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诊疗中心人手不足,她已经连续值了两天的班,身体有点吃不消。在热水的冲刷下,她紧绷的神经慢慢地舒展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直至手指发皱,她才把莲蓬头关掉,扯过浴巾包裹着自己的身体。
    把睡裙套上后,徐依怀一边用毛巾拭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往客厅走。
    起初徐依怀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走到走廊转角处,她不由得缓住脚步。客厅居然有声响,外面的灯也全部亮了起来,徐依怀连心跳也漏了半拍。
    犹犹豫豫地迈前了一步,徐依怀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紧身背心、牛仔短裤的女人,现在她正随意地将脑袋枕在靠枕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摁着遥控器。抹茶乖巧地趴在她脚边,听见主人的脚步声,它蹭了蹭祝潼的小腿,待祝潼抬头,它便跑回自己的窝里睡觉。
    祝潼已经在客厅等了她二十分钟,看见她出现,不温不火地说:“等美人出浴真的不容易呀。”
    放下手中的浴巾,徐依怀曲起膝盖跪坐到祝潼身边,讨好地叫她:“潼姐……”
    在众多表姐妹中,祝潼跟徐依怀的关系算是最要好的。从小到大,徐依怀只有在心虚或者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这样叫自己。她将遥控器放在一边,双手抱胸地睥向徐依怀。
    在祝潼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徐依怀觉得压力大了几分,因而一开口就出差错:“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真把我给吓着了。”
    祝潼弯了弯唇角,那语气辨不出喜怒:“我哪次约你你不是推三推四的?后来你更加出息,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如果我来之前跟你打声招呼,你肯定逃得比兔子还快吧。”
    “这段时间忙嘛。”徐依怀理亏,说话时的音量明显降下去。
    最近徐依怀确实是忙,忙着工作,也忙着躲避祝潼。
    “我知道。”祝潼声音平缓地说,“小芹放婚假、小丽请病假、还有那谁合约期满离职了,你们诊所人手不足。”
    徐依怀用力点头:“对对对……”
    祝潼看向她:“但我今天听说,你们诊所已经招了好几个实习生,小丽已经病好了,而小芹的婚假也在下周结束。那么,亲爱的怀怀,你还忙什么呢?”
    徐依怀就知道自家表姐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她今晚一声不响地跑上来,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而且达不到目的誓不罢休。
    等了小片刻也没等到徐依怀反驳,祝潼才说:“这回没借口了吧?把东西收一收,下周五跟我们一起出发。我的剧组缺人,情况比你们诊所严峻多了。”
    徐依怀干笑着:“干这事我真的不在行呀……”
    祝潼循循善诱:“拍《宠爱》的时候,你很帮得上忙。我想这回也不会有问题的,你说是吗?”
    由祝潼自资筹划并主演的作品《宠爱》,是一部呼吁大众关爱流浪猫狗的公益电影。这电影成本低却制作精良,宣传少却关注度高,最终其票房以黑马姿态力压天际娱乐出品的年度大片《忘情深渊》。
    只是,就算口碑再好也敌不过商业电影的势头。在各大颁奖盛典里,出演《宠爱》的一众演员颗粒无收,直至在某个最权威的颁奖盛典上,祝潼夺得极具公信力的压轴大奖,成为全民票选的影后,才算给这《宠爱》影迷一个满意的交代。
    自《宠爱》以后,祝潼就没有推出新作品。据徐依怀所知,在祝潼沉寂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筹备新作,《海欲》。同为公益电影,《海欲》可以算得上是《宠爱》的续章,这部电影以海洋为主题,在展现深海这个神秘世界的同时,提醒世人疼惜和爱护地球这颗蓝色的心脏。
    从两个月前开始,祝潼就再度要求徐依怀到剧组帮忙,徐依怀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因此一直没有答应。
    祝潼做事向来不达目标不罢休,最终还是使尽办法让徐依怀答应下来。
    很快,徐依怀就收到了《海欲》的拍摄行程表。看着行程表上那几个群岛和海域的名字,她觉得晕眩得不行,没扫两眼就匆匆把文档关闭了。
    徐依怀的调休也很快安排好了,前段时间她连周末都在加班,这次换她休假,同事们都很乐意替她顶班。
    得知徐依怀要休假这么长一段时间,赵葭好奇得不得了。趁着下午客人稀少,赵葭就跑到她的诊疗室里聊天。
    她们没聊多久,内线就突兀地响起来。徐依怀接听,实习护士的那略带颤抖的声音便传进耳中:“依怀姐,有个没有预约的先生带着他的……宠物来复诊,你能不能过来接待一下?”
