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庄清河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满手的黄,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用湿巾擦了擦手接起来:“商老板,什么事啊?”
    商珉弦在那边顿了顿,说:“把你今晚的时间空出来。”
    庄清河想偏了,迟疑了一下问:“你想干什么?”
    商珉弦没理会他一脑子乌七八糟的想法,说:“我待会儿发个地址给你,晚上有个局,引你见几个人。”
    “嗯?”庄清河坐直了,问:“你这是……”
    他没想到商珉弦真的会帮他,前天在饭局上,他也不过只是希望商珉弦当下能表个态帮他解围而已,没想过真有后续。
    至于后来装可怜,他只是觉得,那样一个秋风萧瑟的晚上,自己又被灌酒,又被调戏。
    而罪魁祸首商珉弦要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愧疚感,那也太不像话了。
    但是商珉弦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冷漠和寡情,但说过的话也确实都算数。
    果然,商珉弦冷哼一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满嘴跑火车的。”
    庄清河被批评得有些羞愧。
    商珉弦接着又问:“清恩的资料准备得怎么样了?”
    “资料……”庄清河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合并工作的资料。他马上说:“已经在清算了,差不多要一个多礼拜吧。”
    其实还没开始。
    因为他本以为等商珉弦回过劲儿来,合并这事肯定就是不了了之的结果。
    商珉弦语气有点不耐,呵斥自己下属似的问:“你们效率怎么这么低?”
    庄清河被训得没话说。
    “这样。”商珉弦那边自顾自做了决策,说:“我派一个小组过去协助你。”
    庄清河迟疑了一下。
    “只是协助,你想什么呢?”商珉弦知道他想什么似的,开口有点不屑:“庄清河,你防我?你那小破公司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一句话给庄清河干哑了。
    那倒也是,同体量级的小破海星商珉弦说买就买,自己这家小破公司甚至都不值得商珉弦浪费脑细胞。
    小破公司的小老板庄清河弱弱道:“我不是,我没有……”
    商氏集团的大总裁商珉弦哼了一声:“我不喜欢效率太低的合作伙伴,你记住这一点。”
    “好……”庄清河揉了揉太阳穴,他说:“我知道了。”
    “嗯。”商珉弦嗯了一声后,又停顿了一会儿,说:“晚上七点半,按时来,不准迟到。”
    庄清河:“嗯。”
    挂完电话,庄清河继续低头拆螃蟹吃。
    “还吃?不是待会儿要出去吗?”邓昆嘴上这么说,手里还是在不停帮他拆螃蟹腿里的肉。
    “那种饭局,”庄清河吃了口邓昆剥出来的蟹肉,说:“都是些中看不中吃的场面菜,根本吃不饱好吗。”
    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我得去洗个澡。”
    “这个点儿你洗什么澡?”邓昆不解。
    庄清河闻了闻自己:“这一身姜醋螃蟹味儿,我怕给商珉弦闻饿了。”
    “……”
    庄清河洗完澡就出门了,香喷喷地准时到场。他一到会所的那个厅里,就看到商珉弦坐在休息区一角。现场已经有不少人在了,都在三三两两地交谈。
    而商珉弦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那,游离众人之外。
    庄清河站在门口,就这么远远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商珉弦身上总有一种和世间万物都隔离开的疏离感,那种感觉是破次元的,仿佛他不属于这个维度。
    压倒性的身份差本该让商珉弦成为一个众星捧月的人,但是他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冷调又让人望而却步。
    就像一个灿烂夺目的冰雕,远远看着觉得美丽耀眼,于是朝着他走过去。离得老远就感到刺骨的寒,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被冻僵了。
    如果有人抱着亲近的目的去靠近商珉弦,肯定会被冻死。
    只有庄清河例外,他身上揣着火种,不仅可以温暖自身,还想融化商珉弦。
    赵言卿也在,他本来正在跟人说话,看到庄清河后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抽了抽,神情十分微妙。
    这是继把商珉弦吐血那次之后,庄清河第一次见到赵言卿。
    庄清河走到商珉弦身边,提了提裤腿坐下,用腿碰了碰他,语气八卦地问:“赵言卿现在怎么这么丧啊?”
    商珉弦闻言看向赵言卿,丧吗?
