫之前,他便已经料到如今的场景,虽然说,他在很早之前,就曾经想过自己站在殿上奏对的场景。
    但是,真正在此时此刻,立于殿上时,他心中还是紧张无比。
    要知道,在他面前坐着的,可是整个大明至高无上,手掌生杀大权的皇帝陛下。
    更不要提,杨杰心中早就清楚,这位天子虽然年轻,但是,心机谋略却非常人可比。
    在这样的人面前说话,说自己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所幸的是,这份奏疏递上去的时候,杨杰就预料到,天子必然会亲自鞠问,哪怕不是找他,至少也是找他父亲。
    因此,对于殿上应该奏对的内容,他也早有准备。
    轻轻吐了口气,缓解了一下心中的紧张之意,杨杰道。
    “回陛下,此奏乃家父所上,不过,家父年迈,此奏确为草民代书,个中言辞,家父也曾对草民略有谈论。”
    承认肯定是不能承认的。
    事实上,在听到这句问话的同时,杨杰忽然便反应过来,为何初进殿时,天子对他的那一番“寒暄”。
    那并不是简单的随意发问,而是隐隐有敲打之意。
    外间的确称杨杰为昌平侯世子,事实上,这么说也没有错,毕竟,作为杨洪的嫡子,他以后注定是要承继昌平侯的爵位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世子一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有专用的语境的,它其实也属于一种特殊的爵位。
    按照朝廷典制,只有经过朝廷册封的亲王继承人,才可以称为“世子”。
    这是一个专属称谓,其他的人,哪怕是郡王之子,也不可用,更遑论他区区一个侯爵之子。
    往大了说,这是僭越礼制!
    当然,礼制是礼制,在实际的场景当中,大家都随意的多,别说是侯爵府了,就是一个普通的伯爵府,外人见了,也会称一声世子爷,更不要提其他的郡王府,国公府和侯爵府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而已,不算什么,就连天子刚刚,也并没有在此事上训斥什么。
    但是,若将这两句话合起来看,杨杰就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几分了。
    说白了,“世子”一称,乃是底下人相互抬举,叫着好听罢了,并不代表实质意义。
    换句话说,天子这话,其实是在提醒杨杰,朝堂之上,天子面前,他勋戚子弟的身份,实际上什么都不算。
    细论起来,昌平侯府的嫡子,在朝廷当中,和普通的平头百姓无异。
    既是如此,那么后头的这句问话,就带着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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