    徐依怀到场时,整个诊疗大厅异常安静。除了几个见惯场面的医护人员还在忙着手头上的工作,其余的实习生和带着宠物的客人都警惕且惶恐地留意着坐在长椅上等候的男人,以及他脚边蹲着的威猛黑背。
    几乎在同时,徐依怀已经认出那条黑背,她朝它走过去,轻声唤它:“羞花。”
    回应徐依怀的,是两声短促的低音调狗吠声。她听得出来,羞花正跟自己示好,但落在旁人耳里,这根本就是两声充满攻击性的吼叫。
    此际的诊疗大厅更加安静了。为了不造成大家的恐慌,徐依怀连忙对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说:“请跟我来。”
    徐依怀的诊疗室,羞花不久前来过一次,这回进来,它便自动自觉地跃上诊疗床,做出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羞花腿上的伤口愈合得很理想,徐依怀处理好伤口后就习惯性地替羞花顺毛。羞花的皮毛乌黑乌黑的,十分漂亮。正当她暗自感叹的时候,一条手臂毫无预兆地横在自己面前,并用食指和中指踮起她的胸卡。
    工作的时候,徐依怀的眼里向来就只有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们,其余的人和事,她几乎不会留心。进了诊疗室这么久,她还是现在才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尽管这男人身形高大、颜值不低,但直觉告诉她,他并不是上次带羞花到诊疗中心的男人。
    关磊盯着胸卡上的照片,而后又看看徐依怀的脸,那态度有几分轻佻:“真没想到,传说中的徐医生,居然是一个黄毛丫头。”
    这话证实了徐依怀的猜想。
    羞花的眼睛不断在他们身上打转,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徐依怀轻轻地拨开他的手,脸上表情如常:“这有什么问题吗?”
    想起在诊疗大厅那群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人,关磊露齿一笑:“完全没有问题,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不知死活的女人。”
    徐依怀嘴角抽了抽。
    这男人的语文肯定是体育老是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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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第三章
    上周戴着口罩的神秘男人带着德国黑背来复诊的消息,很快就在诊疗中心里广传。见过这男人的庐山真面目后,那些小姑娘们有点失望,因为他并不是她们心心念念的大明星,还有就是,他家的宠物实在是……太吓人了!
    听见她们的谈话,徐依怀什么也没说。其实她知道带着羞花到诊疗中心复诊的男人,并不是那位戴着口罩的男人。那天他带着羞花离开诊疗室的时候,她还再度确认了一遍。
    当时徐依怀装作无意地对他说:“现在有好些狗狗离开了主人就容易失控,不过羞花倒是很听话的。”
    果然,那男人立即回应道:“羞花是退役警犬,很有纪律性的。我前段时间托朋友照顾它,除了它大意踩到了碎玻璃以外,根本就没有出过什么状况。”
    徐依怀这才知道,原来他才是羞花的正主。原以为这男人马上要离开,不料他却因自己的一句话而打开了话匣子,随后又重新坐会椅子上,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这男人三句不离羞花,徐依怀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爱宠之人。或者正是这个缘由,他们十分投契,聊着聊着倒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那天赵葭也有跟他近距离地接触过,她虽然不觉得这男人的长相有多惊艳,但平心而论,这样的货色已经算是中上水平了。饶有兴致地听完那群小姑娘的议论,赵葭才低声对徐依怀说:“这群丫头,之前天天都盼着人家牵着黑背来游园,人家真来了,她们又害怕得不行,这跟叶公好龙有什么两样呀。”
    徐依怀笑了笑:“黑背来过了,男人也见过了,大家也算是完成了一个心愿,我想这件事应该可以消停了。”
    周四的下午,祝潼就让司机赵叔到诊疗中心接徐依怀,害得徐依怀就算要临时逃脱的想法,也没有临时逃脱的机会。
    当天晚上,徐依怀就拉着行李箱、带着抹茶抵达了祝潼的家。
    看见抹茶以后,祝潼忍不住扶额:“怀怀,我们不是去度假的。”
    徐依怀不满:“上回不也能带吗?”
    抹茶似乎看懂了祝潼的态度,它呜叫了一声,接着躲在了徐依怀身后。
    “这回要出海,带着抹茶不方便。”祝潼试图劝说,“把抹茶留在家里吧,恬恬会帮你看着它的。”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粉紫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就从屋里奔了出来,随后直直地扑在徐依怀身上,甜甜地唤她:“怀怀!”
    闻言,祝潼笑骂:“恬恬,不许这样没大没小的。”
    祝恬趴在徐依怀身上咯咯地笑,听了母亲的话才规规矩矩地说:“表姨!”
    徐依怀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侄女,正想弯腰抱抱她,抹茶就扭着肥大的身躯,奋力地挤在她们中间,狠狠地刷了一把存在感。祝恬很快就转移目标,在客厅里跟抹茶玩得不亦乐乎的。
    祝潼虽然有意阻止徐依怀把抹茶带进剧组,但还是拗不过徐依怀的死缠烂打,最终只能答应。
    《海欲》前期的拍摄地定在琼京的达角湾。祝潼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拍摄的首站,一是因为达角湾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当地政府还没有投入多少人力和资金去开发建设,因此这里尚未被商业化,至今仍保存最天然的一面;二是因为祝潼是土生土长的琼京人,她热爱这片大海,也热爱这片土地。
    剧组的后勤人员已经把住所都安排好,徐依怀跟随祝潼住在其中一间临海的度假屋。度假村的内务员殷勤地过来帮忙搬行李,祝潼走在前面,边走边跟助手询问情况,而徐依怀牵着抹茶走在后面,努力避免让余光瞄到不远处的海岸。
    从下午开始,祝潼就全身心投入到拍摄工作中。徐依怀以车途劳累为理由,赖在度假屋不肯出来。祝潼没说什么,到第二天出海的时候,她的态度就强硬起来,死活都要把徐依怀拖上游艇。
    看见在阳光下翻着粼粼波光的海面,徐依怀觉得浑身都涌起了鸡皮疙瘩,手不自觉地揪住祝潼的手臂。
    被徐依怀抓得太用力,祝潼裸露的肌肤很快就印上数枚细细的指甲掐痕,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柔声安抚道:“今天海面很平静,应该不会起浪的,等下我带你到甲板上晒晒太阳好不好?”
