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亲生父亲都没料到这个说法,下首的众外臣又如何能料及呢。
    是以满殿泱泱数十人,眼珠子惊得快掉下来了还一直愣愣地望着沈纵颐。
    沈纵颐神态平静,背脊直挺,站如青竹,通身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忽视的气势。
    望着如此储君,皇帝定定地愣了几秒。
    他似乎也觉察出女儿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那种变化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心痛和不舍。
    这是他和皇后唯一的亲生女儿,最宠爱最器重的女儿。
    但是
    在沉国臣民前,她得先是储君,而后是女儿。
    皇帝坐回龙椅,长眸微微闭起,眼角褶皱更深了:过了冬满打满算你不过十四,朕如何放心将十万大军交付于你?
    沈纵颐抿唇:儿臣一人自不可,是以臣请陛下允我另带二人。
    谁?
    五世子沈合乾,丞相府陆叔兢。
    什么?!陆叔兢名字刚落,底下的陆丞相不由惊呼。
    他一把年纪了,持稳持重几十年,未曾想还有殿前失仪的一天。
    抖着唇,陆丞相紧接着拱手向皇帝请罪。
    皇帝轻轻挥袖,免了老丞相跪拜的举动。
    他出声替众臣问道:为何是这二人?
    那自是因她亲眼见过这两人在战场上义勇无敌的模样。
    父皇死后,先是陆叔兢自请上沙场,打了几场绝处逢生的胜仗后惨烈战死。
    而后是沈合乾,从皇宫到战场,以新帝的身份吸引了敌国空前剧烈的反击,也为皇城留得一线喘息,更为她的逃跑劈开了一线生机。
    彼时沉国败势已成定局,陆、沈二人倾尽全力,到底为沉国多续了两年的国运。
    挽大厦于将倾,此二子大才尚未充分发挥便命陨战场,实是可惜。
    沈纵颐拱手,儿臣自有定夺,陛下若不放心,且允儿臣即日赶赴边关,为国打一胜仗定心。
    伯乐相马,伯乐其本身也该有令人信服的本领。
    她太年轻了,她的年纪是最大的阻碍。
    皇帝低沉出声,战场并非前朝,可并非你鼓唇弄舌便可拔得头筹的地方。
    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警告下掩盖的深深担忧。
    沈纵颐却神情坚定,拱手弯腰,深揖道:请父皇允了儿臣。
    皇帝抿紧唇瓣,手掌紧紧握着龙椅扶手。
    没有等到回答,沈纵颐起身,转身,对诸大臣做深揖:请诸臣公允我。
    殿光堂堂,殿顶高耸,君臣缄默。
    沈纵颐咬牙,迅速回身,撩开下袍向皇帝噗通跪了下去,她双手叠加,呈过头顶,高声道:请!陛下允我!
    良久,一道苍老的叹息从殿下传来。
    陆老丞相跪了下去,双手叠加呈过头顶,道:臣信殿下。陛下,臣请允。
    文官之首已跪,满朝文武皆跪,齐声:请允。
    皇帝神色复杂,他不是不信沈纵颐有打胜仗的本事。
    可是他究竟是位父亲。
    任旁人说尽万无一失的事,但只要还有一丝发生意外的可能,他从心底便开始犹疑。
    俯瞰着整座殿堂黑压压跪着的臣群,为首的老丞相那从官帽里逸出的几缕白发是如此刺眼。
    陆叔兢是丞相的老来子,向来宠惯无边,如今叫他也跟着上战场这老头的心也疼罢。
    皇帝无声地长叹,他疲惫地用手掩住脸,声音从掌中传出,沙哑无比:允。
    沈纵颐并无喜悦,她再次深深拜了一礼,低声:多谢父皇。
    她起身,转而面对臣群,深揖:多谢诸公。
    陈公公把老丞相扶了起来,众臣也都随之站起。
    满殿的人这时都望着阶上面庞稚嫩的储君,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宛若为其披上天服。
    民间尽道储君殿下为神女降世。
    那么,沉国该是有救。
    沈纵颐用了少许午饭,紧而朝上书房赶。
    待她到时,只见一身明蓝锦衣的陆叔兢折着一根笔直的梨树枝唰唰劈砍着花丛。
    那花丛早已在凛冬里枯败,被数枝折磨得纷纷落下灰脆的枯叶。
    枯叶本在少年锦靴下积了一圈,又被他抬脚毫不留情地碾碎。
    冷风吹过,扬起的碎叶拂过雪白绣金的锦靴,靴主人停于陆叔兢左后侧,冷不丁唤了一声:陆叔兢。
    千辛万苦等待的声音甫一入耳,便好似个机关止住了陆叔兢的动作。
    他呆滞了两息,眼光里尽是被摧毁的碎草断枝,后悔劲涌上心头,只道自己怒气冲冲的模样全叫沈纵颐看去了,以往精心打造的形象毁于一旦。
    陆叔兢一壁在脑中想着补救的方法,一壁以淡定自若的姿态转过身,笑对沈纵颐道:殿下您真来啦?臣完成了您嘱托的事,也正要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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