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问:“章美和郎繁那天争论时,可否动怒?”
    “没有,他们两个很少争执,那天也只是各陈己见,说过就完了。”
    “那天他还和谁争执过?”
    “再没有。”
    “宋齐愈呢?那天没有争论新旧法?”赵不尤忽然想起宋齐愈主张新法,其他七子则愿守旧法。其中章、宋两人情谊最深,但也最爱争执。尤其一旦提到新旧法,两人势同冰炭。
    “嗯……”江渡年低头捏着酒杯,摇头道,“没有。那天大家兴致都不高,并没说太多,聚了一会儿就散了。”
    “为何?”
    “各自都有事吧,尤其简庄兄,他的学田要被收回,生计堪忧。”
    “这一向,其他人可有什么异常?”
    “似乎没有。”
    宋齐愈那夜在船上并未睡好,躺在铺上,一直笑着回味与莲观的一番对话。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走到舱外,想着或许能见莲观一面。然而,他们住的小舱和莲观的大舱中间还隔着个上下船的过道,过道那边又是昨夜那位唐妈的舱室,他站在船尾的艄板上,不时望向过道。那边舱门始终未开,连唐妈都没见到。
    他向船工打问,船工却只知道莲观姓张,其他一概不知。
    很快,船便到了汴梁,停在力夫店的岸边。章美和郑敦也已经醒来。他们三人从过道处下了船,从岸上绕到船头,前面大舱的窗户都关着,仍没见到莲观。只看到船主站在船头指挥着船工降帆收桅。他们过去向船主道谢,并拿出小包袱里的备用银子,要付船资,船主却说那位小姐吩咐过,不许收。
    宋齐愈一听暗喜,正好去向莲观拜谢,谁知道一位锦衣妇人走到船头,冷冷对他们道:“我家小姐说不必言谢。”听声音,正是昨晚那位唐妈。
    宋齐愈大为失望,只得向唐妈及船主道别,见到岸边的力夫店,正好腹中饥饿,三人便走了进去。郑敦和章美忙着要尝尝汴京的美味,宋齐愈的眼却始终望着那只客船。
    几个男仆先将一些箱笼搬下船,而后几个仆妇提着些包袱什物上了岸,看着东西都搬完后,那位唐妈才下了船。最后,才见一个绿衣婢女扶着一位小姐,踩着踏板,小心下了船,那小姐自然是莲观。
    莲观头上戴了顶帷帽,轻纱遮着面庞,看不清。她上身穿着莲叶绿纹的白罗衫儿,下身也是莲白色罗裙,露出秀巧的绿绣鞋。当时是初夏清晨,雾气还未散尽,略有些河风。清风轻轻掀动她的面纱和衫袖,玉颈和皓腕时隐时现,却始终不露真容,只见她身姿纤袅,细步轻盈,如一朵白莲在浅雾间飘移。
    岸上已经有一顶轿子候着,绿衣婢女扶着莲观上了岸,坐进轿子,轿帘随即放下,再看不到莲观身影。宋齐愈怅望着轿子走远,心里也起了雾,一阵空惘。
    到太学安顿好后,宋齐愈便开始四处打问姓张的员外郎。
    但员外郎只是从六品的官阶,京中不知道有几百位,即便姓张的,也有几十位。他一个一个打问过来,都没能找到莲观的父亲。
    后来他以为自己听错,又开始打问姓章,甚至姓占、姓展、姓翟的员外郎,却一无所获。渐渐地,他也就断了念,甚至觉得莲观只是梦中一朵白莲,连其有无都开始恍惚。
    当他已经淡忘的时候,有天却从太学门吏的手中接过一封信,打开信一看抬头两个字竟是:莲观……琴子乐致和在老乐清茶坊里,正拿着块帕子擦拭桌凳。
