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老徐等人说是编制转到了《中华物理》,但实际的工作场所仍在校对室。老
    何索性也将自己的办公桌,搬到了校对室,和大家一块工作。他
    们需要首先完成《中国物理》这边的校对工作,监督印刷厂印刷。然后在空余,才能负责《中华物理》这边的选稿、联系专家审核、与作者沟通等工作。就
    连工资,都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动。尽
    管如此,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包
    括实习生在内,所有人都干劲十足,每天忙得热火朝天也不觉得累。
    每选出一篇好稿子,每看到稿件中叙述一个新发明、新创造、新技术,都会让他们感到欣喜万分,真真切切为国家科技实力的提升而自豪。能
    将这些优秀的稿件选出来,不辜负研究人员的一番心血,让知识传播得更广,就是他们身为编辑最大的快乐。叮
    铃铃!办
    公桌上,对外公布的联系电话响了起来。“
    喂,这里是《中华物理》编辑部,请问您找谁?”老何熟门熟路地抓起电话问道。
    “我……我是柴易,请问何编辑在吗?”电话中响起一个男人激动的声音。“
    柴易,哦哦,是柴老师吧?《汽轮机冷启动胀差偏大原因分析及优化措施》的作者?您好您好,我就是何平啊,你是问章什么时候出……”老何脑子一转,立即想起了这是哪位,连忙热情地说道。“
    不,期刊我已经看到了!我一大早就跑到邮电局门口,刚开门我就进去买了,在里面看到了我的章,我只是……只是……”对面柴老师的声音越说越颤抖,说到最后,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听到对面的哭声,老何颇觉辛酸。他
    没有笑话对方的意思,对于这些中基层高校教师、研究人员,单位是没有那么多研发资金拨给他们的。很多人,一辈子就只能潜心研究那么一点点东西,从满头黑发,研究到头发花白,再到退休。这
    样的作者,他见得太多了。
    他们的生活普遍清贫,住着简陋的房屋,家里没有什么太好的电器。在单位里,他们也是最默默无闻的那一批,从来都是充当着别人的背景板。唯
    一可以证明他们人生价值的,就是他们手里那点研究项目。让
    他们可以告慰自己、告慰父母亲朋,他们这一生,过得还是有些价值的……
    这几乎已经成为他们的执念。
    无数作者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反复投递,锲而不舍。这家出版社不接受,他们就又送到那家,一家又一家就这样反复重复。稍
    微有哪家出版社表露出出版意图,他们就欣喜若狂。编辑们让他们怎么改,他们就毫无怨言,依照编辑意图反复修改,一次两次三次……
    有些作者,直到临终还在修改自己的论;有些作者,虽然明知道编辑在骗他,也无怨无悔;有些作者为了出版,甚至倾家荡产!凭
    生唯一心愿,就是让自己的论能付诸出版。
    所以当他们的字,真正印刷成铅字的时候,他们内心的激动,也往往是别人所无法比拟的。这真正是他们毕生心血的结晶啊!
    老何就不止一次,见到当期刊出版时,哭得死去活来的作者。很多时候,还不只是作者一个人哭,而是老婆孩子,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柴老师只是其一而已。“
    柴老师,你先平静一下,不要激动,我们慢慢说,不着急。”他熟练地闻言细语安慰着对方,慢慢地等对方情绪平静下来。好
    一会儿,对面的哭声才渐渐收敛,再次传来了柴老师的声音:“对……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没有,您这是正常反应。”老何笑了一声,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安慰对方。
    “何老师,我专程打这个电话来,就是想要感谢您,谢谢您,您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贵人。我和老婆商量了一下,买了一些土特产,通过邮局给您送来,希望您能收下。东西不好,主要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您千万别拒绝……”柴老师口中说着送礼,其实就跟在哀求一样。老
    何觉得喉头有些堵。
    他开口,声音都变了:“柴老师,您这是何必。我知道您想感激我,可是真的不需要这样,我选用您的稿子,是因为它的质量达到了我们期刊的要求,并不是……”“
    不!我知道我的稿子是什么水平。”电话中,柴老师的声音里透着无尽感激,“我看了期刊里,别人的稿子。国内部分我就不说了,但是看看那些以工大名义提交的稿件,我是真的惭愧,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原因我也听您说了,知道这是特殊情况,但说真的,能够看到我的名字,和这些真正的大师们排列在一起,我是真的高兴,就算是让我现在就死,我也无怨无悔了……”
