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家这对新人给陈母请安敬茶,杨青蓉温婉眉目间是若有若无的忧愁。
    那块红盖头和喜服被收在新房角落里,我拎起红盖头重新回到阵法内,此事原本应该到此结束。
    杨青蓉的魂魄又现身在阵法中。
    “这块红盖头不是你亲手做的吧?”
    她摇头:“我绣的那块在成亲前一日被士潼给撕了。当年那场婚事,成全了我一个人,却伤了三个人的心。”
    “这事也不能怪你,陈穆的责任更大,他想娶苏秋却不敢说,不想娶你又不敢反抗,枉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陈穆这辈子几乎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决定,婚姻大事都是别人替他做决定。没想到他失忆后却反而变得有勇气了,但是又有什么用。他以为找回这块红盖头,就可以找回从前的一切,弥补心中的遗憾,都是他一厢情愿,这不过就是一块红布而已。”
    “每个人都有遗憾,有执念,你不也一样吗?我听地府鬼差说你不肯投胎,要等你相公。”
    “是,我答应过士潼,会在黄泉路上等他,等他一起投胎。他也答应过我,我走之后他会好好活着,直到寿终正寝。”杨青蓉身上的怨气和戾气去了一些,面庞变得柔和起来,这对一只鬼来说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后来你和陈穆,还有郑士潼、苏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当初我没有选错人,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不过,人生种种因缘际会,谁又能说得清。”
    陈穆还没醒来,杨青蓉在阵法中坐下,将手递给我,与我共享回忆。
    十六岁的杨青蓉得知要嫁陈穆为妻,心中满是期待和忐忑。她亲手在红盖头上绣了一幅并蒂莲开,以祈盼往后余生能与他白头到老。
    得到消息的郑士潼不顾一切地闯进杨家,他扯过杨青蓉手中绣好的红盖头用力撕开,拉着她要去陈家退婚。
    “我不准你嫁给他!”
    “郑士潼,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青蓉,陈穆根本不喜欢你,你嫁给他不会有幸福的。”
    “我的事轮不到你说话,放开我。”
    “我不放!”
    郑士潼将她拉进怀里,把她吓得心都快停跳了。她明日就要做人妻子,要是被外人知道,以后在陈家还怎么做人。
    惊慌失措之下,她在郑士潼胳膊上用力咬了一口,趁着他松手一瞬又怒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极重,杨青蓉的手掌都肿了,她双眼含泪,怒视他:“郑公子,请你自重。”
    郑士潼顾不上脸上的红掌印,与她对视,他说:“杨青蓉,陈穆的心上人是苏秋,他们两个现在就在城西郊外的翠微亭相会,我带你过去看,你亲眼看过之后若还是坚持要嫁他,我郑士潼今后绝不会再纠缠你半分。”
    杨青蓉不想去,可是郑士潼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着他去了城西翠微亭。
    还没走近,就看到亭中一男一女的身影,正是陈穆和苏秋。
    苏秋扯着陈穆的衣袖一边哭一边闹,不依不挠。
    陈穆替她擦去眼泪,柔声安抚。
    杨青蓉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她很想上前去拉开那两人,可是拉开之后该说什么呢?
    她也要像苏秋那样对着陈穆哭闹吗?
    陈穆却未必会像对苏秋那样对她。
    最终,在那两人抱在一起时,她无声离开了。
    回到家中,她捡起地上被撕成两半的红盖头,努力想拼在一起,但怎么也掩盖不了裂痕,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
    郑士潼还没有走,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青蓉,不要嫁给他。”
    杨青蓉哭道:“你走,走啊!我不想再见到你。”
    门外传来离去的脚步声。
    后来,郑士潼回头将陈穆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他离开了粱溪,去了京城,再没有消息。
    杨青蓉在房中呆坐了一宿,没有合眼。
    第二天,她还是换上了喜服,迈进了花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已至此,在杨夫子刻板教诲下长大的她无力反抗。
    她安慰自己,也许等她嫁过去之后,只要她一心一意做个好妻子,陈穆总有一天会看到她的好。
    谁知道,成婚那夜陈穆没有碰她。
    第二天,她忍着羞辱换上新妇装,去到陈母房中敬茶。
    陈母很满意地喝下新妇第一杯茶,叮嘱她今后一定要勤俭持家,事事以陈穆为先。
    她低声答应。
    此后她服侍婆婆,侍奉丈夫,操持家务,事事尽心尽力。陈母逢人便夸她眼光好,替陈穆娶了一个贤妻。
    没多久,陈穆就中举了,这一下更是成了梁溪人人称赞的大才子,都说他今后定会高中状元。
    陈穆更是加倍用功读书,准备赴京赶考,陈母开始时不时提醒他们二人,该为陈家开枝散叶了。
    每每提到这件事,陈穆都不做声,杨青蓉面上答应,心里却尴尬至极。
    没人知道,他们成婚半年多,别说同床共枕,陈穆碰都没有碰过她,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
    杨青蓉服侍陈母睡下后,她去厨房煮了一碗甜汤送给陈穆。
