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爷没说什么,但是他方才暗中观察,自这个今月大夫进去送了汤药后,王爷的脸色就好了许多,估计是她的汤药起了作用,他准备留下她。
    拾九却是愕然。
    她有心回去接应秋云夕他们,没想到却被长行留下,又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之事,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拾九不由得蹙眉。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一个小老百姓,在楚军副将长行面前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长行站了起来:“天色已晚,今月大夫早些休息。我的营帐也在附近,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去找我。”
    说完,便抬步离去。
    *
    许是因为汤药真的起了作用,长行对她客气很多,出去之后还派人抬来了洗澡水,让她梳洗沐浴。
    拾九却没有洗澡,只是匆匆地擦洗了身子。
    她脸上戴了人.皮.面.具,身上涂了特殊的药膏,才使得她改了容颜变了肤色,这些东西皆不能碰水,否则容易脱落。
    这里没有寝衣,她依旧穿上自己的单衣,却无心入眠。
    她在担忧吴水镇的情况。
    不知道楚军会不会碰上秦军,不知道秋云夕他们能不能顺利来到千山镇……
    若是顺利到达这里,又不知燕辰一家是否来得及易容,不知楚逐见到秋云夕后,不知道会不会转而对她起疑……
    更糟糕的是,她除了担忧,没有别的办法。
    “唉。”
    拾九叹息一声,走到帐边,掀开小小的帘子透气。
    却见,楚逐立在主帐外,仰头看着高悬的明月,孤寂的背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不知在想什么。
    拾九胸口猛地一滞,一时竟忘了放下帘子。
    楚逐的眼神忽地瞥了过来:“出来。”
    拾九一怔,连忙反应过来,装成惶恐不安的样子向他请罪:“小人该死!”
    连忙从营帐内走了出去。
    楚逐眯眸看向她:“深更半夜不睡,在此鬼鬼祟祟做什么。”
    拾九心道她在自己的营帐,掀自己的帘子,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鬼鬼祟祟。
    然而面上只能瑟瑟缩缩地低头:“小人思念家人、担忧亲友,夜难入寐,所以掀开帘子透气,无意打扰王爷!”
    长行闻声也走出帐篷,见状为拾九解围:“王爷,平头百姓不懂军营规矩,是长行疏于管教。”
    楚逐脸色稍霁,看了拾九一眼,回了主帐。
    这是放过了她。
    长行连忙将拾九带回她的营帐,问清楚事情经过,正色道:“在军营里,谨记任何时候都不要乱问、不要乱看、不要乱走,明白吗?”
    拾九连忙应道:“小人明白了。”
    长行不再说什么:“你早些休息吧。”
    “是。”
    他离开拾九的营帐,接着去了楚逐的主帐:“王爷,长行求见。”
    “进来。”
    长行进去后,见楚逐正在擦拭随身佩剑,神色一黯:“王爷,逝者已矣,生者应当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他知道,王爷今晚一定又因思念拾九无眠了。
    这两年来,他未尝见王爷睡过一个安稳觉,过过一天无病无痛、无愁无念的舒心日子。
    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地活着,若非没有战事支撑,恐怕……
    他不敢再细想,换了话题:“王爷,那个今月大夫给你开的药,你喝了感觉如何?明天是否依旧熬这个汤药来?”
    楚逐依旧在细心擦拭剑柄,淡淡道:“嗯。”
    长行脸上露出喜色,既然王爷都应允了,说明这汤药真的有效。
    他想了想,又道:“药方我已让她写下,对于这位大夫,王爷有什么安排?”
    王爷喝过汤药后,他就跟王爷提过想将今月大夫留下以作随身军医之事,王爷当是不置可否,恰逢小兵来禀军情,便暂时搁置。
    方才又出了“夜窥”之事,虽然他心里莫名相信那个大夫,却不知王爷心中是何想法。
    故趁机一问。
    楚逐道:“将她带去与家人团聚罢。我不需要随身军医。”
    他已清楚地知道,能让他心疾缓解的不是她的汤药。
    但他不知道,为何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疾就会有所缓解,她不在面前时,心疾便痛苦如旧。
    他亦无暇去分辨,到底是那大夫身上的药草味道可以治疗他的心疾,还是她本人对他有奇异的作用……
    索性,便不去分辨。
    心疾可以不治,这是拾九留给他的印记。
    但是,他不允许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别的女人。
    还是一个于他而言体质特殊的女人。
    他甚至想干脆杀了她。
    不过,理智让他抑制住了杀意,毕竟她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百姓,他也不至于如此滥杀无辜。
    只冷声道:“以后不要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长行立刻肃容:“是。”
    他没有错过王爷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不知何故,虽然他与那个叫今月的大夫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本能有一种亲近,不想她有什么事,于是连忙应下。
    *
    次日天色未亮,长行便出现在拾九的营帐前。
    “今月大夫,你可起来了?”
