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幼帝一愣,这女人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敌是友,为何出现在这里。
    楚逐顺着幼帝发愣的目光,勉强扭头望了过去。
    顿时,他像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他、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拾九?
    是拾九……是拾九!
    是曾经的那张脸,是他两年间不曾再见过的那张脸,是他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那张脸!
    她终于卸下了她的伪装,以原本面目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在做梦?
    或是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咳咳——咳咳——”
    楚逐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倘或是濒死的幻觉,那么能在死之前再看她一面,倒也值了。
    拾九穿过一条巷子,来到这处火光冲天的民宅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怔然了一瞬,立刻向楚逐奔了过去。
    此刻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楚逐。
    只有他。
    “楚逐!”她奔过来,跪坐在他身侧,一探他的脸,热得吓人,蒙蒙细雨浇在上面立马消失不见,没有任何降温的作用。
    楚逐仰头看着眼圈发红的拾九,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脸。
    是很真实的触感。
    这个幻觉,太过于真实了一点。
    从前的两年间,哪怕他日思夜想,都不曾做过这么真实的梦。
    拾九一把抓住他即将垂落的手,放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贴着,希望能让他凉快一些。
    楚逐张开干裂的唇,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声音来:“怎么……这么凉?”
    他注意到拾九的手和脸都是冰凉的,头发未干,身上的衣服也是湿哒哒的,不禁蹙眉。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拾九恍然未闻,只是喃喃重复这句话。
    楚逐脑中昏昏沉沉,不似往日那般精明:“知道……知道什么?”
    拾九几欲落泪:“你……你太傻了。”
    从来没有人用“傻”形容过他,拾九更是不可能认为他“傻”。楚逐越发蹙起眉头,思忖自己何时做过傻事。
    这让他觉得,这大抵还是一场幻梦。
    或者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唇,对拾九笑道:“不说那些了,你、你可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三个要求,还有一个不曾……不曾兑现?”
    拾九正挪动他的身体,准备背起他前往营地,闻言一顿:“记得。”
    “亲我一口。”楚逐看着她,目光灼灼。
    他需要一个真实的吻,好叫让他黄泉路走得舒坦些。
    “亲我一口,我死了也安心。”他说。
    “你不会死!”拾九想也没想,大声反驳,眼圈通红。
    她脑中一阵嗡嗡,在楚逐渴.求的目光下,抖着唇郑重印下一吻。
    楚逐微笑。
    他的唇干涸得如同枯草,却依旧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唇间的柔软、温甜。
    似因心事已了,楚逐眼前一黑,便阖上了眼睛。
    *
    落日的余晖湮没在山头,天地间渐渐陷入黑夜。
    营帐内,拾九点燃昏黄的烛光。
    楚逐昏迷后,她背起他,带着幼帝,一路走出郡城,在城门口遇到了长行带来的援军。
    看到她的脸时,长行呆住了,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拾九理解他的震惊,也有很多话想细细解释,但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多说一句话。
    “王爷受伤了。”
    她一句话让长行如梦初醒,连忙接过手来。
    一行人快速回到了楚军营地。
    楚逐因伤势过重,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好在此次出行带着御医,已经给他的伤处上了药。
    见王爷已无性命之虞,长行便悄然退出去处理其他事务。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把营帐留给了王爷和拾九。
    他坚信,只要拾九在王爷身边,王爷就不需要别人担心。
    他更知道,王爷醒来时,最想看到的人,也必定是拾九。
    御医和长行都离开后,拾九便一直守着楚逐,从天亮到天黑。
    安静的主帐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交错起伏。
    期间长行来过一趟,端来了热腾腾的粥,但依旧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她多少吃点东西。
    拾九实在没有胃口,吃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她放下碗,问起幼帝的情况。
    长行道:“幼帝身上只有一点小伤,已经进行了医治,主要是惊吓过度,所以回来后便一直在睡,不过这会儿已经起来了,我命人送去了晚饭。”
    拾九安下心来,又问:“幼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行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秦少安那个小人,为了鼓动民心、鼓舞士气,打仗都带着幼帝一起上战场,美其名曰‘御驾亲征’,令王爷很是被动。”
    拾九怔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不禁追问:“真的是他将幼帝带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长行想到秦少安曾是拾九前夫这层关系,没好再痛骂下去,只道:“你问幼帝最清楚,我现在就将他带过来。”
    “长行。”拾九叫住他,“等他吃过晚饭再说吧。”
    其实这又何须求证呢,长行是不会对她说谎的,更不会去污蔑别人。
    她只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秦少安会真的辜负她的信任……
    “所以,民宅的那把火也是他放的,为了烧死楚逐和幼帝?”拾九喃喃道。
    “我们当时都在峡口作战,秦少安不知使了什么计,将王爷引去了郡城,具体情况我便不得而知了。”长行道,“但是依我看,八成就是这样。”
    拾九沉默,遍体生寒。
    她亲自将幼帝送去了秦少安那里,为的就是保他周全,却没想到,她竟然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长行见她面色痛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便站了起来:“等幼帝吃完饭,我将他带过来,你亲自问他原委吧。”
    拾九抹了一把脸:“嗯。”
    “那……那我先出去了。”长行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下了所有想问的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拾九走到床边坐下,继续守着昏睡的楚逐。
    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与他待在一间屋子里了。
    她趴在床沿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一天一夜不曾休息,拾九疲惫至极。就这么渐渐地,她双眼一闭,竟是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身上盖着满是楚逐气息的被子,睡在了楚逐的床上。
    睁开眼怔了一会儿,拾九才慢慢回过神,浑身一抖便要坐起来。
    “别动,你继续睡。”一双手摁住她,虽然没有用力,但成功地阻止了她。
    拾九侧过脸,才发现楚逐也在床上,而且就在自己身侧。
    他半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在她陷入昏睡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的。
    这气氛无端有些旖.旎。
    拾九怔怔地躺回去,趁机岔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只问:“什么时辰了?”
    楚逐道:“约莫已至寅时了。”
    声音依旧很是嘶哑,但好歹能够顺畅说话了。
    拾九又问:“你……你好些了吗?”
    楚逐道:“在醒来见到你那一刻,我已好了。”
    拾九闻言,差点被呛到。
    过于……含情脉脉,甚至于可以用花言巧语来形容。
    “我说的是真话。”楚逐蹙眉,他并没有她想的意思,只是在睁眼看到熟睡的她时,他真的才敢相信,自己还在人间。
    一切自然是极好的,一切都好,人间极好。
    拾九却想,哪里好了?
    他身上的伤她都看到了,之前左臂的伤还未养好便添新伤不说,光是闯了这一番火海,身上已有十多处烧伤。
    其中有几处,怕是……怕是药膏也不能抚平,会永远留下伤疤了。
    不知此时他到底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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