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以后天色很快地暗下来,街上只剩零星几个人影,蝰蛇远远地瞧着那两个游牧人进了一家客栈,又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这才转身离开。
    倒霉啊!今儿个没出手一件东西也就罢了,还被人使唤到这个时辰,跟屁虫似的,还没饭吃。
    蝰蛇快步跑起来——得嘞,抱怨也没用,谁让人家是官呢,谁让你被人抓住把柄了硬气不了呢?只是不知段爷爷让他跟的是这两位是什么人,他本不想趟这浑水的,但段择用他麻布袋里的东西作为要挟……唉!他当初也是趁着天黑浑水摸鱼,等天亮了才发现顺到手的竟是竹乡院的东西,那曾老板他可不想得罪,所以原本销货的路便不敢用了,怕被有心人发现报给竹乡院。他只想着随便找个冤大头将东西脱手,谁料点儿这么背让姓段的爷爷给碰上了!
    话说段择抢回了东西,一扭头进了饭馆就交给老明了:“跑堂的,看看能抵我多少账。”
    跟在后头的樊蓠都没来得及拦一下,“我还准备给曾老板还回去的!”当初以为敌人要打过来了,跑路之前毛小舞收拾了那些东西带着,仔细想想也是不问自取啊,够难为情的了……
    段择浑不在意:“没事没事,她的就是我的。”
    啧啧——“你们的关系挺要好嘛,难怪她那么听你的。”
    “呃……”
    樊蓠耸耸肩,“我回去了。”她可不能在人多的饭馆里多待。
    “哎我送送你?”段择追着她出来,正碰上蝰蛇回来报告消息,听到那俩人在哪歇脚以后,这家伙眼睛一亮伸手就把樊蓠拦住了:“哎,小夏,你不是说你熟悉西虏国的语言嘛,帮个忙?”
    “什么?”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樊蓠被带着来到一家客栈,段择满脸深沉地对招呼他的掌柜的摆摆手,“今晚来的两个牧民住哪间?”
    这精明的中年生意人被他一身军服唬得一愣,但仍小心问道:“军爷这是……”
    段择压低声音:“追捕要犯,掌柜的还是赶紧回话,其余的只当不知道为好。”
    掌柜的顿时瞪大了眼,视线触及后面的樊蓠,心里有点犯嘀咕了:这位小哥又是……咦?不对啊,若是男子也太精致了些?
    “还不说,让我和线人干等着?”段择一声低喝,吓得对方浑身一颤立即指了二楼,他便揽着他的“线人”长驱直入。
    这不是家多大的客栈,再者最近几月西北这边也没有多少住店的旅客,所以两人上到二楼立马就看到了只有一间房亮着灯而已。段择示意樊蓠不要出声,带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外,示意她听里面的声音。
    他们没有靠得太近,樊蓠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那两个“牧民”应该是在吃饭喝酒,他们说着正宗的西北话庆幸这次出门的顺利以及明天就要回去。樊蓠几乎要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放牧人了,就听其中一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说的确实是西虏语言!她隐约听到了“大街上”、“士兵”这样的词汇,猜想那人是在说街上巡逻的兵将很多,也确实如此,自打上次西虏偷袭兰岳城之后,相邻的土岳城这里也心有余悸地加强了警戒。
    又听到“计划”、“勇猛的战士”、“畏惧”这些话语,樊蓠心中一阵激动,哎呀他们俩果然不是一般老百姓吧!段择也早看出她神色有变,眼巴巴地盯着她——这家伙对于西虏语言只懂只言片语而已,所以才带上她来听墙角的。樊蓠也想把听到的告诉他啊,毕竟她不是军人不能作出更专业的判断,左右看了看,正巧旁边摆着一个盆栽,她便轻轻揪下一片叶子来,拧成条形在土墙上写字,绿叶的汁水刚好能在墙上留下痕迹,段择两眼一亮,忙冲她抱拳拜谢。
    里头的两人又窸窸窣窣地说起了段敬楼段帅,一人说他难缠,一人说他老了,然后又说起了他的长子同样骁勇……这是来八卦敌军统领的么?樊蓠有些无奈地在墙上写下“你爹你哥”。正听得无聊,关键信息又来了:段经南即将抵达,计划提前……樊蓠心肝直跳,赶紧在墙上写了。
    她扭头看段择:这是要有什么军事行动了?!对方眉头紧皱,挥手让她走开。樊蓠踩着小碎步飞快地走远了,直躲到楼梯口,眼看着段择抬脚直接踹开了那间房的门走进去,房里传出怒吼声和说话声,不一会又变成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我的店、我的店呐……”掌柜的和伙计抱成团缩在楼下小声抱怨着,完全无视樊蓠让他们去帮帮忙的请求。唉!怎么能指望他们呢?樊蓠纠结着自己是不是该凭着内力去帮把手,毕竟能来当奸细的武力值肯定不一般啊……这个念头刚起,立即被她掐了回去:想啥呢?你去不添乱就不错了,你打过架嘛?
