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们自发送了许多?酒到军营,我还下?令让几个副将在?今晚安排些活动……”
    梅长君心头一动。
    “竟有这些……我可?要?再去看看。”
    她兴致盎然地起身出去。
    “早去早回。”顾珩坐在?房中,望着她的身影轻笑道,“我在?府中等你。”
    梅长君向后轻快地挥了挥手。
    在?夜色下?打马直奔军营。
    经过?多?日的守城后,她与将士们已经熟络了起来,一进主营便收到了许多?问候。
    “顾姑娘好!”
    “顾姑娘不是回城主府了么?怎么又过?来了?”
    一副将捧着酒坛道:“是顾将军让姑娘来寻酒?”
    身侧一人插言道:“什么姑娘……以长君大才,同样担得起一声将军称呼。”
    “就是就是,没看到人家腰间的兵符吗?快同我一起,唤一声将军。”
    “有理?有理?……这下?咱们翃都?便有两名顾将军了。”
    梅长君含笑望去。
    众将一人一个酒坛,齐刷刷地向她喊道:“顾将军好!”
    话音刚落,那名副将突然想到什么,憨厚笑道:“哦,国师刚刚被我们灌醉了……他问了声将军在?何处,就拎着酒壶出了营,但?是去的好像不是城主府的方向,将军要?不去看看?”
    “……好。”
    梅长君向副将指着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小径。
    越往深去,越发寂静无声。
    她循着雪上的足迹一步步走着,直到眼前枯枝交错。
    “这是翃都?之前荒废的果林……”
    梅长君有了些印象。
    她记得这儿栽种的树木繁杂,各式各样都?有,不过?到了冬天,加之无人看护,都?渐渐萧疏了。
    无尽枯木残枝中,远处一团红有些灼眼。
    梅长君眸光一亮,向那处走去。
    冷月从云层里探出头,洒在?火红的花瓣上。
    裴夕舟抱着竹箕,自雪上将这随风落下?的梅花拾了,还未直起身,便听?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夕舟拾这些花瓣做什么?”
    他身形一顿,缓缓起身,却没有回头。
    “酿酒……”
    平日里清冷的语调有些飘忽。
    梅长君走到他附近,便觉羌酒的香味扑面而来。
    “酿酒?”她望了望地上散落的酒壶,眸色悠悠,“羌酒辛辣,如烈火入喉,夕舟喝了这么多?,可?是醉了?”
    裴夕舟的耳根有些发烫,拿着竹箕的手倏然握紧,半晌,才轻声道:“没有。”
    梅长君含笑走到他身前。
    “这次的道术倒是识趣……”他仍垂着眸,低声道,“识人心,擅幻化,终不能一睹真颜。”
    夜风吹过?,带落梅瓣拂过?他薄红的眼尾。
    “还说没醉?”
    她凑到他眼下?,轻笑道。
    裴夕舟这才缓缓抬眸,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容时,睫稍微微一颤:“此?次最真。”
    半晌,妥协般地抿了抿唇角。
    “夕舟?”
    梅长君疑惑地看着他缓缓伸过?手来,从自己后方折下?了一枝极艳极静的梅花。
    他将花枝递来,一身素色曳撒如月华,薄唇绽出一个浅浅的笑:“给?你。”
    “千年万岁……”
    冷玉般的声音微哑。
    “唯愿一人,皓明皎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第37章 犹折梅花带雪归(二)
    裴夕舟保持着递梅枝的姿势, 没有再说。
    因他看到梅长君眼底已有泪滚落。
    晚风四起?,雪色连天,梅长君站在这灼灼梅树下, 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恍惚间,她觉得眼前的裴夕舟与记忆中的身影渐渐重合,却又有些不一样?了。他是个清冷的性子?, 前世多年,甚少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做过类似的举动。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 她以为自己?能?够分清两世之人, 想着最终分别后, 也能?将这场意外的相逢放在心里珍藏。
    可真的能?够分得清吗?
    折梅相赠,今夕何夕?
    她缓缓接过裴夕舟手?中的梅枝,一向冷静自持的心绪起?了波澜。
    一直静静望着她的裴夕舟侧头想了想,向前一步, 又将手?缓缓伸来。
    温凉的指尖轻柔地按在她的眼尾,一点点地向下抚摸,将泪珠抹去。
    “别哭。”
    他不由把声音放软了几分。
    “可是对年礼不满意了?近日仓促, 允你的玉簪还未雕好,过几日再给你补上。”
    醉得狠了,裴夕舟看不透梅长君眼底的神色, 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同何时的她讲话,只记得自己?说好要?送她一礼。
    “什么玉簪?”
    梅长君眨着眼看裴夕舟,一双蕴着泪珠的眸, 在这个混乱而?沉凝的雪夜, 透射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潋滟。
    他放下手?来时便?望见了这双眸, 也看见了她望着自己?时那专注而?复杂的眼神。
    梅长君蹙眉看着眼前人。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即便?是站在夜色中,也让人觉着身上有亮光。
    她还想继续问下去。
    “嗯……那日观南寺中,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你府里的女使便?闯了进来。”
    有这回事儿吗?
    梅长君闭了闭目,依稀记起?了当时的情形。
    她点点头,长睫敛去那说不清是喜是哀的眸光。
    ……
    短暂的安宁悄然而?逝。
    再次投身战火的梅长君根本无暇顾及他事。
    先前的几次战役中,翃都凭借着充分的准备才堪堪遏制住敌军,挺过了最困难的时刻。
    但敌军不会频繁送来喘息的契机,否则再拖上些时日,阳湖的援军就该到?了。敌军首领清楚地知晓,若不能?赶在这之前攻破翃都,等待他的将是彻头彻尾的惨败。
    “父亲的援兵还有几日可到??”
    城墙上,梅长君看着城下乌压压望不见尽头的敌军,对站在身侧的顾珩问道。
    “依我对父亲的了解,他应当在几日前就感觉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如今援兵未至,只有可能?是阳湖那边的敌军全力阻击,将回援的脚步生生拖住。”
    顾珩的伤还未完全养好,但军中将领折损严重,他已不得不亲身顶上。
    一轮又一轮的守城战开始了。
    梅长君已记不清自己?出过多少次城门,挥剑到?最后,眸中只余茫茫落雪,以及一片抹不去的殷红。
    在一次收兵时,敌军的一名将领似乎是咬死了她的身影,竟举着刀悍不畏死地往城门里冲来。
    梅长君察觉到?身后动静,正要?回身对敌,忽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穿雪而?来,剑尖在敌人的脖颈处轻轻一划。
    敌人无声向前栽倒,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穿着盔甲、神色清冷的裴夕舟。
    他对梅长君点了点头。
    身后城门已缓缓关上。
    “你怎么来了?其他城门情况如何?”
    梅长君收了剑,轻声问道。
    她已经有数日没有见过裴夕舟了。敌军一改往日攻势,对翃都的八个城门同时发起?进攻。
    梅长君仍守着最重要?的抚城门,顾珩伤势未愈,去了易守难攻的水关。翃都原本的将领们?也顽强地守着剩下的六处城门。但军中实在缺兵缺将,一向坐镇城中的裴夕舟只能?披甲上阵,带着机动的兵力看情况随时增援。
    “敌军已大幅退兵了。”裴夕舟浅笑道,“我带兵转到?抚城门附近,刚好看见你回城。”
    强攻数日,敌军终于决定再度休整。
    翃都的军营中,紧张的气氛也有了一丝缓和。
    好多兵士重伤回来,依旧带着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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