    他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老何眼眶有些湿润,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道:“好的,我知道了。那你的礼物我就代表编辑部体同仁收下了。我也希望这篇稿子的出版,能让您的研究生活有一个大的改变,那会更让我感到欣慰。”
    “会的会的!今天学校已经找我谈话了,说是要给我加担子!”电话中,柴老师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欣喜欢快。
    老何脸上也不觉露出笑容。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编辑,最想看到的东西。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一名真正做学问的人,成绩不被埋没、人生得以改变,这就是他最大的快乐。两
    人又说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对方感恩戴德的感激中,挂断电话。老
    何靠在椅背上,双手相握,放在小腹上,仰头露出微笑,一脸满足。“
    又是一个?”老徐抬起头,了然地笑问道。“
    嗯!”老何不想说话,他此刻只想好好回味一下这种感觉。“
    这只是特例,他们是运气好,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有了。”老何提醒道。“
    我知道。”老何面带笑容,并不在意。《
    中华物理》的超高学术价值,很快就会被业界专家所了解。以后凡是想要证明自己的,都会指定将稿件放到《中华物理》上,再要像这次这样,让那些备用稿捡个漏,几乎不再可能。
    但那又怎样。他
    总是利用自己的职位,真真切切改变了一名作者的未来,这就够了。他
    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没能力拯救世界。
    能够偶尔有这么一次机会,就足以让他喜悦良久了。…
    …
    当老何在校对室接到柴老师电话时,总编也在办公室接听着电话。“
    小吴啊,你们和中华制造联办的那个《中华物理》,我看了,办得很好嘛!”电话中,响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用老人特有的缓慢声调,慢慢说道。
    “多谢席老夸奖,我们做得还不够,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总编裂开嘴,笑得很开心。
    席老是业内专家,平时想请他写一篇专稿都很难约到,现在主动打电话给他,这是多大的荣耀。“
    需要改进的地方呢还是有的,就比如说你们挑选的国内来稿,这个质量明显就不行嘛!不是知识结构老化,就是平平无奇,跟工大的稿子完没有可比性。两边的稿子摆在一起,这不是平白拉低了《中华物理》的层次吗?”席老不紧不慢地说着,语调没有变化。
    总编却听得满头大汗。他
    知道,这是老人在用这种方式,来对他批评。多半是因为觉得采用的国内稿件质量太差,拉低了国内物理学科研界的层次,有些不满。“
    是是是,这次工大的稿子确实是比较好,我们应该……”他不会在电话中跟对方顶牛,马上承认错误,准备事后再想法挽回。“
    不是质量比较高,而是非常高!”席老直接在电话中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听不出任何变化,“也是,以你的眼光,看不出来也不足为奇,这不是你的错,只是让你来担任这个总编工作,的确是有些太过勉强了!”
    总编吓得魂飞天外,连忙道:“席老,我知道自己学识不够。不过不是还有您们这些老专家吗,有您帮着提点……”“
    呵呵呵呵!”
    席老再次打断了他的辩解,喉咙带着痰音笑了几声:“我工作忙,哪有时间来提点你。我只是觉得,人啊,最贵的是要有自知之明。能力不够,还勉强要做超出自己能力上限的事情哪,就很容易犯错。好了,我也该吃药了,就聊到这里吧!”语
    毕,就听到电话中传来挂断的声音,席老已经挂了电话。
    “席老席老,您听我解释……”总编兀自抓着电话,不死心地喊了好几句,听到电话中嘟嘟的声响,终于颓然放下话筒。
    都是老徐那个老不死的!
    明明是他告诉我,这些稿子质量也就比国内高出一线,我才会犯这个错,都是他……
    叮铃铃!正
    当他怒火冲天,准备冲到校对室,将老徐还有那个该死的老何一道痛骂一通,就听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他
    以为是席老回心转意,连忙抓起电话,一脸谄笑道:“席老……”
    “我不是席老!我是邝睿,您这里是《中国物理》吴总编吗?”电话中,响起一个明显年轻了许多的声音。
    邝睿!