    这时天尚早,茶坊里还没有客人,店前的汴河上早雾未散,只听得到三两只早船吱吱呀呀的桨橹声,远处偶尔一两声晚鸡啼鸣。
    这老乐清茶坊是他伯父之业,因伯父无子,乐致和自小便被过继给伯父,他虽爱读书,但更爱清静,不愿为利禄而焦心奔忙。长到十五六岁,就帮着伯父料理这间茶坊。这几年,伯父年老,他便独自操持起来。单靠卖茶水,一年只能赚些辛苦衣食钱,故而汴河两岸的茶坊都要兼卖酒饭。他却嫌油污糟乱,只愿卖茶,生意一直清冷。后来因他们东水八子常在这里聚会,这间茶坊渐渐有了雅名,来这里喝茶的大多是文人士子,虽不如其他茶坊火热,却也足以清静度日。
    今天虽然四下清静,乐致和却有些烦乱。平日,他最爱擦拭桌凳、清扫店面,一为生性爱洁,二则是由于以前曾听过简庄一席言。有天他们八子聚在这茶坊里论道,简庄见宋齐愈谈得高远,甚至流于庄子玄谈,便转述了其师程颐的一句话:“形而上者,存于洒扫应对之间,理无小大故也。心怀庄敬,无往非道。”
    乐致和听到这话,大为受用。少年时,有位潦倒琴师常到他家茶坊来喝茶,那琴师琴技高妙,但性情孤傲,不愿去勾栏瓦肆里卖艺,只在人户里教子弟学琴,他虽寄食于人,却脾性急躁,主人稍有俗态怠慢,抱琴就走;弟子稍有不顺意,便连骂带打,因此没有一家能待得久。乐致和有天到茶坊里玩,琴师见到,一把抓住他的小手,反复揉捏细看,赞叹他天生一双琴手,便向乐致和的伯父说:“我要教他学琴!倒给钱也成!”
    果然,乐致和一坐到琴前,便像换了一个人。他原本生得细瘦,背又略有些驼,一向不起眼。然而只要坐到琴前,身子顿时挺拔,眉眼间也散出清秀之气。学琴也极颖悟,三两个月已经上手,一年后已能熟奏十几首古曲。
    这时,那琴师却患了不治之症,临终前,琴师将自己那张古琴送给了他,又抓住他的手,喘着气拼力说:“记住!琴比身贵,曲比命重。”
    从此,乐致和便一心沉入琴曲之中,对那张古琴也爱之如命。那琴师传给他的琴曲大多清劲孤峭,如绝壁松风、危崖竹声一般,正合他的少年心性,渐渐将他引至孤愤幽怪之境。直到数年后,鼓儿封偶然来到茶坊歇脚。
    鼓儿封是个鼓师,常日在酒楼茶肆里给歌妓击鼓伴唱。乐致和虽曾见过,却从未说过话。那天天色已晚,茶客已散,他在后院中弹奏《孤竹》,一曲奏罢,才见到鼓儿封站在门侧茶炉边,目光闪亮,满眼赞叹。那赞叹显然是懂琴之人才会有,再看鼓儿封,衣着虽然俭朴,气宇间却有股清硬不折之气。乐致和还留意到,鼓儿封赞叹之余,眼中似乎另有些疑虑。
    他有些纳闷,起身致礼,鼓儿封忙回过礼,赞道:“小兄弟年纪轻轻,琴艺竟已如此精熟,难得!难得!而且这琴音像是水洗过一样干净清明,没有丝毫俗情俗态,我这双老耳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么清亮过了。”
    乐致和忙道:“老伯谬赞。老伯定然也会弹琴?”
    “老朽以前也曾胡乱摆弄过,不过在你面前,哪敢说‘会’字?后来手残了,就没再弹过了。”
    鼓儿封愧笑着展开双手,两只手的食指都缺了一截。乐致和见到,心里一惊,这残缺虽小,对弹琴之人却是致命之伤。他抬头望向鼓儿封,鼓儿封却笑得爽朗,看来早已不再挂怀。
    乐致和便问道:“我看老伯方才眼中似有疑虑,不知为何?”
