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庄清河又做了那个被众鬼残食的噩梦,他在一片黑暗中猝然醒来,像一个裸露没有被包扎的伤口。
    梦里的人都看不清脸,却一个个都要杀他。
    几个呼吸之间,还尚且淌着冷汗,他吐了两口气,将梦魇压回去。
    然后转头,看到庄海洋在他身边睡得香甜,因为侧躺的缘故,他脸颊堆出一小块稚气的软肉。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庄清河抬起手,映着暗白的玻璃窗,看着手链上缀着的那个小小的逆十字架。
    逆十字架,意为谦卑。手握逆十字,就像手持利剑。
    一往无前,胜负皆傲。
    第二天吃完早饭,庄清河看了看庄海洋,说:“头发长了,哥哥带你去剪头发。”
    稍微收拾了一下,他就带着庄海洋出门了,去了一家挺有名的造型室。
    托尼老师很快过来了,庄清河闲着没事,在一旁的位置坐下翻手边的杂志打发时间。
    庄海洋没有什么安全感,在陌生的地方总是不安。非要看着熟悉的人,眼睛一下都不移开。
    他隔一会儿就扭头看看庄清河,理发师只能不停地把他过于活泼的脑袋一次次扳正。
    庄清河视线盯着杂志,头也不抬地指指镜子,说:“从镜子里看我。”
    “哦。”庄海洋很听话,从镜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就不用一次次扭头了。
    哥哥好聪明。
    过了半个小时,头发剪得差不多了,庄清河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待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想吃什么?”
    庄海洋很高兴,说:“牛牛。”
    牛牛就是牛柳,他总这么说。
    庄清河笑了笑,说:“好。”
    带庄海洋剪了头发,吃了饭,又领着他去抓了几个娃娃,然后才开车一起回家了。
    停好车,两人穿过林荫道往房子方向走,庄清河迎面看到了邓昆。
    “你怎么来了?”庄清河打发庄海洋去一边玩,让他别跑远,然后才问邓昆。
    “许僭越来南洲了。”
    庄清河反应迟钝似的,麻木地眨了眨眼,嗯了一声。过了几秒,他才再次出声:“是啊,我生日快到了。”
    邓昆没说话。
    庄清河垂眸出了会儿神,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的?见到他了?”
    “嗯。”
    “那个疯子又干什么了?”
    “没什么。”
    庄清河点点头,看向不远处蹲在草丛里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庄海洋,对邓昆说:“你回去吧,我这几天得多陪陪海洋。”
    虽然他什么都不懂。
    邓昆离开后,庄清河向庄海洋走去:“海洋,你在干什么呢?”
    “哥。”庄海洋抬起头,捂在一起的手露出一点点缝,给他看,说:“你看,蚂蚱。”
    “嗯。”庄清河看了眼那只蚂蚱,拨开他的手,说:“天黑了,它该回家了。”
    庄海洋看着那只蚂蚱从自己的手心里跳出去,跳进草丛中,几个飞跃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们也该回去了。”庄清河拉起庄海洋的手。
    多云的黄昏,天是灰蓝色的,他们在一片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往房子走去。
    “海洋。”
    庄海洋转头看着他,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庄清河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庄海洋的手。
    暮色越来越深。
    吃完饭,庄海洋坐在门外屋檐下发呆。庄清河走过去,陪他一起坐着。
    庄海洋经常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傻问题,大部分人对他都没什么耐心,只有庄清河例外。
    不管庄海洋跟他说什么傻话,庄清河都句句有回应。
    庄海洋问:“哥,人的鼻孔,为什么朝下?不朝上?”
    庄清河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表情认真道:“你想啊,鼻孔要是朝上,那一下雨,水不就灌进去了嘛?”
    庄海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问:“眼睛为什么长在前面?不长在后面?”
    庄清河:“眼睛长后面,那人就得倒着走路,多累啊。”
    庄海洋接着又问:“耳朵为什么,长在左右,不长在前后?”
    庄清河:“长在前面挡眼睛,长在后面妨碍小姑娘们扎辫子啊。”
    接下来庄海洋又问了许多这种稀奇古怪听起来有些傻的问题,庄清河一直很有耐心地回答他。
    突然,庄海洋:“为什么,我笨,你聪明?”
