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女人蹙眉看着她,似有些怀疑。
    程宛微笑以对,心里却有些打鼓,拿不准单坤帮忙伪造的记者证能不能蒙混过关。
    “前段时间,也有人来找过我们,而且还不止一个。弄得我们学校那段时间挺乱的,校长特意发话了,不让我们接受采访……”
    “我知道,陈老师,麻烦你了。”
    服务生咖啡一到,程宛就直接拿过,亲自端到她面前,并赔笑道:“陈老师,其实我们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不合适。奈何公司的任务,我也没办法。据我所知,熊萍萍如今被亲属送进了精神病院,她父亲也不怎么管她,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一个遗弃状态;而且网上对她的言辞也非常激烈。我就想着,写一篇文章,说明真相,达到引人反思、警示后人的目的。”
    陈晓萍,第一高中高级教师。八年前,熊萍萍和罗小芳在此读书,这个陈晓萍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兼历史课老师。
    在网上查找资料后,程宛第一时间和对方取得了联系,对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采访。没办法,她只能寻求单坤帮忙,七拐八拐找到了一个当地的同事,和陈老师沾亲带故,帮忙从中说和,陈晓萍老师才答应了自己的采访,唯一的条件是,隐去真实姓名。
    “他们俩所在的那个班,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陈晓萍端起面前的咖啡,细品着,缓缓地开口。
    “在这之前,学校里的班主任主要由‘语数外’三门课的老师担任,从那一届开始,各班的班主任,就落在我们这些‘副课’老师身上了。那一年,我三十岁,从未做过班主任,其实也挺紧张的,幸好分到的是一个普通班,不用考虑升学率……”说着,她苦笑一声,“班里大多数人的中考成绩中等偏下,调皮捣蛋的不在少数,尤其是男生;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班的男生是最多的,一共五十个人,男生就有31个。我刚开始看,一下子蒙了,一个文科班,男生这么多……其实这都无所谓,当初让我最不愿意的其实是那个罗小芳。”
    哦?程宛皱起眉头。
    “罗小芳有心脏病,而且是先天性的。这样的学生如果是走读,也就罢了;偏偏她要住校。你说,如果不小心犯了病,谁付得起责任……我和她爸爸说过,可她爸爸就是要让孩子住校;后来我才知道,她爸爸也是给人打工、居无定所,没办法在学校门口租房子、太贵。幸亏还有一个熊萍萍,主动提出和她住在一起……”
    “说起这个熊萍萍,倒也可惜……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当初……按她的成绩,本来应该是去重点班的;为了照顾罗小芳,硬是留在了普通班……”
    “真的?”程宛吃惊。
    “哪还有假?中考成绩600多,就算是在重点班,那也是排在前面的……真的是可惜了。”陈晓萍拍了拍膝盖,唉声叹气,“不过我当时还挺高兴,有这么一个人,不怕没有升学率……就是那个罗小芳……”
    “那罗小芳当年的学习成绩如何?”
    “中等偏上,虽然比不得熊萍萍,但在班上整体的水平还是可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罗小芳的动作比较慢,开始的时候,做不完,不过准确率还是挺高的……后来,罗小芳因为身体原因,放弃了高考,我真的觉得很遗憾。按照她平时的成绩,考一个三本的好学校,甚至是二本,都是有可能的,可惜……”
    陈晓萍摇摇头,很是遗憾。
    “没想过复读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学t?校没有复读班,我后来又去了高一,高考后,也没有再联系过,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我觉得可能没有,听说罗小芳那时候情况很严重了,医院甚至还下了病危通知书,不过后来又活过来了,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据说是做了个手术……但是,熊萍萍考得不错,是个二本,在我看来,是正常发挥……”
    “他们俩当初是在同一个宿舍,是他们自己要求的吗?”
    “也算是吧。我刚才不是说,罗小芳要住校,学校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那个熊萍萍主动提出,和她一起住,学校也了解了他们的一些情况,的确关系不错,就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比较小的宿舍,就他们两个人,想着方便一点……谁知道下学期的时候转过来一个新同学,其他房间都满员了,学校就把他们安排在了一起。”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你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她不是我们班的同学,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叫胡迪,至于其他的,我就不了解了。不过我刚好有一张他们班的的毕业照片……”陈晓萍鼓捣了一下手机,挑出来一张照片,摆在桌子上,指着正中间的那个女孩,“就是她,个子比较高,长的也好看,听说是舞蹈学校的,当初来我们这里是专门补文化课的。”
    程宛凑过去,一眼就注意到这个身材高挑、明眸锆齿的女孩。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一众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男女中,她仍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能不能把这张照片发给我?”
