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过鹅卵石花间小道,绕过水榭长廊,来到桃花林中,却发现小姐和春丽已经不在这里了,地上是一大片桃花瓣。
    她们去哪儿了?小姐这些天的脾气易怒,情绪多变,希望春丽别被她折腾,希望自己找到她们后小姐不要怪她行动迟缓,她们等得不耐烦了。
    “小姐,你在哪儿?春丽姐,你在哪儿?”
    春喜四处张望,在桃花林中寻找。在桃花林中找了一会儿,她只好去小姐最近喜欢去的几处地方寻找。
    请问这位大姐,你看到大夫人了吗?
    请问花匠伯伯,大夫人有没有从这边经过?
    请问大娘,你看到大夫人了吗?我,哦,我是大夫人的丫鬟春喜。
    春喜寻找着,有人指点她方向,有人则摇头不知道。走了好些路的她有些累了。
    寻找到距离御史妾室赵姨娘的院子附近,春丽突然看到了一个侍卫双手捧着一个盒子过来。
    这个……她认识也不认识。
    她是御史府嫡长子长媳身边的丫鬟,这个侍卫是御史身边的一个侍卫,她只在小姐进入御史府和姑爷拜堂成亲那一天见过他一面。此人面上有疤痕,别人只要看到过他便不会轻易忘记。
    但是在预知梦中,她还看过他两回,从别人那里听过一次他的消息。
    十二月大雪纷飞的某一天,已经是姑爷妾室的她陪着小姐去老夫人那边请安,看到不远处一名扫雪的老仆突然滑到,路过的他赶忙上前搀扶起老仆,帮老仆拍打身上的雪。
    被扶起的老仆称呼他赵侍卫,谢谢。
    当时她就在想,这个侍卫人丑心热。
    第二年春二月,何府祭祀祖先,怀孕的她陪着小姐站在祠堂外,听到何御史叫他赵明堂,指使他做事。
    隔了几天,何府后院几个媳妇婆子在一起聊天,她经过时听到她们提起赵明堂,忍不住停下脚步听她们在说什么。
    她们说他脸上刀疤太狰狞,尽管是御史大人的侍卫,每月的侍卫月钱很多,可是快三十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估计再过几年要去人伢子那里去买个媳妇回来。
    他人丑心热,他没有娶妻,她也许可以……
    ☆、第5章 五孤注一掷
    春喜走在九曲长廊上,赵明堂走在一条南北向贯穿长廊的青砖小道上。她朝着他即将穿过的长廊道口走去,脚步却越来越慢。他行路的步伐好像是用尺量过的,两步之间的跨度几乎长。
    四目无意间相交,赵明堂迅速望向前方,她临时萌生的决定却随即便坚定了下来。
    赵明堂脚步快,踏上两台石阶穿过长廊下石阶,继续向前走。春喜小跑两步,朝着他的背景嘴唇翕动了几下,然后道:“喂。”她微微颤抖的声音隐藏不住她此刻的紧张。
    赵明堂身体顿了顿,明显是听到了。他微微转头疑惑地望着她。
    春喜看到他黝黑沉默的双眸,顿时很怀疑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够实现。
    见她并没有再说话,赵明堂微微点了一下头继续向前走。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试一试!
    春喜紧紧抓住手中的三把扇子,不疾不徐地叫道:“这位大人,请停一停好吗?”
    她叫他一声大人也没有错,因为大庆皇朝允许四品以上的官员合法地拥有名额有限制的侍卫保护自身。这些侍卫不是普通的家丁护院,皇帝也忌惮手下趁机蓄养私兵,于是由官员支付月钱的侍卫必须在当地官府登记,算作没有品级的编外官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官员,可以招揽六名侍卫保护自身安全,从五品的鸿胪寺右少卿何俊华如果有事外出,还要向父亲借两个侍卫当保镖。
    赵明堂确定这个好似见过一面的漂亮丫鬟有事相求,望望四周便回转身来,礼貌地问道:“姑娘有事?”他声音有些沙哑。
    “这位大人,小女子冒昧地问一下,你现在是否有家小?”春喜微微仰着脸询问道。两人相距三步,他比她高很多的健硕身型让她很有一种压迫感。
    你现在是否有家小?
