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灯没说话。
    赵言卿当他是默认了。
    “你是觉得我钱给少了?”赵言卿问他。
    孟书灯闻言,顿了顿才说:“跟钱没关系。”
    “现在又跟钱没关系了?难道你当初不是为了钱爬上我的床吗?”赵言卿歪着头笑,说:“还是因为说你是便宜货,你心里不高兴了?”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但也是事实,孟书灯无从反驳。
    自从上次的首映式被赵言卿毫不留情地说丑,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孟书灯都一直在遭遇来自赵言卿的语言攻击,他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缺点。
    刚才赵言卿问他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便宜的时候,其实他心里闪过了好几个答案,都出自赵言卿对他的评价。
    皮肤太苍白,身材太瘦,长得不好看,身体僵硬,眼大无神,笨嘴拙舌,没有幽默感,戴眼镜的样子像个古板的书呆子,床上技术差。
    都是在为他为什么这么便宜做解释。
    其实一开始孟书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便宜,反正赵言卿给的钱是够他用了。
    直到有一天,赵言卿故意让他替自己买了个包,送给一个他当时打得火热的模特。孟书灯看了那个包的价格,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很便宜。
    后来他接手了赵言卿的支票本,经常帮他开支票给那些人,那种价格差异就更直观了。比较起来,自己的成交价确实最低。
    这天,孟书灯被赵言卿要求留宿。
    完事后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两人躺在床上,孟书灯时不时吸吸鼻子。
    赵言卿扒拉他,问:“你在哭吗?”
    孟书灯惊讶转头,说:“没有,鼻塞而已。”
    赵言卿听他说话确实有鼻音,但是语气却是平淡如水,一点不像哭的样子。于是冷哼一声,躺了回去。
    孟书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又闹什么脾气。
    想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吸鼻子的声音吵着他了,于是就拼命忍着。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赵言卿应该是睡着了,就悄悄起身抱了毯子准备出去。
    “你干什么去?”赵言卿突然问。
    孟书灯吓了一跳,回头说:“赵总,我去外面沙发上睡。”
    赵言卿坐起来,冷着脸:“和我在一起睡很难受吗?”
    孟书灯皱眉看着他,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赵言卿的脑回路,怎么总把人往坏的方向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鼻塞,怕吵到你。”
    见他没说什么,孟书灯抱着毯子出去了。
    赵言卿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是睡不着了。
    赵总……
    孟书灯现在对他,只剩下这个称谓了。
    当年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赵言卿很爱跟孟书灯开玩笑。孟书灯名字里有个灯字,于是他就老管他叫小神灯。
    孟书灯则只是干巴巴地喊他的名字。
    有一次他玩心上来,把孟书灯堵在教室角落,逼着孟书灯叫他卿卿。
    那天,孟书灯被逼得脸都红了,憋了半天才叫出来。
    现在想想,好像都是很遥远的回忆了。
    其实赵言卿以前不是这么浪的,当年他也是一个纯情少年。
    一切改变是从他出国那天开始。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父母之所以坚持让他出国留学,也是有迹可循的。他们大概在他面前演够了恩爱模范,一刻都不想忍了,便匆匆把他打发出去。
    那天他父母把他送到机场,就离开了。而当天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航班取消。赵言卿懒得等司机来接,就直接在机场打了个车自己回家了。
    回到家时还不算晚,但是客厅空无一人,佣人也都不知所踪。他听到父亲在露台打电话,桌上放着电脑。
    这时母亲推门从卧室出来,穿着不太体面的睡袍,一脸春色,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贴在一起,举止亲密。
    同一时间,父亲讲完电话,也从阳台上进来了。
    然后,客厅里就形成了一个即使现在赵言卿回想起来,仍然非常割裂诡异的场面。一脸平静的父亲,偎着情人的母亲,震惊的儿子。
    当时赵言卿最惊讶的其实不是母亲出轨,也不是她居然把情人带回家,而是父亲居然一脸平静。
    后来母亲打发了情人,他们和赵言卿在客厅聊了一夜。
    他们向他坦诚了很多事,开放式的婚姻,玩伴的相处模式。
    赵言卿的世界观在那一夜崩塌,他一直以为他的父母是他一直以来看到的,那种和睦相爱的模式。不知道真相如此不堪。
    两个游戏人间的人,因为家族利益而选择联姻,资源整合,然后各自放飞在各自的花花世界,不仅不干涉,甚至还……交换玩伴。
    赵言卿是他们两个给彼此家族的一个交代。
    甚至不是后代,是交代。
    赵言卿的父母二人骨子里都是极端利己主义者,自私,冷漠,薄情,缺乏责任心,他们对自己的孩子也是这样。
