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快看他的手!”
    姜玉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原来刚刚她和北沃国主推搡时,无意间蹭掉了手背上的深色傅粉,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她慌忙用衣袖遮挡手背,可那片刺眼的雪白还是被在场很多人瞧见了。
    “哼,我就觉得此人透着古怪,外貌上压根不像是金乌人,原来是大燕人假扮的!”
    “哎...这人不就是大燕太子的少傅嘛,我一年前在大燕狩猎场上见过他。”
    城楼上,曾经有几位参加过春蒐狩猎的北沃武将一下子认出了姜玉竹。
    北沃国主闻言抬起头,他眯起眼细细打量被大燕太子护在身后的少年郎,皮笑肉不笑道:
    “我就说大燕的太子怎么会护着一个金乌人,原来是你们为了赢,暗中勾结在一起使诈!”
    一时间,风向急转直下,那些愤愤不平的小邦国纷纷收声,满腹狐疑的望向金乌王。
    眼见事情败露,就在金乌王不知所措时,七公主乔黎狐推开众人走出来,扬起下巴道:
    “不错,姜少傅正是大燕人,可他已同我定下婚约,不日后我们即将成婚,姜少傅既然是金乌的驸马爷,当然算是半个金乌人。”
    金乌王忙点起头跟着附和:“确有此事,只是金乌最近频生事端,本王还未来得及和诸位分享这个喜讯。”
    刚刚得知自己喜讯的姜玉竹:.....
    看到太子骤然沉下的脸色,她只好暗中扯了扯太子的手臂,轻声道:“只是权宜之计,殿下莫要计较...”
    詹灼邺垂眸盯着温言相劝的小少傅。
    少年仰着头,鼻尖和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晕染开脸上涂抹的深色傅粉,一张小脸好似花脸猫,乌盈盈的黑眸泛着水光,清眸流盼,顾盼生辉。
    这双撩人心动的桃花眸子,真是走到哪里都能引得蜂缠蝶恋,不分男女。
    不过乔黎狐说的话,北沃国主显然不愿买账,冷笑说既然姜少傅和七公主还未成婚,那他这个金乌驸马爷的身份就不作数,此次对弈,理应除去姜玉竹的名次。
    “呵呵呵....”
    就在众人对姜玉竹的身份争执不休时,匍匐在地上的兰溯忽然间笑了,他的笑声桀桀,阴森恐怖,好似报丧的夜枭,不禁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国主,你说金乌王和大燕太子暗渡陈仓,可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担得上光明磊落吗?”
    兰溯摇摇晃晃站起来,素色衣襟沾染着大片的鲜血,他缓缓抬起头,冷冷盯着北沃国主,冰寒的双眸里噙着无尽的恨意。
    “你贪名图利,为了赢得比赛,又何尝没有在弄虚作假,诳时惑众...”
    “你敢...你敢...你若敢再说一个字,我会让你的族人们求生不得!”
    北沃国主脸上闪过惊慌,他急忙唤人擒拿住兰溯,可大燕太子一声令下,十余名玄月军拦住兰溯面前,伸手搭上腰间宝剑。
    这群玄月军身上迸发出肃杀气势,如一柄出鞘寒刃,让北沃武将心生忌惮,不敢上前。
    这时,兰溯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城楼上,第一句话,就炸起了一道惊雷。
    “其实,我是一个大昭女子,被北沃国主控制了七年...”
    “北沃国主以大昭族人性命相迫,命我周游列国,每到一个邦国,便在当地设下擂台挑战,我会在擂台上故意收敛锋芒,和对方棋手打成平局,而他则会出面游说那些邦国的国主...”
    “正如大燕太子所言,北沃国主会用城池当作诱饵,若有国主经不住诱惑立下赌约,我就助他取胜,赢走当地子民赖以生存的草场,牲畜,若是那些小邦国不从,他便有了出兵的借口...”
    “这些年来,每当我表现出不顺从,他便会用尽残酷手段折磨我的族人。如今,大昭人在北沃国就是最低贱的存在,可以被他们像牲口一样买卖,男子为奴,女子为娼,任由他们欺凌....为了族人,我只得听从于北沃国主的话...”