    就算频频深呼吸,徐依怀也没有办法放松下来。颤颤巍巍地登上游艇后,她很没出息地贴住了舱壁,声音有些颤抖:“不了,我得缓缓。”
    几乎没有人知晓徐依怀此时此刻的感觉。游艇只要微微晃动,她就会产生溺水的错觉,胸腔中似乎积满了腥咸的海水,压得她无法呼吸。渐渐地,她的意识就会变得模糊,恍惚间,旧时那段可怕的经历就如同影片回放般,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浮现。
    剧组租借的是大型游艇,由此航行的速度不算太快,驶出茫茫大海已经是一个来小时后的事情了。
    舱外的人都被辽阔的海洋所深深吸引,他们纷纷高声欢呼起哄,而舱内的徐依怀则把窗门都关起来,就连那块小小的窗帘也紧紧拉上,借此来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这阵喧闹声只持续了十来分钟,过后整个剧组都全身心地投入到拍摄工作中。没有人过来打扰,徐依怀原本打算通过睡眠来消磨时间,奈何心理压力太大,她在双人床是辗转反侧,怎么睡也睡不着。
    熬到午饭时间,徐依怀也不想外出,直至敲门声响起,她才理了理头发去开门。
    来人不是祝潼,而是祝潼的新造型师郭小蓉。她开门见山地说:“吃午饭咯。”
    “好……好的。”徐依怀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不过攀在门把上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节渐渐泛白,彻底地泄露她的紧张情绪。
    好不容易走到餐厨区,徐依怀双腿发抖,看到一旁的木板凳便软软地坐到上面。
    郭小蓉将餐盘递到徐依怀手中,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劲,关切地问:“你不舒服吗?”
    徐依怀一边挤出微笑,一边摇头。她张望了下,然后问:“潼姐呢?”
    “刚下水了。”郭小蓉回答,“没想到潼姐穿潜水服、背氧气瓶的样子也能这么帅气这么美。”
    听完以后,徐依怀又整个人都不好了。
    吃完午饭,郭小蓉闲着无聊,于是就坐在角落帮徐依怀绑辫子。徐依怀本想拒绝,但见人家一番好意,她又开不了口。
    郭小蓉也没给徐依怀做那复杂的发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简单自然就是美。郭小蓉替她绑了两条垂在胸前的麻花辫,末了还把一定精巧的草帽扣在她头上:“真羡慕你们这样小年轻,随便打扮都这么好看。”
    徐依怀摸了摸自己的辫子,笑眯眯地说:“谢谢蓉姐。”
    将化妆箱合上,郭小蓉就提议:“我们出去吹吹海风吧。”
    “不要了吧……”
    尾音刚落,徐依怀已经被郭小蓉拉了起来,直奔甲板。
    波浪翻涌的海面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徐依怀的眼里,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原本平缓的水波瞬间变成了汹涌的巨浪,此际正飞速地向她袭来。她呆如木鸡地站在原地放声尖叫,脸色煞白煞白的。
    郭小蓉被这变故吓得手忙脚乱。祝潼不在,没有人知道徐依怀到底怎么回事。有位年纪稍大的剧组人员把药油递到郭小蓉手中,郭小蓉连忙旋开瓶盖,胡乱地将药油涂在徐依怀的额角和鼻下。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他们都满脸隐忧地看着这个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几乎没有人留意到,有一艘快艇已经静静地停靠在这艘大型游艇的旁边。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徐依怀是否晕船的时候,一把清冷的男声从后方传来,那声音不大,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困惑:“怎么回事?”
    按照原计划,江誉行今天应该跟随剧组一同出海的,但今早却临时出了点小状况,他只得处理后才赶过来。
    刚才还在快艇时,江誉行就看见甲板上的人围成一堆,以为是发生了溺水或其他事故。登上剧组的游艇后,他便疾步走过去询问情况,而距离他最近的小伙子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她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可能是晕船吧。”
    江誉行摘下墨镜,没有答腔。
    原本把徐依怀簇拥在中央的人都自觉地退步,为这个陌生男人让出了空间。他们都在为徐依怀而忧心,因而没有谁询问他的身份,或贸然上他们游艇的目的。
    徐依怀仍然坐在甲板上,她被郭小蓉搀扶着,虽然已经不再发出尖叫,但看上去还是病态十足的。她双目失焦,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领口,似乎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江誉行半蹲在她跟前,使了点力气才将她揪在领口前的手拉开,免得她弄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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