    其实也不是丧,是沉稳了,还有些阴郁,跟浪批时代的他判若两人。
    商珉弦收回视线:“他的助理跑了,他就这样了。”
    庄清河闻言又看了赵言卿两眼,挑眉笑道:“助理跑了?我看他那样子,像是老婆跑了。”
    “……”
    商珉弦眼神复杂地看了庄清河一会儿,像是回忆到了什么似的,冷冷地呵了一声。
    “???”庄清河疑惑地看着他。
    商珉弦没说话,他只是又想到了两年前的事。安安“跳江”和孟助失踪差不多同时发生的,说到赵言卿,商珉弦就难免想起那时候的自己。
    庄清河说赵言卿看着像老婆跑了,这话其实也没毛病。赵言卿当时颓废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直接从花花公子变成了工作狂,看着像被夺舍了。
    他的一些行为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孟书灯失踪半年后,赵言卿还搬过一次家,从原本住的高级小区的大平层搬到了一个老小区。
    而自己那个时候,可能看着就像老婆死了吧。
    那段时间赵言卿他们俩才是真的丧,他和赵言卿一碰面,两人就坐一块儿比着丧。
    一个比一个丧。
    商珉弦一想起自己独自去墓园的那些深夜,心脏就忍不住抽抽,有种一颗真心喂了狗的感觉。
    而让他伤心难过了两年多的人,这会儿生龙活虎地坐在他旁边,还一脸兴趣盎然地跟他打听别人的八卦。
    商珉弦闭上眼。
    又想掐死庄清河了。
    过了一会儿,商珉弦才睁开眼,发现庄清河视线还落在赵言卿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言卿也察觉到了庄清河的注视,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然后继续盯着墙上的一盏壁灯看。
    尽管医生告诫过他不能再长时间盯着发亮物体,可他总是改不了。
    孟书灯失踪后,赵言卿披上“进取心”的外衣,似乎是想以此来麻痹自己,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两年中,他有三次因劳累过度而晕厥的经历。赵父不得不强制性让他住院休养,可是一旦趁护工不注意,他就会掏出电脑继续工作,赵言卿对工作的狂热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在这期间,赵言卿也独自去看过心理医生。
    还是之前那个医生,他对赵言卿行为的转变感到很诧异,最后分析他可能属于左脑解离。
    左脑解离就是强迫思维,赵言卿的症状表现在对忙碌行为上瘾,要通过不停思考让自己不去注意痛苦。简单来说,就是先一步让自己痛苦,以人为制造出的痛苦超越他真正想逃避掉的痛苦。
    而这种强迫行为,很有可能恶化成强迫性防御。
    赵言卿这次没有问医生自己该怎么办,他对自己能好起来这件事已经不抱任何期待。
    这个世界太黑了,一盏灯都不给他留。
    庄清河若有所思地看了赵言卿一会儿,就没再注意他了,正好这时大家也开始入席了。
    这种场合,引荐人很重要。商珉弦面子大,故而庄清河被接纳得很顺利。
    像他们这个圈子,有自己完整的价值体系,阶级驯化早已成熟。有专属的规则来甄别同类,并且隔离圈外人。
    这种场面聊来聊去,常年聊的都是一套相同的东西,大同小异,没有新意。
    这套话术体系存在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交流信息,判断对方懂多少,而是辨别对方的意识形态是否和自己相同。或者换句话说,对方是否愿意维护圈子里的那一套公认的价值观。
    而庄清河仿佛天生就掌握这一套规则,深谙其中道理。他似乎很懂得对方的欲念和顾忌,将这两者拿捏得恰到好处。
    总体表现十分游刃有余,进退有度。
    他的事情在饭桌上谈了个七七八八,有些不便明说的话,大家点到为止,也都心知肚明。
    席间商珉弦看着庄清河,觉得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还真是大。
    饭吃到一半,韩天一过来了。他进门后先跟商珉弦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看向庄清河。
    商珉弦:“你怎么来了?”
    “我约了人在这谈事,刚忙完。”韩天一拽了张椅子在商珉弦的另一边坐下,说:“听说你们在,过来看看。”
    在座的几个人都认识韩天一,或者说认识他爷爷,很快就聊了起来。
    其中一位戴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化的中年男人说:“说起来,韩少这个名字好啊,是不是韩司令取的?天一,所谓天人合一。还有说,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这名字,取得太有深度了。”
    韩天一翻起眼睛,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爸取的,没你说的那么玄乎。”
    接着,他自豪道:“我爸说了,天一、天一,就是我儿子天下第一。”
    “......”
    中年男人绞尽脑汁都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庄清河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偏头看了韩天一一眼,觉得这货有种令人一言难尽的憨。
    然后他就转开了视线,觉得自己的眼睛实在太小,容不下韩天一这尊这么大的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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