    “相公,你读书辛苦了,喝点甜汤吧。”
    “多谢,”陈穆对她客客气气,疏离有礼。
    这次她没有离开,而是拿了本书陪着他一起夜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杨青蓉看书看得有些困了,她抬头看了眼陈穆,他依旧精神奕奕,不知疲倦在写着什么。她只好打起精神,继续看书。
    夜近三更,杨青蓉困得不行了,好在陈穆也收拾笔墨准备休息,她打了盆温水给他洗脸。
    “相公,洗把脸,休息吧。”
    她鼓起勇气想替他更衣,双手刚碰到他衣领,立刻被陈穆挡开,“我自己来。”
    像以往那样,他在坐榻上铺了床被,脱下外衣躺进去,闭目睡了。
    杨青蓉愣在原地,脸颊通红,她暗示得已经很明显,并且不止一次。她也明白了陈穆的意思,他打定主意不会碰她,为了苏秋,他要跟她做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杨青蓉彻底死心了,自尊不允许她再低头。
    第8章 红盖头(07)
    无论陈穆对杨青蓉如何冷淡,她始终做好自己本分,陈母对她很满意,除了子嗣一事。
    “青蓉,你进门到现在肚子一直没动静,明日陪我去城外的观音庙上香。”
    杨青蓉看了眼身旁面无表情的陈穆,不用指望他会替自己开口说什么,她只能答应着。
    观音庙里香火旺盛,他们都是来祈求心中所念之事。陈母拉着杨青蓉虔诚地拜完庙里每一座泥菩萨,还给了不少香油钱。杨青蓉知道,给再多也没有用,她不可能会怀上陈穆的孩子。
    观音庙的主持留陈母在庙里住一晚,陈母便让杨青蓉自己先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接她下山。
    杨青蓉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陈穆应该是去见苏秋了。
    自她嫁给陈穆以来,一直谨守妇德,以夫为天,敬顺婆母,可是没人告诉她如果夫君不愿做她的天,不肯与她亲近,她该怎么办?
    杨青蓉坐在家中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天色暗了,凉风吹进室内,吹醒她,外头的天空被片片乌云掩盖,看来今晚会有场大雨,她赶紧将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起来。收到陈穆的一件青色长衣,正是两年前成亲前一日,他在翠微亭里与苏秋相会时穿的。
    她攥紧青衣,恨不得将它撕开。难道自己今后的日子都要这样过下去?
    这一夜,风大雨大,外头的雨噼里啪啦打在屋顶,她一个人在陈家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陈穆的榻依旧是空的,他一夜未归。
    杨青蓉去观音庙把陈母接回来后,陈母因为夜里受了凉,染了风寒。她去找大夫,正好遇上走在大街上的陈穆,他有些失神,杨青蓉从他跟前走过都没留意。
    她抓住他说:“陈穆,婆婆病了,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娘病了?她怎么样?”陈穆着急问,没等她回答就快步往家走,将她一个人留在后面。
    大夫看诊后叮嘱:“老夫人年纪大,这几日晚上要特别小心,留心她不要再受凉了。”
    陈穆连连点头:“多谢大夫。”
    送走大夫,他开始责怪杨青蓉,“怎么回事?娘亲怎么突然感染风寒?”
    “你呢?你昨晚去哪儿了?”
    陈穆一愣,有些气急败坏说:“我的事你少管,好好照顾娘才是最要紧的。”
    “陈穆,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什么话等娘病好些再说。”
    “我要跟你和离。”
    “你说什么?”
    杨青蓉看着他说:“你从来没把我当你娘子,既然如此,我们和离,你放过我,我也成全你和苏秋。”
    陈穆沉默了一阵,“此事……我想想。”
    杨青蓉和陈穆轮流在床前尽心照顾陈母。她拉着二人的手说:“我这一生有福气,有穆儿这么孝顺的儿子,还有青蓉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若是再添几个乖巧的孙,即便是我现在就走了,也安心。”
    陈穆说:“娘,你不要胡说,你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
    “这人的命,谁能说的准。”
    杨青蓉也安慰她:“娘,你多休息,很快就没事了。”
    “你们二人这几天每晚都轮流守在我这儿,也辛苦了,今晚就回去休息吧。我啊,身子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她将陈穆的手叠放在杨青蓉手上,又用力握紧。
    陈穆脸色不自然,杨青蓉的手缩了下,想抽回,却被他拉住。
    晚上,陈穆服侍陈母歇下后回房,他在房里转了一会儿,不知要干什么。
    看杨青蓉准备歇息,他才支支吾吾开口:“这些天辛苦你了。”
    “侍奉婆婆是我分内之事。和离之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
    杨青蓉知道他是不知要怎么跟陈母说,如果陈母知道他们和离,必定不会同意。其实当日她提出和离时,也没想过要怎么跟爹交代。杨夫子向来最重视女子的三从四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能不能回杨家还是未知。
    “婆婆那边我去说,只要你同意签了和离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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