    这次,庄清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海洋,你不笨。”
    庄清河说过很多谎,他总能把谎言说得很高明,让人难分真假。可此刻,面对全世界最好骗的庄海洋,他的能力却失效了。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鼻孔为什么朝下不朝上?庄海洋为什么是个笨蛋?
    这些事是讲不明白的。
    许久之后,庄清河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有哥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庄海洋蹭到庄清河怀里,庄清河抬手揽住他。落叶无声,两人背影有一种相依偎的孤寂。
    秋天过去,快要入冬了。
    第58章 凡事先找找别人的原因
    很快就到了庄清河生日当天,这天气温急降,孟书灯出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换了一件更厚的外套。
    生日宴是在郊外庄家的老宅办的,孟书灯自己开车过去,按请柬上的时间准时到达。他被陶管家领了进去,却发现现场一个宾客都还没有,只有宴会筹备公司的工作人员在忙碌着布置现场。
    “来了。”
    孟书灯回头看去,看到庄清河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他今天穿着很正式,修身的黑丝绒西装,里面是银藕色的丝质衬衫,这种衣服的材质令其动作之间闪着一种矜贵又低调的光泽,让他看起来气质清贵,像一只黑天鹅。
    “嗯。”孟书灯看他走近,问:“怎么还没人来?我是不是来早了?”
    “没。”庄清河揽着他的肩,两人往后面去,他说:“我特意让你早点来,想介绍一下我弟弟给你认识。”
    两人从后门出去,庄清河喊了一声:“海洋。”
    庄海洋从灌木后面探出头。
    庄清河:“过来。”
    庄海洋丢掉手里的小草,朝庄清河走了过去。
    “这是孟哥哥。”
    庄海洋很听话地喊了孟书灯一声,然后就又钻回灌木丛后面去了。
    庄清河和孟书灯在屋檐下的长椅上坐下,渐渐下沉的日光无遮无拦地照下来,照到庄清河脸上,给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蜂蜜似的浅金。他说:“海洋有些怕生,今天人多,我估计也顾不上他,你帮我看着他一点。”
    孟书灯性格敦厚又有耐心,让他陪着海洋,庄清河最放心。
    孟书灯想,今天人多嘴杂的,庄清河应该是怕庄海洋受欺负或者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他点头答应,接受了这个请求。
    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孟书灯也很信任庄清河,甚至到了有些依赖的程度,有点像社恐对社牛的那种依赖。
    两年前跟着庄清河到国外时,他虽然已经从安安就是庄清河的诧异中抽离出来,但是因为听到过关于庄清河的传闻,所以他当时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发怵。
    可随着接触他发现庄清河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对他也很好,连孟书灯自己都搞不清原因。
    在工作上,庄清河同样看重他,没多久就交给他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孟书灯第一次独立做项目,自然是很重视。
    他几乎是熬尽心神做出了那份策划书,然后拿给庄清河看。
    当时庄清河蹲在凳子上啃桃子,他一手拿着桃子,一手把策划书从头翻到尾,表情越来越凝重。
    连带孟书灯的心都跟着提起来了,问:“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庄清河放下策划书。
    孟书灯闻言,心里一慌。
    这时庄清河又说:“你怎么能一开始就交这么完美的方案?”
    “……啊?”
    庄清河勾住他的肩膀,说:“孟书灯,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知道吗?就是太实在了。”
    孟书灯还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庄清河问:“你面对的是甲方,我问你,甲方是什么?”
    孟书灯想到网上的说法,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回答:“是爸爸。”
    “……”庄清河眨了眨眼,怜爱地摸摸他的头,继续教诲道:“甲方跟我们对接的那些人说白了也是拿工资的,他们的工作职责就是指手画脚挑毛病。没毛病也要硬挑,不然怎么能显得出他们有用呢?”
    “所以啊,”庄清河指了指策划书上几个地方说:“把这些地方改一改,留出三到五个明显有待改进的地方让他们挑去。”
    “还能这样?”孟书灯有些惊讶,这种做法他简直闻所未闻。
    “嗯,为什么不能?”庄清河反问,接着又说:“等他们指出来之后,你再改两次,三个回合我估计也就差不多了,最后改回现在这个原版。在这期间,记得请他们吃几次饭。”
    孟书灯按照庄清河说的做,果然推进得很顺利,而且非常高效,省出很多没必要的沟通和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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