    “当然可以。”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晓萍又向程宛讲起罗小芳和熊萍萍当年的往事。看得出,陈晓萍对他们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打开了话匣子,她侃侃而谈,一说就是两个多小时。
    “程记者,我觉得你特别眼熟,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分别前,陈晓萍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很多人都这么说,可能是因为我长的像一位明星吧。”
    第33章 2021年9月【24】
    程宛是回到宾馆时,才发现单坤给自己发来的消息,时间大概是在自己和陈晓萍在咖啡馆里聊天的时候,消息的内容是--
    “植树造林,平整土地,宁秋叶的骸骨彻底失踪。”
    这么巧?知道这个消息,程宛愣了愣。下意识地拨打了单坤的手机号码,很遗憾,无人接听。
    看了看时间,正好是下午三点。这个时候,单坤或许是在现场,或许是在忙着其他。程宛也不想打扰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仰头倒在床上,整理着今天得到的线索。
    熊萍萍和罗小芳关系非同一般,为了罗小芳,她放弃了更好的重点班,随之来到了普通班;为了照顾罗小芳,特意与她一个宿舍。可见,关系是多么的亲密。当然,程宛分析,熊萍萍选择普通班,也不是罗小芳这一个因素。当时的康如锦已经是乳腺癌晚期。陈晓萍不是说了吗,那段时间熊萍萍迟到请假是常事。作为班主任,得知情况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如此,直到康如锦去世……
    而那时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
    熊萍萍耽误的课时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其后不断地努力,也已经达不到最初的水平,成绩变成了中等偏下,高考的时候,也只是个三本。
    提起这事,陈晓萍也非常遗憾。
    见面时,程宛也特意问了两个人和班上其他同学的情况。按照陈晓萍的说法,她们和其他同学基本上没有太大的矛盾。两个人的性格如同初中那样,独来独往,基本上不和他人接触。班上虽然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也喜欢开罗小芳的玩笑,可在一次罗小芳心脏病突发、情况危急之后,这些人都会主动敬而远之,生怕她出现意外,让自己承担责任。
    和初中那次的事情如出一辙。尽管情况凶险,但结果都是有惊无险,并且还为之后二人的平静生活扫清了障碍。
    至于那个室友胡迪,看得出,陈晓萍知道的不多。不过,从她表述的情况来看,三个人的矛盾不大。饶是如此,程宛还是觉得,如果能和这个胡迪见一面,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她掏出手机,找到陈晓萍发来的那张照片,认真地看起来。
    刚才乍一看,觉得这女孩很是突出。无论是身材、个头、容貌,在一众同龄的少男少女中间,也算是鹤立鸡群了。可如今,认真地看起来,程宛觉得女孩的辨识度并不大,算不得一眼就可以让人记住的类型。当然,也和照片的清晰度有关系。这已经是七八年前拍摄的照片了,分辨率一般,尤其是把人物放大,基本上就变成了马赛克,怎么也看不清。
    陈晓萍告诉她,胡迪是练习舞蹈的。
    这个信息令程宛灵光一闪,长的这么漂亮,又是艺术生,说不定已经成了知名的舞蹈家。
    带着这个想法,她查找了近十年在舞蹈方面有成就的个人代表,尤其是籍贯河州,并没有胡迪这个名字,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载。就像是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寂寂无名。
    看来,也是所有的艺术生到最后都可以名扬海外。
    如果是这样,想要找到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看来,还需要依靠单坤。想到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样做会给单坤带来无尽的困扰和麻烦,可为了真相,她也狠狠心,拖他下水。
    说曹操曹操到,单坤的电话来了,手机在震动。
    拿起手机,在第三次震动结束后,程宛才不慌不忙,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单坤的声音有些急促。
    “刚刚和陈老师见过面,回到宾馆。”程宛答道。隔着电话,听得清对面男人的舒气声。可以想象,他应该是靠在椅背上的。不等他开口,程宛就直接问道,“什么,宁秋叶的尸骨不见了,植树造林了?”
    “基本上是这样,那是个贫困村,年收入不到两千块钱,水土流失严重。三年前,整个村庄集体搬迁、退耕还林,许多人家的坟墓都进行了迁移。唯有宁家的三座坟墓,没有人理会。村里的干部还特意打电话给闫敏柔,闫敏柔以‘没有余钱购买墓地’为由,拒绝了迁坟的要求……”
    “没钱?”
    “我问过她,她承认了这件事,跟我说,那时的她还没有还完闫家祥的债务,每个月除了生活费,一分余钱都没有……我特意调查过,闫家祥的债务,大概是一年前还清的……冯凯说,前段时间,闫敏柔曾提出给宁秋叶买块墓地……”
    “现在买墓地?”程宛有些吃惊,退耕还林的事,她不知道吗?
    “衣冠冢,我特意问过她了。”尽管没有面对面,但很显然,程宛在想什么,单坤都知道。
    老实说,有时候程宛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默契,就好像是裸体地站在他面前、一丝不挂;但有时候,她又迫切地期待着这样的默契,好让两个人在关键时刻可以少走弯路。就是在这样的纠结中,她混混沌沌地和他相处了两年,却自始至终摸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什么。
    “我们是一起去的,到了目的地,找了半天,才确定了位置。她和我们说,她也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一直没回去过?”