    他们似乎也演够了和睦恩爱的戏码,年过四十的人,没几年可以肆意享乐的日子了,他们即将面对衰老。
    甚至没有选择一个更温和的方式,因为并不很在意赵言卿的感受,只是淡淡道:“你也十八岁了,这些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赵言卿坐在那,看着眼前的两张脸,突然变得陌生,而自己好像是在一场噩梦里。
    一个孩子,突然觉得父母可怕,可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哦。赵言卿心想,原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因为爱啊。
    他好像被撕裂了,整个人都轻了。
    那天他没在家停留,又拖着行李一个人回了机场。
    那年他十八岁,在机场休息室坐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那场大雨终于停了。
    他去了洛城,往后四年都没有回来过。
    他在最稚嫩,人生观尚且未完全成型时,遭遇到了父辈的打击,在他面前揭露出了一个无比丑陋的真相。
    他的自我存在尚未坚定,丑陋的真相便已不期而至。
    少年的认知和现实的割裂产生的落差令他无所适从,从而延宕且扭曲。
    孩子对父母的模仿是与生俱来的,当他还没有成为一个具有完整坚定的三观的个体时,他会不自觉去模仿父母的言行和价值观。
    然后强迫自己接受父母的言行,哪怕知道那是错的。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拥有某种他并不支持的特质,并且因此享受其中时,他就会产生摇摆感。
    所有东西都乱套了。
    这种来自身边人的打击的那种冲击力则非常巨大且可怕的,这是一个人被活活打碎再重塑的过程。
    这个重塑过程十分重要,它奠定了一个人往后的性格。
    有些人完成重塑,脱胎换骨。有些人重塑失败,偏离轨道。
    赵言卿是个重塑失败的人,所以哪边都不能自处,哪边都不能信任,从而变得十分别扭,乃至扭曲。对于自己的行为,他心中始终无法自洽,更加做不到自我和谐。
    可是前面又漆黑一片,他看不到方向。
    这个深夜,赵言卿又犯病了,他突然很想听孟书灯再叫他一声卿卿。
    第9章 谁也别说谁缺德
    庄清河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留了两颗扣子没扣,露着纤长白皙的脖子。外面是黑色的休闲西装外套。他本来就长得过分好看,黑白搭配的简洁装扮使他那张脸更加夺目。
    他脚步生风,走出了视万物为无物的张扬气场,脚下的皮鞋发出趾高气昂的高调声响。
    施光跟在他身边,汇报自己查到的消息,说:“陈元典公司破产后,他的妻子也患癌去世了。”
    庄清河闻言脚步顿了一下,他转头,问:“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
    庄清河没说话,眼珠下睥,面容森冷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像是惋惜,道:“还是迟了,没赶上。”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家住宅门口,施光隐到一旁,庄清河则很守规矩地摁了摁门铃。
    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来开门,见到站在外面的庄清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蹙眉问:“你哪位?找谁?”
    庄清河的视线在陈元典脸上停留了两秒钟,在他不耐烦前开口,慢条斯理道:“啊……我来推销万.能.钥.匙。”
    陈元典并未仔细听后面的内容,只是听到推销两个字便一脸厌烦地关上了门。
    关好门后他转身往回走,他的住宅面积颇大,整个客厅都很空阔,这是他公司宣告破产之后唯一留下的一点资产,挂在他岳母的名下才得以保全。
    此时客厅的墙边堆满了箱子,都是一些要处理掉的东西。
    他出国定居的手续再有一个礼拜就下来了,他在国外银行有存款,足够他安度余生。
    陈元典穿过客厅,走到书房门口,伸手准备开门的时候突然定住。
    人的大脑似乎有一个很神奇的机制,明明听到的内容就存在脑子里,但是因为抵触或不在意,而被人刻意忽略。
    陈元典直到摸上了门把手,刚才门口的年轻人的话才清晰浮了上来。
    “我来推销……”
    万.能.钥.匙!
    万.能.钥.匙?!
    陈元典猛地回头,视线穿过客厅望向门口。
    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咔哒声,是钥匙转动的开锁声。他整个都僵立住了,仿佛有蚁群从脚脖爬了上来,留下一串毛骨悚然的痒意。
    陈元典站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门从外面被打开。那个容貌优越的年轻人推开门,转着手里的钥匙走了进来。
    陈元典这才注意到年轻人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那人进门后转身将门关上,利落地反锁。
    “陈元典。”庄清河念着他的名字,距离他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双腿笔直地并立,眼中含笑地看着他。
    陈元典蹙眉不语,心里陡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和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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