    赵明堂顿时愣住了,这种话应该是上了年纪的大妈大婶询问年轻男子的话吧?她一未出阁的丫头怎么可以当面询问陌生男子?
    见他不说话,春喜深吸一口气,不吭不卑地说道:“小女子对大人早有仰慕之心,自愿和大人结两家之好,大人可否愿意?”
    赵明堂顿时目光如炬,将她整个人都仔细端详了一遍,才道:“姑娘是大夫人的两个陪嫁丫鬟之一吧?姑娘可有难言之隐?婚姻大事非同儿戏!”
    谁都知道他左额角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不规则暗紫红色胎记,右脸颊有一条一指长的狰狞肉色刀疤。他容貌丑陋,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明白是戏弄他!
    他的声音很冷,如北风刮过,冷得让春喜感觉衣裳下的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大人莫要多心,小女子只是今年已过二八年华,想找个可靠的男子依靠终身。就如大人所知,小女子是陪嫁丫鬟。大人应该知道陪嫁丫鬟的苦恼。小女子不想如其他陪嫁丫鬟那般,所以想自己谋个夫婿。”
    她大着胆子凝望着他的眼眸道,“小女子自知身份卑微如蒲柳,不敢奢望太多,只求个知冷知热的夫婿。小女子觉得大人会是小女子想要的,便厚颜自荐。”
    赵明堂顿时完全了解她的想法了,便道:“鄙人容貌丑陋,并非姑娘所想之人。姑娘厚爱,鄙人无福消受。姑娘容姿上佳,必然可以觅得佳婿。”说完,他微微顿首,转身离去。
    “等等。”春喜早就防备着他要离开,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上衣下摆,“小女子对大人一见钟情。今日偶然撞见大人,自觉不主动,大人便永远不知道有人心中仰慕大人,夜夜难眠。”
    “大人莫非怀疑小女主早就没了清白?小女子还是玉洁之身,只是以后……”
    春喜苦涩勾了勾嘴角,随即语气坚决道,“如是大人接受小女子的情意,小女子可以向天发誓,此生身心绝不背叛大人!”
    赵明堂顿时动容了,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让她仰慕了。他一丑八怪,连女人第一次见到他就恐惧!
    “姑娘请亲放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他语气已经不再那么冷硬了。
    春喜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拉拉扯扯不雅,听他语气稍有松动便连忙放了手。
    赵明堂转过身来,望着眼前这位面容虽然憔悴但也异常秀美的少女,叹气道:“姑娘勇敢热情,难能可贵。只是鄙人粗俗,也自觉和姑娘无缘。所以,请恕鄙人不敢接受姑娘情意。”说着,他疾步向前,迅速离开。
    望着他恍如逃跑的背影,春喜的心宛如沉到水底,感觉又冷又黑。
    她不顾尊严的求嫁,自以为挑选一个外在条件非常差的男子一定能求嫁成功,没想她失败了。
    她低估了赵明堂的自制能力,更低估了他自知之明。只要是个男人,没有几个会愿意娶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吧?赵明堂干脆利落地拒绝她了。
    此人沉默寡言,她倒是不担心他会乱说话,可是距离小姐提到她做妾的时间只有七天了,她再想不出办法,七天后她就算想到了办法也不能实施了,因为那代表着拒绝小姐的决定,小姐会感觉丢脸。小姐最在意面子了,她绝对不会轻饶让她丢脸的人。
    掌嘴、针刺、鞭挞都是小事,万一小姐决定将她发卖,她的下场……
    小姐绝不会把她发卖给普通人伢子,因为那也许会有好人家将她买去。小姐也许会托人将她卖给年老的男人做妾做婢,也许会将她直接卖入青楼。
    不管哪一种下场,都不会比她噩梦中的死亡好。
    她宁可死,也不能让她的祖先、她的家族、她的姓氏蒙上耻辱!
