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世界就像进入梦的世界──沉静、专注,仅听得到周围的声音。
    唯一不同的是,祈律感受到自己不断向下沉。
    「(我可以沉得有多深……到什么时候我会失去意识……)」
    从他跳湖起算,过了多久了呢?
    「(如果我结束了,是不是大家就……)」
    过长的等待时间,使他回想起往事。
    「(明明就沉了好久,为什么还没结束呢……)」
    他开始焦躁,似乎理解死亡前的难熬。
    「(等待死亡……也需要这么漫长吗?)」
    他想到祈音,越发担心司马懿的动态,奈何即将死亡的他无能为力。
    「(……如果我是鸟儿,是否可以捎个口信给她?)」
    鸟儿得以用最后之羽传递死前的遗言,他突然羡慕了。
    如果有谁看得到他的脸庞,他的神情肯定是悲伤得想哭,却比真正动情大哭还要丑陋。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真正的死亡可能不可怕,处于死亡前的状况才是最煎熬的,尤其是没有后路的时候。如同上吊者必会踢开木椅,窒息前的挣扎,他体认到了。
    「(我……根本……)」
    他欲流泪,泪水流入河中,化为其中亦可。
    一团温暖的仙气环绕着他,彷彿为将要失温的他包覆了厚实的毛毯,暖烘烘的滋味不仅暖身,也暖了心。
    「(好温暖……)」
    他心满意足接纳了这股暖流。
    「律哥……我找到你了。」女声的这句话,倾诉哪怕千辛万苦都不会放弃的决心。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祈律以手抚摸仙气,记忆专属于女声的气息。
    「我不在这里,是感应到你了……」女声温柔的语调,像是找回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细心呵护着。
    若女声是这团仙气,祈律正与她紧紧相偎。
    身为魔族,不被仙气所伤,还觉得仙气暖和,祈律直观地说:「我很高兴……在死前能感受到你……」他不禁怀疑濒临死亡时能够突破仙魔之别。
    女声不如祈律想像,发出温柔的劝说,而是以冷静沉稳的声调说了:「律哥,不要死。」
    「我也……不想死……」祈律道出心底话:「但是……我无法抵抗司马懿……被他控制……会让更多人死……所以我只能……」他沉痛表达:「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拥有力量……保护着大家……而不是受制于司马懿……」
    他希望自己是强大的,不论是肉体,还是心灵,甚至是力量……
    至少,帮助所爱的人们。
    女声聆听祈律的肺腑之言,柔声道:「律哥,你不会死的……」
    一团团的仙气簇拥着祈律,如一个个垂手可得的希望,让人兴起再度啟程的勇气。
    祈律想要呼唤女声,却不知道怎么说,怯生生地问:「一直忘记询问……你的名字……」
    如果没有死,他要处理很多重要的事情──他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我是棠晞……记起来了吗?」女声慢慢说,让祈律听得清楚。
    棠晞,破晓之时的棠花,日气初升照亮棠花,此时受露水滋润最是娇美动人,又不致炙伤了美丽的花瓣。以此为名的女人,可想见她是名窈窕淑女。
    祈律沉浸于美好的想像中,笑着说:「棠晞……很好听的名字……我会记起来的……」
    「律哥,我透过她感受到你……可以帮我找到她吗?」棠晞语气沉重,此事在她心中的严峻程度可能超过祈律求死。
    祈律对于突然的请託不知所措,不解问道:「『她』是谁……但你问了……我也……」他记得自己还在荒流河中。
    「你不会死的……」棠晞断绝祈律的多虑,将每团仙气输入祈律的身体之中。
    最后,祈律依稀听到棠晞的这句话:「我会保护你,律哥。」
    分隔线
    祈律睁开双眸,映入眼帘是美丽的天泉。
    泉水彷若来自天境,优雅流下形成美丽的瀑布,如半捲的帘掩饰景致。瀑布后方似有美人弹琴,与瀑布的哗啦声共构成天籟之音。雾气中瀰漫百花香气,浅浅扑过鼻尖是清雅淡香,没有俗艳花香的庸俗。
    他躺在草坪上,仅穿着内衬,在微寒的池边不觉发寒,还有些暖和。
    「(……这是谁的衣服?)」
    内衬材质柔韧,胸口开得较低,还有一股混着玫瑰的麝香气味。这不是他的衣服。
    他往一旁看过去,发现常穿着的衣服被放在一旁,已经洗过并摺叠起来,两根羽毛并平放于上方。
    「……这里不是荒流河吧?」
    环顾四周后,整排缕梅树就在不远处。
    他站在一株缕梅树前,这是他和郭嘉,即是和现在的祈音相遇的地点。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抚着头,感到相当纳闷。