    所幸没等她纠结够三分钟,房间便重归安静,两个牧民被摔出房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段择拍了拍军服上的褶皱稳步走出来,神情依旧凝重,“得抓回去仔细审了。”
    樊蓠从没有觉得他这样帅过!
    两个可疑人员被段择带回了军营,自然有土岳城军队里的翻译从旁协助审问,接下来没樊蓠的事了,她雀跃地回到涂奶奶家,直到躺上床都心情不错:嘿嘿,她今天算是抓住间谍了吧!
    谁料此事进展得并不顺利,第二天段择又找上了她。原来那俩被抓住了之后死不松口,满嘴流利的西北话尽是喊冤之词,刑也用了,但他们坚称只是喝多了酒说几句西虏国语言调侃而已,游牧人多在西北边境与西虏国交界处分布,懂几句邻国语言并不稀奇。
    “原本这等大事是该上报给守城将领甚至是大元帅的,但现在审讯毫无进展,逐级上报的流程便停在了方将军的下一级。”段择无奈摇头,军情不等人呐。
    “那、那怎么办呢?怎么会审不出来……”这种事难道不是要严加审问?难道电视里播的拷问间谍是骗人的?
    “已经用大刑了,那两人嘴太硬。无怪乎我的同僚为难,毕竟人家的行李包裹都检查过了,没有证明他们奸细身份的东西,仅凭我‘一面之词’,总不能真把人活活打死。”
    “这样啊……”樊蓠心里有点没底了,“不会、是……真的搞错……”
    “那你翻译错了?”
    “当然没有!”可是……
    “那就没有搞错。”这男人倒是很笃定。
    “可是我只是听到了一些词汇,并没有听清他们完整的对话啊。”樊蓠越说声音越小,“万一人家真的只是会说外语的游牧人,恰巧在议论战局呢……”不过,两国交战之时,两个普通的牧民却用敌国语言谈论战事,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段择抬手揉了把她的脑袋,“我不相信有那么多巧合。我跟他们打过,我知道那些人身体肌肉的力量、还有看着我们的那种眼神,我不会认错。”
    樊蓠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她甚至能明白,那是在生死的炼狱中烙印在这个人脑海中的图景,所以他真的不会弄错。她点点头,“但是,我相信你没有用啊,你的长官不信的话……要不你越级上报?”
    “暂时用不着。”段择微微一笑,“我跟他们说有人证,所以一大早这事就报给方将军了。”
    “哦,上报了就好。哎、哎?”
    “这不,得劳烦你这个人证跟我走一趟了。”段择揽住她大步向外走,院子里的涂奶奶正在喂鸡,看见他立即笑眯了眼。段择一边箍住挣扎的樊蓠,一边还能腾出一只手来热情地比划着打招呼呢:“老奶奶,我,我,带她出去一趟啊!您别担心,别,不用送了,走了,给您关好门了啊——别动,我给老奶奶关门呢。我们走了,您忙,您接着忙您的……”
    既然挣脱不开,樊蓠便顺势抬手摸索到他腋下,狠狠一掐!
    段择立即痛呼着缩回了胳膊,“你、你这刁钻的小手段怎么就那么多呢……嘶!”
    其实,不过是他自己降低了戒心罢了。
    不过此时樊蓠没想到这一茬,她正飞速调取有关方将军的记忆:土岳城守将方槐,他及他周边一干人等长年驻守西北,从未见过她这个四皇女。对了,她还有另一个“应梦仙姑”的身份呢,不知道他们……
    “别生气了,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这男人就像能看穿她的想法似的,“你的画像在西北这里没有传开,在军中更没有,段帅早把这事搁置了。”当初那个“搜影”成员按流程将“仙姑”的画像交到段帅手里,结果他的父亲大人呐,都没展开看呢听了那个鬼扯的故事便将画像丢回去了。“如此荒唐之事,也值得我军战士分散精力?你去回摄政王,我西北军大敌当前,是要训练、要御敌的,没空管他的梦中仙姑!”段择模仿着自己打听来的父帅大人的说辞,把樊蓠逗得直乐:这人这时候倒贴心了,那刚才抢人一样的行径是怎么说的?
    “我也没说不去当人证,你有必要拖着我就走嘛?”樊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听到了什么我自会如实讲出,你还生怕谁会往后缩一样。”
    段择讪笑,“是,是,夏姑娘自然是仗义执言之人。刚才是在下太心急了,毕竟长官还等着呢,军情紧急、紧急啊——夏姑娘请上马……”
    土岳城的守将方槐,在战场领兵方面并无大才,在治军方面也无功无过,不过倒真算得上是官场上的八面玲珑之人。见过了那两个被抓的可疑人,又听了樊蓠之言,方将军尽管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老弟”心存疑虑,但考虑到是段帅的儿子带来的,又是女扮男装,这里面也不知有什么秘密,于是立即决定开始蹴鞠——将两名嫌疑人火速交予段帅定夺。反正是元帅的儿子抓的,口口声声说是奸细、有阴谋,那就让人家父子俩去掰扯好了,毕竟“抓细作”这种大事就是要赶紧报给段帅不是嘛。
    这倒正合了段择的意,他与一队人马押送着那两个牧民、又带上樊蓠,赶往段帅所驻扎的宁岳城。
    樊蓠记得,段敬楼多年前曾见过年幼的四皇女,虽说她认为段帅不会对她有什么印象,但还是有些不安。
    很巧地,段择看着她的脸摇了摇头,去路边抓了一把不知道叫什么的乌紫色草叶,在手里捏出了汁液便往她面部擦。
    “什么?”
