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从江南到京城的这一路走来,楚逐在她这个江南大夫面前都是自称“本王”的。
    却在此时悄然起了变化。
    有什么东西越发清晰,令拾九不承认也不行。
    可是——他依旧叫自己“今月”,那她就是今月。
    像是执拗地与他打对台一样,拾九明知道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却在他不曾戳破前,也假装无事发生。
    甚至兴味盎然地准备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拾九浅浅一笑:“好,左右无事,小人便陪王爷一局。”
    楚逐眸光一松,像是得了馈赠一般,闪出几许亮光来。
    “在哪里下?”拾九道,“我这里没有棋盘,王爷可自带了?”
    楚逐摇头,下棋本就是临时起意:“你想在哪里下?我让长行把棋盘搬来。”
    他声音温和,带着商量的语气,在问询她的意思,却让拾九一愣。
    这样的楚逐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楚逐嘴里说出来的话。
    印象中的那个楚逐,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带着不可辩驳的语气:“出来,随我去。”
    眼前的这个楚逐让拾九反而想试探他的底线:“外头刮风下雨的,小人不愿出去,若王爷想要邀小人下棋,那便自带棋盘来小人房间下吧。”
    楚逐点头道:“好,我去取棋盘来。”
    拾九看着楚逐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抬手将窗子关上,又把门打开,然后点上了屋子里的灯,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楚逐便回来了。
    拾九来不及惊讶他居然真的亲自去拿棋盘,便已经先看清了他手上的棋盘——
    竟是一局残局。
    有那么一瞬间,拾九是懵然的。
    而后才忽然地想起来,那好像是……是当初她离开王府时,与他未下完的那盘棋。
    所以,到底是来试探她的?
    只是她更不明白了,现在的试探还有任何意义?
    拾九抿了抿唇,淡声道:“王爷请进。”
    楚逐闻言走入房中,将棋盘放到桌上:“这盘棋是我当初与我的一位故人下的未了之局,今月姑娘替她完成可好?”
    拾九语气冷冷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相对而坐,她仔细观察起这盘残局起。
    虽然当初这盘棋局是自己亲自下的,可是时隔近三年,记忆到底模糊了,只记得自己拿的是白棋。
    不消片刻,记忆纷纷回笼。
    这盘棋,她的白子已经被楚逐的黑子团团围住,不过有一处缺口他未堵住。
    当初,刚好卡在这一步,一切结束了。
    “以这盘棋而言,现在应该轮到白子。”拾九看着棋盘,明知故问,“不知王爷执的是白子还是黑子?”
    楚逐看着她微微垂下的脑袋,语气是不自知的温柔:“我拿的是黑子,你拿的是白子。你先下。”
    “好。”拾九没多说什么,拿起一粒白子便放入棋盘,脱困而出。
    楚逐眼中带着淡淡笑意,落了一粒黑子。
    白子、黑子、白子——
    时光仿佛倒流回三年前,倒退回这两年来楚逐多次想要重来的那一刻。
    若是那一次没有放手,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两年间,他总是这么想,有时候想得多了,便夜有所梦,在梦中有了一个令他万分幸福的结局。
    醒来后,却要面临满室寂寥。
    面临拾九已经死去的事实。
    而现在,谁也不能体会他心中的百味情绪。
    从见到那具空荡荡的棺材起,他终于活过来了。
    像是马上便要喷薄而出的火山,外表依旧是冰冷的,内里……
    就在这一刻,拾九落下一粒白子。
    楚逐淡笑:“你赢了。”
    这一局,拾九赢了。
    或者说,这盘棋她从三年前赢到了三年后。
    只是赌注不同,上一局她堵的是出府,而这一局——
    楚逐道:“今月姑娘赢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可没说赢了便要有所奖赏,况且带她去一个地方也不算奖赏。
    楚逐又在搞什么鬼?
    她脱口而出:“去哪?”
    横竖今晚也不打算睡了,她倒要看看楚逐究竟想干什么。
    而后,她看着楚逐的双唇翕张着,说出了令她陡然惊颤的两个字:“鬼狱。”
    鬼狱——
    那是令她感到遥远又陌生的两个字,却又能让她在一瞬间遍体生寒。
    记忆簇拥而来。
    在鬼狱受尽折磨的时候……
    在鬼狱渐渐心死的时候……
    在鬼狱含恨而亡的时候……
    连利刃插.入心口的感觉都清晰得犹如昨日。
    更别说,当时痛到极致的那颗真心。
    而现在,楚逐又要带她去鬼狱……
    拾九的脸顿时惨白,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神布满惊惧,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如果兜了这么一圈只是为了将我送入鬼狱的话,王爷真是煞费苦心了。”
    “不是的!”楚逐急切又慌张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以内力焐热,“我绝对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我只是带你去见个人。”
    拾九看着他无措地解释,身子仍细细地颤着。
    鬼狱于她而言,并不只是肉.体上的折磨而已。
    那是她所有的痛苦、绝望、心灰意冷,是一个巨大的炉子,烧掉了她一切的炉子……
    他现在跟她说,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她是不敢去相信的。
    唯恐一相信,她又被他骤然关入鬼狱,在她全然相信着他的时候,给她覆灭一击。
    然而,她好像又和上辈子一样,相不相信,都没有办法挣脱。
    她抿着嘴,咽下了颤抖,笑道:“好。”
    *
    去鬼狱的这条路,拾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经许多次她出入这里,都是为了替楚逐办事。
    最后一次出入这里,是被押着去的。
    这次,她与楚逐并排携行,楚逐打了一把伞,伞全盖在她头上。
    楚逐依旧是之前的那身湿衣,走在这漫天风雨中。
    鬼狱离王府并不远,只是位置很隐蔽,待走过一道道守卫线时,才终于到了鬼狱的大门。
    楚逐将伞扔掉,亲手推开了门。
    浓厚的血腥味混合着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前世里的记忆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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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为臣
    拾九闻着这令人厌恶的气息, 鼻子微皱,下一刻,她的目光盛满了惊愕。
    就在这座象征着死亡的囚牢里, 就在她曾经被捆缚的刑架上, 现在竟捆着另一个女子。
    ——大墨唯一的长公主,墨萝嫣。
    拾九以为自己看错了, 闭眼又睁开,眼前还是从前那个尊贵得不可一世的长公主。
    此刻, 尊贵的长公主身上却满是凝固的血迹, 脸上除了当年毁容的伤疤外,又另添了许多伤痕, 一看便是在这鬼狱中受尽了折磨。
    拾九不可置信地看向楚逐。
    昏迷中的墨萝嫣听到动静, 缓缓抬起了头,待看到楚逐时, 晦暗无光的眼睛乍然骤亮,激动得身体起伏, 引得身上的铁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楚逐!楚逐——”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目光中尽是恨意, “你终于来了!你个混账东西!狼心狗肺!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楚逐好似没听到她的话, 连眼神都不曾瞥过去。
    “楚逐, 你好狠毒!你真的好狠毒!”墨萝嫣的情绪再也绷不住, 眼中涌上清泪, 混着脸上的血迹, 犹如落下血泪一般, “你已经折磨了我大半年, 还打算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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