    鼓儿封歉然道:“这话也许不该讲,不过总算是琴道中人,还是说一说吧。方才一曲,在老朽听来,心境似乎过于幽绝险怪了。以老弟年纪,正该三春生气、朝阳焕然才对。论起弹琴的人,当年嵇康是最狂怪的,但他弹琴时,‘手挥五弦,目送飞鸿’,那心境也是超然世外,极广极远,并没有一味往孤僻处走。”
    乐致和听了,心里大惊,如一道闪电裂破苍穹。除了那位琴师,他并没有和第二个人论过琴,一直都在一条幽径上独行,自己也隐隐觉得越走越险窄,却难以自拔。鼓儿封正说到了他心底最不安处。
    他忙再次叉手致礼:“老伯见多识广,一语中的,还望老伯多多赐教!”
    鼓儿封愧笑道:“老朽说浑话,哪里敢教人?何况老弟你这琴艺,我在你这年纪是远远赶不上的。”
    乐致和却忙请鼓儿封到前面坐下,点了盏上好的茶,再三求告:“自教我琴的老师亡故后,再没有人指点我,今日有幸能遇到老伯,老伯也说同是琴道中人,就请老伯不要过谦吝惜。”
    鼓儿封也就不再推让,诚恳道:“老朽当年也有过一段时间,只好奇险,越怪越爱。后来,我的老师传给我一句话,他说‘琴心即天心’。这句话老朽想了半辈子才渐渐明白——一般人弹琴,心里只有个自己,可自己那颗心再大,也不过方寸,你便是把它角角落落都搜检干净,能收拾出多少东西来?何况其中大半不过是些小愁小恨,弹出来的曲,也只是小腔小调。好琴师却不同,他能把自家那颗小心挣破、丢掉,私心一破,天心就现。这好比一颗水珠在一片江海里,水珠若只会自重自大,就始终只是个小水珠,但它一旦破掉自己,便是江河湖海了……”
    乐致和听鼓儿封言语虽质朴,道理却深透,如一只大手拨开了他头顶云雾,现出朗朗晴空。半晌,他才喃喃道:“琴心即天心,伯牙奏《高山》《流水》,其心便是天心。能静能高者为山,能动能远者为水;山之上,水之涯,皆是天……”
    从那以后,乐致和便与鼓儿封结成忘年之交,他的琴境也随之大开。
    后来他又得遇简庄等人,谈学论道时,更发现鼓儿封所言琴理,和儒学所求乐道,两者竟不谋而合。儒家之乐,用以和心,讲求平和中正,其极处,便是鸢飞鱼跃、万物荣生的天地仁和之境。
    尤其听简庄转述师言,洒扫应对皆是道,他不但在弹琴时蓄养和气,即便擦拭桌凳,清扫地面时,也静心诚意,体味其间往复之律、进退之节。
    然而这两天,他却心气浮动,再难安宁。他放下手中帕子,望向河面,那只藏有郎繁尸体的新客船已经挪走,只有汤汤河水缓缓而流。偌大京城,人口百万,却只有东水八子能令他情投意合、心静神安,如今却一亡一失……他长长叹了口气,重又拿起帕子,正要动手擦拭剩下的一小半桌面,却见赵不尤走了进来。
    赵不尤这两天心绪也有些烦乱,但他知道心静才能烛理,何况这个案子牵连极广,便随时调息,不让自己乱了心神。
    昨晚,顾震派万福送来了两样东西,是从那个服毒自尽的谷二十七身上搜出的,一条纱带,一个瓷瓶。
    他先看那瓷瓶,只有拇指大小,却十分精巧,釉质光洁,白底青纹,一枝梅花纹样斜绕瓶身。拔开瓶塞,里面空的,他嗅了嗅,还残余着些气息,略似蒿草气味。
    “那个谷二十七就是喝了这瓶子里的毒药自尽的。已经找药剂师查过,是鼠莽草毒,和客船上那二十几人所中的毒一样。”万福道。
    赵不尤又看那条白纱,约有二尺长,五寸宽,中间一段光滑平整,有些发硬,他摸了摸,很滑,凑近灯仔细看,似乎是涂了层透明清漆。
    万福又道:“府里许多人都看过了,谁也猜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赵将军可想得出?”