    吴总编顿时一凛。
    这位虽然不是席老,但席老毕竟是老前辈了,而这位邝睿却是五十多岁正当年的中坚科学家,在学术界的地位,丝毫不比席老低多少!他
    立即将腾起的火气重又挥散,用不亚于面对席老的谄媚态度,热情道:“原来是邝大师,我记得我们上期刚刚在大师专栏中发表了您的稿子,难道是又有新的章准备发表?”“
    就是这个事!我说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明知道要出《中华物理》,上面有一半都是中华制造的高水平论,为什么还把我的章放到《中国物理》上?今天我可是被同事们笑话惨了,都说我有眼无珠,明明《中华物理》档次高那么多,还偏偏把章发表在《中国物理》上。你们会不会选稿,啊!这样严肃的专业刊物也能搞得乌七八糟,简直是丢了我们物理科研工作者的脸!你要是干不好,那就早点换人,以免再闹出笑话!”邝大师年富力强,做事也是激进型,根本不跟他来虚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吴
    总编汗流浃背,又是鞠躬又是说好话,最后好容易才将邝大师安抚下去,保证在下期的《中华物理》发表一篇他的专稿,对方才决定不追究他的责任。刚
    刚应付完,电话就再次响起。吴
    总编已经有些畏惧了,可是能将电话直接打到他办公室的,一个个都是手眼通天,他就是想不接,也没有这个胆子。
    咬咬牙,他终于伸手,抓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中华物理》编辑部,我是总编吴晓飞,请问您是……”他一开口,就将姿态放得很低,生怕又是什么没遮拦的大人物。“
    哦,是吴总编啊,是您就好了。”电话中响起一个比邝大师还要年轻几岁的中年人声音,声音很客气,“我叫古安鑫,我投了一篇名叫《量子阱中弱耦合极化子性质》的论到《中国物理》……”
    “对对对,我同时也是《中国物理》总编。您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中科院物理所的古老师嘛。您放心,章已经通过了,正在校对,下期就会刊登。”吴总编以为又是来兴师问罪的,吓得脚都在发抖,这才长出一口气,欣喜地说道。
    “哦,您也是《中国物理》的总编,那就太好了!”对面也是欢快地笑了起来,“那就把这篇稿子撤了吧,我不准备发表在《中国物理》上了……”“
    不在我们期刊上发表了,难道是被国外期刊录用了?恭喜古老师,我这就……”吴总编愣了一下,随即大喜,为对方贺喜。“
    不是的,我是想将这篇章,发表到《中华物理》上!《中国物理》层次还是低了一些。”吴
    总编胸口如被重击,顿时感到一股热血上冲,胸口一阵发闷。
    “喂,喂,人还在吗?”古安鑫听不到回应,连声追问。
    “在!”吴
    总编咬牙撑住,还努力控制情绪,尽可能和缓地劝道:“古老师,其实《中国物理》也很不错,它的创刊时间更早,是我们国内首屈一指的物理学核心刊物。从学术层次来说,和《中华物理》其实不存在高低之分。我个人觉得,稿子登在《中国物理》上更合适……”“
    切!如果是以前嘛,《中国物理》马马虎虎也算可以,但是和《中华物理》比起来,那就太小儿科了。我的章要是不能等在《中华物理》上,那就没有发表的价值了。你直说吧,能不能换!”古安鑫不耐烦地问道。
    吴总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息了胸膛涌动的热流,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能!”“
    那好,那就麻烦您了,就这样吧,我要去实验室了!”说完,也不等这边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话筒刚放在,铃声又一次响起。吴
    总编满脸绝望,再次抓起电话,麻木地说道:“这里是《中国物理》编辑部,我是吴晓飞……”
    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大多数都是打来通知他,要求立即将他们原本预定在《中国物理》上发表的稿子撤下,发在《中华物理》上。间
    或,还有一些老专家们,打来夸奖《中华物理》办得好的。
    吴总编只能一次又一次,疲惫地应付他们的夸奖,同意将稿子换到《中华物理》上发表。
    直到邻近中午,电话才逐渐稀少下来。他
    盯着电话,等了几分钟,见没有新的电话打进来,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可
    正当他准备起身,电话还是响了起来。
    他无奈地接起电话,将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自我介绍,又再说了一次:“您好,我是《中国物理》编辑部总编吴晓飞,请问您是……”“
    吴总编,我是教育部宣教司的,想向您传达一下上级的指示。在
    听取了很多老专家的意见以后,部里经过郑重研究,为了促进《中华物理》健康发展,保证选稿的准确性和公正性,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中华物理》编辑部。
    现行的编辑人员暂时不变,从《中国物理》的编制中分离出来,未来经过考核以后,确定具备相应专业素质的会继续保留职务。而
    不合格的,则会被调任其他岗位。
    至于总编,上面会在广泛征求专家教授的意见以后,另行任命。同
    时对《中国物理》编辑部也做一番调整,裁汰一些不能胜任工作的编辑。
    另外对于您个人,上面觉得您负责《中国物理》多年,为期刊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所以经过部里认真研究,决定调您回党史办,这是组织上对您的信任。希望您能发挥多年的工作经验,在党史研究工作中再接再厉,作出更大贡献……”咣
    当!
    电话中吴总编的手中脱落,重重地砸在了办公桌上。他脚下踉跄了一下,直接跌坐在了椅子里,茫然地望着前方,两眼失去了焦距,良久才像一条受伤的野狼一般嚎叫道:
    “党史办!”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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