    兰溯说完后,她抬手解开了束在头上的盘发,一头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勾勒出女子独有的柔美轮廓。
    无论是城楼上各个邦国的国主,还是城楼下来自地北天南的百姓,皆被兰溯揭露出的真相震撼到无以言表。
    骨子里崇尚男尊女卑的北沃国,居然靠着一个大昭女子招摇撞骗,真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一时间,众人看向北沃国主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你...你满口胡言,是你想要名高天下,恳求我带你拜访各个邦国的棋道高手,你击败他们,是为了得到天下第一棋仙的名号。”
    见纸包不住火,北沃国主索性将全部罪责都推到兰溯身上,他冷笑一声:
    “大昭人阴险狡诈,他们百年前来到北沃避难,先祖好心收留了他们,可这群自命清高的大昭人却瞧不起北沃人,不肯与我们通婚,还将所有学识和本领都藏起来,迅速成为北沃最富有的一群人,试图在我们的领土上指手画脚,对于这种天生狡狯的大昭人,就要像对付豺狼一样拴住他们。”
    “我看满口胡言之人,是国主你!”
    少年的声音清脆明亮,如玉石相撞,掷地有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姜少傅从大燕太子身后站出来,少年明眸璀璨,怒视向北沃国主,振振有词道:
    “数百年前,北沃世代居于偏僻的荒芜之地,以游牧为生,曾是大昭的藩属国之一。此后,北沃从大昭那里学来如何畜牧,种植谷物,结束了漂泊不定的游牧生活。大昭覆灭后,不少大昭贵族逃至北沃避难,带去了珍贵的书籍和木棉子。”
    姜玉竹伸手指向北沃国主身上华丽的百兽刺绣绸袍,又肃然道:
    “草原上的各个邦国,若说在服饰和文化上最与中原贴近的,莫过于你们北沃一族,只是想不到你们忘恩负义,在搜刮尽大昭人的财富后,竟然像剥削牲口一样糟践他们!”
    众人闻得少年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后,不由地静默了。
    兰溯怔怔望向义正言辞的少年郎,她漆黑麻木的冷眸慢慢蓄起了光彩,不知不觉中,温热的泪水从眼角簌簌滑落。
    这么多年了,她凭借高超棋技,获得不少邦国权贵的青睐,可每当她向他们揭露出北沃国主的所作所为,这些人只会选择明哲保身,对她退避三舍。
    她的反抗自救,最终换来了满身伤痕。
    她与族人们始终困于人性最阴暗一面,窥不到一丝希望的光亮。
    直到今日,她终于找到了那星点之光。
    当着诸多邦国的面,北沃国主当然不会承认他对大招人实施的卑劣行径,眼见事态变得愈发不可控制,他准备在亲卫的掩护下溜之大吉。
    姜玉竹见状,忙抓住太子的手臂,急急道:“殿下,难道就让北沃国主这样走了,他回到北沃后,一定会杀掉所有大昭族人灭口。”
    詹灼邺拢起剑眉,他垂眸看向目光恳切的小少傅,淡声道:“北沃和大燕之间并无战事争端,孤无权出兵。”
    姜玉竹明亮的眸子一下子暗淡下来。
    太子说得不错,就算北沃国主残暴不仁,不配为人,可他仍是北沃的一国之主,他对自己子民所做的恶行,大燕亦无权插手。
    “瑶君,谢谢你。”
    听到兰溯出言感谢,姜玉竹转身看向面色平静的女子,愧意道:
    “你不必谢我,今天你当众揭露出北沃国主的恶行,日后肯定会受到他报复,不如...你和我们回大燕吧?”
    兰溯扯唇一笑,她轻轻摇了摇头,满头青丝在风中飘荡出凄凉的姿态。
    “不用了,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兰溯走到姜玉竹面前,俯下身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随即忽然转身走向城栏边,毫不迟疑抬脚迈上赤金阑珊。
    女子素色衣袍随风鼓动,衣襟上的血迹洇开猩红一片,犹若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血莲,摇摇欲坠。
    楼下的百姓瞧见了,顿时发出惊讶的呼声。
    “兰溯,你做什么,快下来!”