    赵不尤注视着那条纱带,摇了摇头:“我一时也看不出。船上那些死尸身上可搜出这两样东西?”
    “没有,都是些随身常用之物。那案子已经封死,不许再查,这证物也就没用了。顾大人就向管证物的库吏要了来,说赵将军恐怕能从中查出些线索来。另外,顾大人也已经写信给应天府的朋友,让那边帮忙查问那只梅船的来历。”
    赵不尤点了点头:“寒食那天下午,郎繁并没有搭乘客船,他也应该不会骑马去应天府,我估计应该是搭乘了官船。有劳你回去转告顾兄,若有空闲,请他再去汴河下锁税关,查问一下那天下午离京的官船。”
    “好。”
    第十章 片语终生念
    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与道难一。——程颐宋齐愈绝没有想到,竟会收到莲观的书信。
    他急忙展开,见信上是卫夫人小楷字体,笔致温婉,满纸娟雅,再看内文——宋君齐愈足下:汴舟一别,倏然两载。君可记轻帆明月、隔窗夜语?一枕清风,犹响耳畔;傲骨奇峰,可曾凌云?奈何夜短语促,憾未畅怀;山长水远,佳会难再。拙词一阕,稍寄鄙衷。千里叨扰,惶怯惶怯。敬申寸悃,勿劳赐复。秋祺。七月十五日,雨夕,莲观顿首谨启。
    信后附了一首词,是《临江仙》——
    露送秋霜莲送雨,一池缱绻余情。寒蝉辞树细叮咛。数枝枝叶叶,忆嫩嫩青青。
    一茎幽香洁自守,晚荷仍旧亭亭。相逢却更叹伶俜。隔窗不见影,帘外语声轻。
    当时秋光似金、天青如碧,宋齐愈原本惊喜拆信,等读罢,却不禁怔住,心里凉惘惘,如阴秋落雨。原来不止他念念不忘,莲观竟比他更眷念舟中那一席偶遇言谈。细品词中一腔幽意,笔端清思婉意,那“一池缱绻余情”,令他既欣慰,又伤怀,更涌起无限怜惜。
    莲观不同于他,他可交游,可纵谈,可四处漫走,莲观却只能幽居深闺,惜叹光阴。恐怕是情思难耐,才敢这样贸然越礼寄书。信尾说“勿劳赐复”,不让他回信,又让他如鲠在喉,怅闷不已。想一想也是,闺阁之中,岂能随意和男子私通书简?但至少也该让他知道身世姓名,这样无形无迹,隔空想望,比那夜舟中隔窗夜谈更让人恨痒难耐。
    他看信中“千里叨扰”四字,难道莲观的父亲被差遣到外路州任职了?他忙回去问太学的门吏,那门吏说是个中年男子来送的信,看衣着是商人,听说话是荆湖口音,不过那人并没多说什么,留下信便走了。
    京中都难寻,何况是外路州?天下二十四路、二百四十二州、三十四府、五十二军,到哪里去找?
