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被沈慈恩看在眼里,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碗,悄然离开了正堂。
    陆南星诧异地打量着继续垂首专注批改公文的男人,无意识地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回想刚进屋时他冷怒的表情和方才面带关心的笑意,真不知他这是唱哪出戏。
    萧祈安合上公文,见她又在习惯性走神,瓷碟内的樱桃去了大半,遂不满地轻叩桌面,打断了某人的思绪,“这是阿云写的信,关于船厂的内容比较多,你看看。”随后他又拿出一封尚未拆开的信笺,“这是元诩给你的信。”一并交给了她。
    陆南星欢喜地接过,先粗略看了看贺云写的内容。
    只说船厂在元诩和夷人的沟通之下,已经顺利建造出一艘框架。有了这艘船作为标杆,不断完善细节之余,已经安排批量制造各部位的零部件。而他自从接管了月港以来,利用这段时日将本地的户籍派人登记完毕,目前正在丈量土地,打算下一步重新规划和分配土地。
    萧祈安见她脸上笑意不减,温声说道:“我打算先让阿云在月港将户籍和土地重新整理分配后,再逐步改造泉州甚至周边的城池。另外,与夷人合作的尺度,以及商人应缴纳的税款,还想与你商议。”
    陆南星听他这般问,想到了后世闭关锁国后朝廷面临的困境,反问道:“大帅如何看待与藩国贸易往来?”
    “若对百姓生计有所助益,便大力支持。若遇野心试图侵略的藩国,务必用武力解决,且永不建交。”萧祈安喜欢与她面对面落座,心平气和地谈心,但又怕她劳累过度,伤了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身体。
    “那大帅又是如何看待士农工商社会地位的排序?”陆南星趁机多问些与她日后计划相关的问题。
    萧祈安冷嗤一声,“我生平最厌恶阶级地位。谁人生下来也不愿当奴隶,成王败寇各凭本事过活,想出身份限制用来巩固地位的人都该死!”
    “可……所推崇的那套理论却不这样想。”陆南星终究没指名道姓提到他的老师顾炎之,算是对于他方才回答令她满意为其留了些颜面。
    萧祈安见她又拿了一颗樱桃,直接将瓷碟移走,“我知晓你在说顾师父。他老人家出身书香世家,祖先唐宋时期皆做过官,自幼接受的观念与你我这等出身乡野之人不同。我虽也不认同他对于一些观念的推崇,但不可否认师父在读书育人这上头有丰富的经验。战乱过后,广开言路兴办书院刻不容缓,由师父操持我也能放心专注拟定作战计划。”
    他见陆南星随意应付地附和一声,调侃道:“彼时你在月港敌人眼皮子底下建造船厂,我虽无时无刻担心,却明白你这样未雨绸缪的用意。也不能因你鬼主意多且我行我素,而抹杀你的所有功劳。”说完此话,见她瞪圆了眼睛,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挑。
    陆南星冷哼一声,打开了手里的信笺,“我自然明白大帅话里的意思。就好比,大帅平日里性子阴晴不定,却仍旧无法掩盖您那过人的军事才能和识人之术。”
    萧祈安余光一扫,见信上写的全部是鬼画符般的夷语,且这女人的表情一改面对他时的冷淡,始终扬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一股强烈的自尊涌上心头,他将目光重新落在公文上,刻意不再关注她的表情。
    陆南星见元诩提到无屿岛上开始建造教会和市集,又吸引了诸多慕名而来的番商,他严格按照当初和她商议的税收名录征缴,等着她回去随时查看。最后则提到了,盼望她的病情能尽快恢复,等着她回去登上新造的大船。
    信中还提到:
    “那日,我将贺云那小子灌醉才得知你的闺名。
    南星这名字,的确比林猫儿要好听许多。
    在得知你的身份后,回想起你竟然在花不只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般胆大不要命的事,可见船厂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我在一日,势保船厂的一日。
    这些时日,不管白日里多忙碌,我都会去趟船厂。
    我日夜挂念你的病情,做梦都盼望着大船建造好的那一日,我将会扬帆起航去往应天与你相见。
    若你也挂念这里的一切,能否给我回信?盼。
    另祝早日康复。诩留字”
    陆南星合上信,元诩放荡不羁地靠坐在她身旁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虽说在月港的日子里,大多时候对他充满了提防,却也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这般了解自己的内心所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船厂,并且将她当初说的每一句话都记载了心理。踏踏实实地与番商合作,兴建月港贸易港口。
    面对这样的知己,她怎么能不感动。随着困倦渐渐袭来,她逐渐阖目,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月港白净的沙滩和淳朴的村落。
    萧祈安见她打了声哈欠,知晓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
    他压下心中想要说出的话,只道:“不早了,我去唤沈姑娘帮你盥洗。”见她困倦如此,还小心翼翼地折好信笺握在手中,遂调转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
    陆南星看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心底盘算着是否有机会提出回月港瞧瞧,她真的很想念友善的百姓和怀揣感激的船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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