    姜玉竹疾步上前,她焦急劝道:“兰溯,万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不要走极端啊!”
    兰溯回眸看向满脸关切的少年郎,她凄然一笑,眸光异常坚决。
    “对付北沃国主那种暴虐无道之人,唯只有这种极端的法子...”
    女子傲然挺立,墨发飞扬,犹若琨玉秋霜,她目光平静扫向城楼下面容各异的族人,声音虽沙哑,却透出毅然决然。
    “我兰溯,愿以灵魂起誓,今日所说之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灵魂将会永生永世遭到地狱烈火灼烧。”
    一柄匕首从兰溯的袖口滑落,璀璨华光绽放在她布满伤痕的脖颈,血雾喷涌而出,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姜玉竹眼睁睁看着兰溯空灵的双眸渐渐失去光彩,那支离破碎身子随着呼啸北风向后倾倒,她忙伸手抓去,只触到对方轻飘飘的衣摆。
    血莲终是坠落山谷,香消玉损。
    是夜,金乌王庭举办上一场声势浩大的宴席,一来庆贺在围棋比试中赢了北沃,二来促进几个邦国之间敦睦邦交。
    酒宴上,灯火辉煌,众人推杯换盏,有说有笑。
    姜玉竹心中郁结,对眼前的美酒佳肴提不起兴致,借更衣离开宴席,独自一个人漫步在幽静的湖畔。
    空气中隐隐约约飘荡来丝竹声和欢笑声,湖底的鱼儿偶尔浮出水面,在平静的湖面掀起淡淡的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
    就好似兰溯的死,只能激起世人短暂的惊讶和同情,随后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
    毕竟在弱肉强食的大千世界,像大昭这样渺小的种族太多了,多到就如这天上的繁星,只要星光稍有黯淡,就被其他星子的光辉掩盖,最终退出史册长河。
    那兰溯的死,又有何意义呢?
    姜玉竹趴在冰凉的汉白玉阑干上,眉心深深蹙起,凝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忽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与太子那双脉络突起,充满张力的手掌不一样,男子常年执笔的手白白净净,五指修长有度,他的掌心垫着一张油纸,纸上白莹莹的酥油鲍螺在月色泛着油光。
    第52章 劫持上马
    姜玉竹转过头, 对上萧时晏一对明亮清澈的双眸。
    男子唇角衔着浅浅的笑意,声音温煦,一开口, 就冲散了湖面四周的冷气。
    “我见你在宴席上什么都没吃, 刚好看到一盘酥油鲍螺,想起你以前在书院里,最喜欢吃这种甜腻的点心。”
    姜玉竹淡淡一笑,她从萧时晏掌心拾起一块儿酥油鲍螺品尝,入口如甘露洒心, 舌尖微微一抿就化开了,口齿间弥漫起丝丝奶香。
    见姜玉竹吃了两块就不吃了,萧时晏剑眉微扬,关切问道:
    “怎么, 是不好吃吗?”
    少年平日里吃到美味的东西, 总是会享受地半眯起眼睛, 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好像午后晒着太阳的小懒猫, 慵懒又惬意, 勾得人想要捏一捏她雪白的嫩颊。
    可今夜的少年神情落寞, 只淡淡吃了两口, 眉间浅渊终未消散。
    姜玉竹摇了摇头,轻声道:“很好吃, 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你不必为兰溯的死感到自责,就算你今日没有赢她,她终究逃不出北沃国主的控制, 我想兰溯她是受够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才会在揭露出北沃国主的恶行后, 寻求解脱。”
    萧时晏清楚姜玉竹在忧愁什么,同窗三年,他深知少年平日里看似怡然的笑脸下,其实隐藏着一颗极为敏感的心。
    “不...兰溯从未想过赢,真正想赢的人,是下不出来她那般孤注一掷的棋。从始至终,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族人,她当着满城百姓的面自刎,不过是为了用世人的舆论,去阻止北沃国主继续对她的族人行凶作恶...”
    想到兰溯临死前决然的眼神,姜玉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感觉如浪潮般涌来,一浪又一浪,快把她快要淹没。
    “时晏,兰溯在死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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