    “嘘、嘘!养护肌肤的,很有好处的,还能帮你把小白脸伪装起来。得罪了、得罪了……接下来你要见的可是段帅,老眼狠辣啊!”
    樊蓠瞟了眼在远处休息的其他人,压低声音问:“涂这个就能管用?”
    “能遮一点是一点啊。你没看出来,刚才在方将军那儿,他已经有点怀疑你的性别了吗?”
    樊蓠猛点头,又赶紧定住:“那你可得给我多涂点。方将军怀疑没什么,他一看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要是被你爹看出来可不得了……”看着段择认真给自己涂脸的样子,她倒起了点玩笑心思,“还不定以为你有多荒唐呢——‘把个女人扮成男人带在身边、带入军营,你还记得身为将士厉兵秣马的品性吗?成何体统!’哈哈……啊~”樊蓠猛地向后一缩。
    段择愣了下,反应过来,忙将草叶塞到她手里:“脸上差不多了,颈部也得涂上,你、你自己……对了,别忘了手。我、我先去那边看看。”
    他赶紧走开了,樊蓠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懊恼得想撞树:你那么敏感干什么?刚才那是什么娇喘啊喂?!
    面对段敬楼,樊蓠能感受到的压迫感要重得多了,元帅大营之内,守卫肃穆而立,段帅端坐高位,其下副将统领之众端坐,皆神情严肃地望向她和段择。好在樊蓠的角色是一个初次见到元帅的小老百姓,只要尽责地瑟缩着低头回话即可。
    不过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了一路上被黑布帘罩在囚车里的两个间谍,这时她才知道段择之前说的“他们嘴硬”是真话,“用大刑了”也是真话,因为那两个人真的已经浑身血污、奄奄一息了……说实话樊蓠心中有些动摇,被打成这样都没问出什么来,也许真的就没有什么?站在她前方的段择面对不耐烦的父亲和鄙夷的长官们仍旧言辞恳切、掷地有声,一旁的可疑人悲惨凄切的喊冤声也是令人心惊,樊蓠是真的不懂了,她该相信谁?她不知道,她只能认真地回答段帅等人的问题,据实以告,摒除自己的主观猜想,希望这些行军多年的人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最终,段敬楼等人虽然对段择仍心怀偏见,却还是认为此事要重视,即便只是发现了苗头,可只要有苗头出现,就得掐死。陆念远尚未离开,正在段帅军营中协助练兵,这家伙听完双方的说辞,委婉地表达了这种事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观点,并表示自己极其擅长审问,“如果段帅应允,末将希望参与审讯,今日必定给出答复。”
    段敬楼自然是答应了。段择和樊蓠也暂时留在了营中,并且段择向陆念远私下传了话,要他尽快撬开那两人的嘴。
    正午时分,樊蓠被段择带着一起去吃饭,她不知道元帅所领的军营伙食是不是比别处更好,她只觉得味同嚼蜡。
    段择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又纠结些什么,“我抓的他们,即便是错了我是说即便啊,也跟你无关,你只是传话,你传得没错你就没错。”
    “……谢谢。”他是想安慰她,不过这种事不是别人宽慰就能过去的,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答案。
    突然身边一阵欢呼,樊蓠抬眼就看见毛小舞端着一盆大菜在“夹道欢迎”中跑过来了,“怎么样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哎呀虽说让我这纤纤玉指沾了油腥是挺可惜,不过我做什么都是个中翘楚倒是真的!”
    这人现在倒是在军营生活中安身立命了,搁在一个月之前樊蓠还真是看不出来,估计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吧。樊蓠总算是由衷地笑了,“你不是说要趁这次机会捞军功嘛,就在伙房里捞啊,伙头军?”
    毛小舞一听不乐意了,“你这叫什么话?看不起我们伙房的?段帅说过,军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无可替代的用处,我们必须各司其职,这个军队才能立起来。没我们这些做饭的,”他悄悄指了下旁边的段择,“他,就算是他这么英勇的,饿着肚子去打仗那也横不起来!”
    “是,你说得对。我狭隘了,希望你继续努力,好好干,啊,争取拿到一个什么、‘伙房先锋’的称号!嘿嘿嘿……”
    “你!我懒得跟你说,你就这点见识了。我看灶火去,不看你……”
    看着毛小舞雄赳赳气昂昂离开的背影,樊蓠发自内心地为他开心:她当然不是真的看不上他现在做的事,故意逗他而已,当此乱世,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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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没更新了,抱歉呜呜呜~~~本绿绿最近在实习了,好忙的呀,想想以后要找工作的压力,感觉实习还是得好好干,努力攒经验哪!不过大家放心,这个文不会坑的,然后这个地图快结束了(是不是看累西北的戏了?)接下来就是靖南王小霍的地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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