    但他不死心,又辗转托朋友,去吏部找来这两年赴外任的员外郎名录,姓张和章的有几十位,其中有女儿的又占到一半,但莲观姓名样貌他一无所知,再往下就没法继续打问,他只好罢手。
    过了两个月,他又收到一封莲观的来信。信中仍是简短几句遥问致思之语,信后又附了一首词,仍然笔致深婉,词句清妙,让他吟咏不已,惆怅不已。
    此后,每隔一两个月,他总会收到莲观的信,却始终不知道莲观家世姓名,也偏偏遇不到、问不出送信之人。宋齐愈本是洒落随性之人,再大的事,都能一笑了之,然而对于莲观,他却郁结出一段缠绵不尽之思,无人之时,总是不由得深憾长叹。
    怅闷之下,他填了一首《虞美人》,却不知该寄往哪里。
    轻舟不渡相思客,沧海愁消渴。一轮明月两心间,寂寞窗边千里共秋寒。
    相知何叹缘深浅,片语终生念。江湖到此一峰青,过尽千山万水总嫌平。
    自宋兴科举以来,京城盛行“榜下择婿”,每到殿试发榜之时,高官巨富之家,凡有待嫁之女的,都来皇城争抢新科进士做女婿,而进士又多出自贫寒,正是财与才珠联,富与贵璧合。尤其推行“三舍法”以来,从太学生历年学业评等,就可大致预计将来殿试名次,富贵之家为抢先得手,便兴起预定女婿之风。
    宋齐愈自从进入太学,一路风评极佳,当他以外舍第一名升入内舍,京中很多贵宦巨商便已纷纷寻媒人来提亲,连太师蔡京、枢密院郑居中都遣人说合。宋齐愈凡事都可大而化之,对于择妻却不肯轻易将就,因此全都婉拒了。
    他所见所闻之女子,没有一个及得上莲观。莲观一封又一封书信,因文见情,由词观心,让他越发心意坚定。虽然始终找寻不到莲观下落,但他想,只要书信不断,莲观不嫁,他便愿等。
    几天前,他收到了莲观的第九封信,终于知道了莲观的家世。
    “不尤兄,我正要找你。”
    赵不尤还未走进老乐清茶坊,乐致和已经迎了出来。他请赵不尤进到店中,选了临河的那个茶座,平时这里桌椅都极洁净,今天擦拭得却略有些草草,桌面上还有些灰痕。乐致和忙用布帕又拭净,才请赵不尤坐下:“不尤兄稍待,我去点茶。”说着便走到后门去准备茶水。
    赵不尤扭头望向河对岸,墨儿这两天接了桩案子,正在对面十千脚店查看。不过从这里望不到什么。他又回头看乐致和点茶。
    乐致和于茶极讲究,到水缸旁,灌了一铜汤瓶水,安顿到茶炉上。又走到茶柜边,从最上面一格取下一只小青瓷罐,从罐子拈出一小团茶饼,用一张净纸包裹好,放入木砧钵里捣碎,倒进一只青石小茶碾里,将茶碾细。又用白绢茶罗筛了一道,细茶末如雪霰一般落到白纸上。而后,用茶匙各舀了一匙茶末在茶瓯中,端着走了过来。
    赵不尤想起那只新客船,问道:“清明那天,泊在这岸边的那只新客船你可留意过?”
    乐致和将茶盏轻放到桌上:“那天,我清早起来打开门就见它已泊在那里,恐怕是夜里驶过来的,当时并没有多在意。”
    “船上的人呢?有没有见到?”
    “并没见有人上下船,不过后来听到那船里有男男女女在说笑唱歌,听着至少有七八个人,窗户都关着,只隐约看到人影晃动。恐怕是我去后面烧水时上的船。事发之后,也没见人下船——”
    这时,门外炉子上的汤瓶发出气啸之声,水已沸了。乐致和忙过去提了汤瓶,又回到桌前,将汤瓶流嘴对着茶盏边沿,轻轻注入沸水,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形如小刷帚一般的茶筅,一边注水,一边快速搅动。
    顷刻间,青黑的茶盏中雪浪翻涌,恍然间如同一幅沧海烟雨图,一股清香随之沁入鼻息。
    “不尤兄请!”
    赵不尤轻啜了一口,清苦微甘,如春烟,似秋露,不由得赞道:“好茶好艺,这是什么茶?”
    “玉除清赏。上月有个茶商朋友分了我一些,总共只有十饼。原本是要在清明琴会上,请各位一起品尝——”乐致和脸上笑意散去,深叹了一声,坐了下来,已无心绪给自己点茶。
    “你刚才说正要找我?”
    “关于郎繁,我想起一件事。”
    “哦?”
    “寒食之前,我在这里有两次望见他在对岸,进了十千脚店。”
    “他一个人?”
    “嗯。其中一次,郎繁进店后,我朝对面张望,对面楼上北窗开着,过了一会儿,那窗户里露出郎繁的脸,还朝我这里望了一眼,我当时在左边那个棚子下面,他应该没见到我。接着他就关上了窗户。当时我还有些纳闷,他只要出东城,若不是去简庄兄那里,便是来我这里,难得见他进那间脚店。”
    “他每次在里面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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