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随行官员们。
    “随孤去兰阳县衙,看看我大明朝的地方官,到底都是个什么样子。”
    ……
    兰阳县县衙。
    空荡荡的县衙里,没了过去日日赶来唱曲的妓子。
    四下里更是空无一人,好似这座朝廷治下的衙门,已经破产倒闭,关门歇业了一样。
    前厅中间,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
    男子的眼前,摆着一张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口石锅,锅里煮着咸菜豆腐,没有鱼。
    因为满县的河工,都不会再送鱼到县衙来了。
    石锅下炉子里的炭火被烧的很红,煮的锅里的咸菜不断的在一块块老豆腐身上翻滚着。
    咸菜的咸香味,和老豆腐的味道混在一起,飘在衙门里。
    离的近了,也就终于能看清这披头散发的男子的样貌。
    正是河南道开封府兰阳县县令,曹智圣。
    不久之前,还在观雨听曲,吃着咸菜豆腐鱼汤佐酒的县令曹智圣,已经没了往日里的风采。
    曹智圣的手里端着碗筷,耳中整座县衙只有面前石锅中汤水煮开的咕噜声。
    长叹一声,曹智圣抬起头,拿着勺子盛了一碗咸菜豆腐汤。
    小口小口的吃喝了半碗,总是少了那一抹借来的鲜味,曹智圣终还是放下了碗筷,转头有些焦急的看向衙门外面。
    衙门外同样是空无一人,只有更远处的街道上,还能不时的看到有人在清理搬运着杂物。
    然而曹智圣很清楚,就在衙门口两边,每一日都有着河工前来盯梢,为的就是防止自己逃走。
    而对此,兰阳县的县丞、主簿、典吏三人,是一清二楚,却从不干涉,甚至早就带着县衙里的所有人都出了城,借口是为了治理灾情。
    可是曹智圣很清楚,自己这是被所有人抛弃了。
    就连开封府也放弃了他。
    若是按照正常的步骤而言,他这会儿应该是被开封府来人缉拿,押入府衙牢狱之中,等待着朝廷的钦差到来,亦或是旨意到来,而后决定自己的生死。
    然而现在,开封府送来了粮食,送来了钱钞,却独独好似遗忘了他这位兰阳县县令。
    今日里,曹智圣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圈禁’在这兰阳县县衙里。
    因为从朝廷来的人是监国皇太孙。
    他们希望用自己来缓和皇太孙的怒火。
    弃子。
    曹智圣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最后的一点作用。
    于是,心中便越发的不安起来。
    “洪峰将至,本县炸堤泄洪,不致下游溃决更多,本县没有错!”
    “开封府不给钱粮,本县如何修筑大堤,有错也是开封府的错。”
    “本县无错!”
    “皇孙不能斩本县!”
    曹智圣忽的状若癫狂,手撑在桌子上站起身。
    哐当一声,整张桌子都被曹智圣推翻在地,而他全已经是冲着县衙后宅跑了过去。
    转眼之后,曹智圣已经是拖着一大截的床单到了衙门前厅。
    他抬起头看向前厅屋顶下的横梁,裹着被撕扯成一截一截系在一起的床单,用力的向上一抛。床单绕过横梁,飘落了下来。
    而后曹智圣将床单的两端死死的系在一起,搬了一张凳子在下面,试了试牢固,目光便看向四周。
    曹智圣疯癫一样的在衙门前厅来回的跑动着,不多时手中便多了一把菜刀。
    他手握着菜刀横在了一段床单前,刚要切下去的时候,曹智圣却是忽的眼前一亮停了下来。
    而后手中原本与床单垂直的菜刀,就变成了倾斜的角度。
    曹智圣咬着牙不断的用刀口磨蹭着床单,直到整条床单变得薄薄的一层,只有一根根丝线连在一起后,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曹智圣便站在了凳子上,双手拿着床单,将脖子轻悬在床单中间,双眼死死的盯着外面。
    时间,忽然之间变得慢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兰阳县县衙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
    隐约是有人在问安。
    曹智圣眼前一亮。
    “老子不活了!你们要老子当替死鬼,老子偏不要如了你们的意!”