    “稍等——”拾九被惊醒,连忙起身穿衣,奔去掀开门帘。
    长行道:“马上收拾东西,我带你去见你家人。”
    拾九没想到忽然来这么一出,一时什么也来不及想,忙道:“好,现在就可以走,我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嗯。”长行侧头看了一眼旁边还未亮灯的主帐,连忙带着拾九去了镇子里。
    千山镇最大的主街有几个相邻的大客栈,没有在战乱中逃出去的一百多人被分别安排在这几个客栈内。
    路上,拾九谎称自己姓叶,是叶大娘的女儿。
    长行从名册上找到叶家人住的客栈,带她去了那里。
    “爹娘、哥哥!”拾九一见到他们,便激动地喊了一声,扑到了叶大娘的怀里。
    她知道她之前在他们面前出现是“拾九”的脸,现在却换了一张脸,叶家人肯定摸不清状况。
    为避免露馅,她先发制人。
    叶家人自然诧异,叶家哥哥险些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妹妹”,结果才说出一个“你”字,就被叶大叔掐了一把手臂,立刻闭了嘴。
    叶大叔、叶大娘到底老成很多,看着带这个女子过来的人一身将军打扮,一看就知地位不低,连忙先顺着她认了人。
    一家人抱在一起。
    长行无暇围观他们家人团聚的感人场面,他着急赶回营地,对拾九道:“今月大夫,你不要乱跑,暂且在此处住下,照料这里的病患。之后的事我会再行通知你。”
    “是。”拾九应下。
    待长行离开,叶大叔第一个沉不住气,连珠带炮问道:“你不是今月大夫,你到底是谁?刚刚这是什么情况?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继续住在这里有没有危险?”
    虽然住在这里的这几天,每天都有饭吃,日子过得倒是不错,但是迟迟不知道情况,他们心里直打鼓,甚至害怕会被赶上战场。
    这会儿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姑娘,原以为是来接他们走的,没想到跟他们一起留下了。
    拾九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想与他说话。
    这家人,除了叶大娘是个好的,其余两个男人都不是人。
    一个卖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装成一无所知,躲在父亲身后,眼睁睁看着父亲卖女儿为自己谋取利益,都是一丘之貉。
    这个叶大叔更可恶,知道是叶大娘放走了叶惜华后,还打了叶大娘。
    叶大娘不想让叶惜华担心,便在她们回去找她时瞒住了叶惜华。
    但是没瞒住她。
    她又寻机返回,将这叶氏父子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之后,叶大叔才不敢再打叶大娘,他们明知道叶惜华就在吴水镇,也不敢再去找了。
    拾九没理会他,只对叶大娘说:“叶大娘你放心在这住下,我是惜华和今月的朋友,顶替了今月的身份才好混进来,有事我会照看你的。惜华一切安好。”
    她没有把不确定的事说出来,但是叶大娘有她这句保证,心里安心不少。
    倒是叶氏父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她,被她一个眼刀扫过去,终于悻悻闭嘴。
    过了一会儿,这边的一个领头守卫过来了。
    长行下了吩咐,让他们好生招待今月大夫,于是他们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并说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写上单子,让他们去抓药。
    拾九让叶大娘跟自己同住,而后便开始医治这里受伤的百姓。
    这样平静过了三天,拾九突然被楚逐传唤。
    是长行亲自来接的她。
    长行目光复杂:“你到底是谁?”
    拾九心中一凛,猜测定是秋云夕他们被接来千山镇了,楚逐和长行都是认识秋云夕的,不免心生怀疑。
    她脑子微乱,然而面色不变:“军爷何出此言?我是今月,叶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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