    突然,一道怒吼从远方传来,划破静謐的梦华池:「你这大笨蛋!每次都这样,你就认为我只会衝动坏事吗!」
    「(是罗敷前辈。)」祈律一下就听出来了。
    「不顾我的想法,做着自以为好的事情,然后再说一切是为了我……你、你……」罗敷为之气结,并有些抽噎声。
    「……对不起。」耕父沉重致歉。
    「这不是对不起可以解决的!这种内疚感会一直存在心里,根本无法化解!如果、如果他出事了,你要我怎么活?!」罗敷已隐藏不住哭声。
    「罗敷……」耕父想要安慰罗敷,但遭罗敷伸手拒绝。
    「不要每次都说这种话,难怪笨弟弟跟你不对盘!遇事就想逃,一点肩膀也没有!」罗敷的拳头打在耕父的肩上,责备耕父的同时,也是伤感自己的无力。
    「……」耕父没有抵抗,任罗敷发洩,内心所想与罗敷相同。
    两人曾在天界有一定的实力,为了获取自由付出沉重的代价,即使表面接受,内心深处难免遗憾。特别是在想要保护重要的人物,心有馀而力不足时更感痛苦。
    「……两位前辈也在,这是怎么一回事?」祈律对两人吵架没有实感,疑惑地问:「……难道我真的死了?原来死后的世界是指梦华池,那也……」
    他抚着脸颊,有温度,捏下去也会疼,但很难确认自己是否活着。
    「……你好点了吗?」
    祈律听着音色,确定听过但又有些陌生,转过身看到熟悉的面孔。
    曲爷一脸凝重,衣服非平日常穿的粗布服,而是以上等蚕丝製成的袍装。虽然他披着普通的斗篷遮住大半的脸,但散发一般的货郎不会有的气质。
    「连曲爷都来了,到底是?」祈律越来越糊涂了。
    曲爷直接询问:「身体还有沉重的感觉吗?」
    「……没有了,感觉很轻盈。」祈律对曲爷凝重的姿态颇不习惯。
    曲爷观察祈律的神情,并握住其手腕,安心地说:「那就好。」
    「曲爷,这里是梦华村附近吧?还有您为何会在这里?」祈律一吐心中的疑惑。
    「……」曲爷仅是望着祈律的双眸。
    祈律不明白曲爷的意思,肃然回望之。
    未久,罗敷和耕父走了过来,两人见到祈律的身影,加快了脚步。
    「太好了……你终于醒来了。」罗敷感动地看着祈律。
    「两位前辈……」
    正当祈律将给予安心的微笑时,猛不防遭受罗敷的正面直拳。
    罗敷避开了鼻樑等脆弱部位,恶狠狠打在脸颊上,瞬间祈律脸颊微肿,还有青绿色的的瘀血。
    「疼……」祈律第一次遭罗敷动拳,深感这拳的威力。
    耕父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曲爷则眉头微皱,不一而足表达对祈律的关切。
    「知道疼了吧!」罗敷呿了一声,将关怀之情寓于这拳之中。
    「罗敷前辈……我……」祈律不知是否要感谢罗敷的手下留情。
    曲爷拿出治瘀散,让祈律抹上。治瘀散抹下去冰凉冰凉,有效缓解疼痛,祈律不致觉得说话都有些疼。
    罗敷不满表达:「下次再说那种话、再做那种事,我就直接把你抓回银湖村!」即使力量大失,要将祈律捉回去还是不成问题。
    祈律猛然想起此事,严肃提问:「说到这件事,平阳村……」
    「荆州乱成一片,路上都是仙士,之后还有异象,若非那位先生帮忙,我也带不走罗敷。」耕父解释。
    「所以……平阳村等……」祈律可想诛魔的结局而心情沉重。
    曲爷冷静地说:「有人去处理了,他们会尽量减少损伤。」
    罗敷抿唇问:「祈律,你最后是跳湖了吗?」
    「是。」祈律回应。
    罗敷叹道:「你的身体好冷,全身重到不行,差点以为救不回你了。」她还记得当时无助的绝望感。
    「幸好那位先生把你救出来,并烤火为你取暖,不然我们……」即使耕父对外人常持敌意,也必须感谢曲爷的及时援助。
    祈律不解地看向曲爷,问了:「……所以现在的状况是?」
    「过了数个月,外界传闻你已经死了。」曲爷简洁回答。
    「……数个月?」祈律不知该问睡了太久还是太短。
    罗敷点了头,「是啊,你一直醒不来,这阵子我都在跟耕父吵架。」
    「……那我为何会在这里?」祈律记得荒流河与梦华池有段距离。
    「那位先生说这里安全,把我们带过来这里。」耕父回復。
    「曲爷?」从两人的说法中,祈律察觉到问题,不禁怀疑眼前的曲爷不是他认识的曲爷。
    不待祈律提问,曲爷先提了:「……有件事情我想要问你。」
    「……什么事情?」祈律严肃地说。
    曲爷顿了几秒后,语气沉重:「你跳湖……是真心求死吗?」
    耕父和罗敷同样严肃,欲听祈律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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