    怒骂了一句之后,曹智圣握着床单的双手一个用力,脚下将凳子踢倒,顿时整个人便向下一沉。
    朱允熥是带着杀意走进兰阳县县衙的。
    等到他在兰阳县县丞、主簿、典吏以及一众河工代表的簇拥下,走进县衙的时候,入眼便看到一条被吊在县衙前厅大堂里的曹智圣,身子随风摇摆着。
    所有人都愣在了现场。
    兰阳县的人更是一脸的震惊。
    这曹智圣是要畏罪自杀吗?
    还是说,他是想要做一出被逼无奈,含冤而亡的临终把戏?
    正当所有人都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
    哐当一声。
    原本还随风摇摆的曹智圣,一下子就在众人视线里,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旋即,县衙前厅大堂里,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哎呦呦……”
    第三百五十九章 孤也要借人头一用
    曹智圣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
    披头散发,模样癫狂。
    目光却灵动的借着披散的头发,悄悄的打量向走进来的这群人。
    时间刚刚好。
    旋即,曹智圣便双手趴在地上,好似是没有看到带着人进到县衙的朱允熥,挺着自己的脑门就往地上磕。
    “你们不管老子……”
    “老子就去死!”
    “都逼老子,老子一个屁大的知县,能做什么事情。老子斗不过你们,可老子今天非得死了。”
    “老子死了后找你们去。”
    “一个都别想跑……一个都别想跑!”
    “老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曹智圣像是没了痛觉一样,脑门一下下的磕在地上乓乓作响,转眼后整片脑门就被磕的稀烂,血水和破碎的皮肉混在一起,掺杂着地上的细纱碎石,模样愈发的难看起来,像极了阴曹地府里的亡魂一般。
    曹智圣的怒骂声很大,言语之间充斥着怨恨。
    从城外走进兰阳县县衙的朱允熥,不禁皱起眉头。
    县丞惶惶不安的束手束脚挤到皇太孙的身边,看了一眼趴在县衙大堂里像个疯子一样的曹智圣。
    没眼看。
    县丞低头小声道:“殿……殿下,这这……就是本县曹县令。”
    太监雨田皱着眉走到兰阳县县丞眼前,挥手一指大堂里:“这不是个疯子?”
    兰阳县丞眨眨眼,这话实在是不太好回答。
    朱允熥却是挥挥手,眉头已然放下,目光平静的看着在县衙大堂里不断胡言乱语的曹智圣。
    朱允熥轻迈脚步,走向县衙大堂。
    雨田立马赶了上去,始终都挡在皇太孙眼前,似乎是唯恐叫这大堂里的疯子给冲撞了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终于是走进了兰阳县县衙大堂,想要好生的看看这位能做出炸堤决定的蠢货到底又在发什么疯。可是紧张兮兮的雨田始终挡在眼前,朱允熥不由一急。
    抬起脚就踹了上去。
    雨田立马捂着屁股蹦到一旁,脸上还配着谄媚的笑容。
    朱允熥冷着脸,终于是看清了还趴在地上,嘴里胡言乱语的曹智圣:“你就是兰阳县县令曹智圣?”
    尽管曹智圣早就察觉到了有人走到自己跟前,可是听到这一声询问的时候,还是微微一颤。
    低着头的曹智圣吞咽了一口唾沫,嘴里依旧是不改先前。
    “都别想活了……都别活了……”
    朱允熥脸色愈发的阴沉,到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蠢货一点也不蠢,他这是在演戏呢,要争取了待价而沽,让自己留他一条狗命。
    朱允熥脸上的阴沉一瞬间消失不见,更是俯身道:“不让谁活了?”
    问完之后,朱允熥站直身子,双臂环抱胸前,好整以暇的注视着突然之间安静下来的曹智圣。
    大堂外,随行的官兵还有在张辉带领下的锦衣卫,已经是被一旁始终担心疯子会冲撞太孙的雨田召唤下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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