    “这些年赚钱还债,没时间……”单坤说到这,停了停,像是在等电话里的那个声音。等了一会,无果,他才继续说,“确定位置以后,我们就开始挖,反正挺麻烦的,因为那地方有一棵树,按规定,不能随便移动。我们又开始找关系,总算是成功地把树移开了,才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
    “我们也找到了当年开挖掘机的工人,对方早就没印象了……”
    “闫敏柔还有个外婆……”
    “根据她的描述,我们也基本确定了老人棺木的位置,也是什么都没有……”
    这么巧?
    “闫敏柔当时是什么态度?”
    “一直在哭,很伤心。”
    程宛沉默了,她可以理解闫敏柔当时的哀伤, 却无法理解她的拒绝迁坟。她知道闫敏柔当初的生活拮据、迫不得已,但最起码去看一眼,收集一下遗骸。可她没有去,为什么?仅仅是没时间,抽不出空?这个理由显然是太牵强。程宛想到这,突然有点后悔了。如果自己还留在那里,说不定这次的现场,自己也可以一起去。哪怕做不得警察,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也是好的。
    “你在听吗?”
    单坤柔和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了过来,程宛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你怎么看?”
    程宛没想到对方会直截了当询问自己的情况,有点吃惊,本想讽刺几句,想了想,又觉得意义不大。不知为何,昨天晚上闫敏柔提出的问题浮于t?脑海,使她灵光一闪,便问他:“你有没有想过,闫敏柔可能不是宁秋叶的女儿?”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可以想象单坤如今是多么吃惊的状态。隔了很久,他才声音低沉的问了一句--
    “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是她……”程宛于是就把昨天晚上两人的聊天内容,悉数告诉了单坤,“我不知道是我的话提醒了她,还是你们和她说过什么,聊天的时候,看得出,她情绪不佳。给我的感觉,她很矛盾,有话要说,却不敢说……”程宛忽然想起那个令她疾步远去的电话,本想告知单坤,又担心影响他的判断。犹犹豫豫,到底没有说出口。
    “当时我确实说过,死者是她生物学上的母亲。”单坤也承认了这一点。
    电话两边,人都沉默了。程宛没有开口,单坤也没有说话,但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挂断电话。或许是一样的想法,或许是各怀心思,但此时,两个人的脑子都在不停地转动,思考问题。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长到她拿手机的手已经有些酸麻了,才终于听见单坤说出一句话--
    “你那边怎么样?”
    “单从陈晓萍给我的信息来看,没什么异常。熊萍萍有情有义,为了罗小芳,放弃了重点班,和她一个寝室,一直照顾她,两个人关系亲密,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也没有和他人太大的矛盾。只是因为康如锦的病,熊萍萍耽误了学习,高考的成绩不理想;罗小芳则是因为突发心脏病,放弃了高考……”
    “和我们之前的了解一样。”单坤隔着电话说,声音有些颓废。对面没有任何声音,他等了一会,又说,“会不会我们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你也是觉得案情有疑点的……”
    这一次,轮到单坤沉默了。是的,他承认,案子有疑点;可问题是,从哪里入手。从河州,这个熊萍萍、罗小芳成长的地方开始调查,到底对不对?反正,从程宛这段时间查到的线索来看,好像是无关紧要,除了证明熊萍萍和罗嘉豪父女关系不错。或许这就是疑点。正因为关系不错,熊萍萍对这个“罗叔叔”才毫无防备,罗嘉豪才可以轻而易举赢得她的信任、绑架熊萍萍?
    这样的“真相”,似乎也说的通。只是……
    “单坤,帮我查一个人吧。”
    “谁?”
    “熊萍萍和罗小芳的室友,胡迪。”
    第34章 2021年9月【25】
    将手机缓缓地从眼前移下,程宛的目光落在正前方那几个亮闪闪的楷书大字上--迪迪芭蕾舞教室。
    昨天和单坤打完电话,两个小时后,写有胡迪完整资料的word文件,就出现两个人的微信对话框中。
    胡迪,河州本地人,1993年2月5日出生,从小习舞。
    根据资料,程宛得知,这个胡迪三岁就开始学习芭蕾舞,小时候拿过不少市里、省里,甚至是全国比赛的大奖。也是因为这样把所有精力投入舞蹈事业,胡迪学习很差,中考的时候,连一个普通的高中都没有考上。不得已,进入了一个专科学校。读了半年,学习越来越差,家长担心高考的时候受到影响,费尽心思找关系,让她进了第一高中一个普通班。饶是如此,高考成绩仍旧不好,最终以“220分”进入了一个专科舞蹈学校。
    尽管小时候非常优秀,可长大以后,却是成绩平平。大学毕业后,在一个私人演出公司打工,干了两三年,公司倒闭,回到河州。在熟人的帮助下,开了一个舞蹈教室。据说生意一般,但勉强可以糊口。
    怪不得在网上查不到他的资料,原来还是一个普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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