    春喜思考了良久,努力将自己绝望沮丧的心情调整好,继续去寻找她的小姐。
    ○○○
    春喜和赵明堂交谈位置的远处高楼上,一名穿着鹅黄色牡丹绣襦裙的美艳少妇看到着一些,捂嘴轻笑道:“你们都看到了?大嫂的陪嫁丫鬟思春,开始勾引男人了。”虽然距离得有些远了,但她还是看出那丫鬟是伺候大夫人的丫鬟春喜了。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噤如寒蝉,站在美艳少妇身边的中年妇女尖酸刻薄地说道:“呀呀呀,大夫人出生名门,父亲还是个知府,怎么身边的丫鬟如此鲜廉寡耻?啧啧啧,知府的家风呀。”
    “我要不要去告诉大嫂,让她好好管教自己的丫鬟呢?”美艳少妇笑道。她是何家庶出二公子的妻子,京城一崔姓官员之嫡幼女。父亲看中何家二公子的才华,将她低嫁过来。她原本是不乐意地,婚后发现夫婿容貌才华一等一的好,做事精明,还被太子殿下赏识,心中便满意了。只是公婆太偏袒嫡长子,四处打通关系为嫡长子谋了一个官缺,而她那比大公子优秀很多的夫婿还在文华阁中当一个七品主薄。
    “奶娘,你看清楚那男人是谁了吗?”何二夫人崔氏问道,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崔氏的奶妈贾氏自从来到御史府后院便和御史府中有些资历的管事媳妇管事婆子攀谈,认识了很多人,对御史府的了解比她知道得还要多。只是刚才由于角度原因,她看清楚了春喜看不出那男人是谁。
    “小姐,那男人穿着青衣劲装,腰间好像挂着一把刀。御史府会有这样装扮的只有御史大人的侍卫。”
    贾奶娘说道。护院家丁什么的,他们只能挥舞木棍铁棍,不能使用开锋的武器。只是真奇怪,春喜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什么时候认识基本只在前院走动的侍卫了?大户人家规矩严,后院的女眷女仆大多不会去前院。
    “侍卫?”刘二夫人微微一愣,“春喜眼界好真高,居然看中了一个侍卫。哼,她也太不自量力了,自古良贱不通婚,她是贱婢,人家侍卫岂能看上她?”皇家御用侍卫都是王公贵族子弟,朝廷允许配备的高官侍卫则属于良民。
    “呵呵,小姐,说到侍卫,奶娘我想到了一个人。”贾奶娘突然桀桀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也微微抖动。
    好可怕!
    刘二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顿时感觉吹进高楼的和煦春风变成了凌厉寒风。
    “御史大人身边有六名侍卫,其中有一位非常有名。”贾奶娘说道,圆胖的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
    刘二夫人顿时被她勾起了兴致,问道:“如何出名法?”
    “小姐,此人姓赵,脸上天生就长着一块凹凸不平的紫红色胎记,后来为了保护大人,脸上又被划伤了。”贾奶娘道,“我听说府中最小的两位公子都害怕他,有时候御史大人便吩咐他监督淘气的小公子们读书。”御史大人有三名妾室,除了正妻生的嫡长子外还有三名小姐五个公子。
    “脸上长着凹凸不平的紫红色胎记,还破了相?那不是丑上加丑吗?”刘二夫人奚落道。她沉吟了一会儿,道:“春喜不可能挑中这个男人的。不过……”
    她冷冷一笑道,“奶娘,你……”她低声吩咐起贾奶娘来。
    贾奶娘微微一怔,道:“小姐,这事如果被你婆婆知道……”她口中提到的婆婆只能是御史正妻何老夫人。
    “你小心行事,别露出破绽。”刘二夫人淡定地说道。大夫人自恃夫婿是嫡长子,处处表现得高她一等。哼,不过是个外省的知府之女罢了,敢鄙视她?夫荣妻贵,将来谁的身份更高贵些还要看夫婿的能耐!
    伸手轻轻抚摸一下自己的腹部,刘二夫人脸上露出微笑。她的月信迟了二十多天,懂得一点医术的奶娘确定她是有了,她也许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找大夫号个脉,宣布一下。
    ☆、第6章 六春喜忧愁
    不会再遇到一个自由身的年轻男子了,因为这里是后院,外男不得随意进入的地方。
    春喜的心一片灰色,看得周围景色也仿佛没有了色彩。没有五彩缤纷的色彩,她仿佛走进了寒冷冬季。
    她在小姐祖母将她拨给小姐当贴身丫鬟的时候如果哄骗这位老夫人说舍不得离开,也许便不会被拨给小姐了。可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陪嫁丫鬟和贴身丫鬟有什么不同。等到知府大公子娶妻,大夫人带着两个陪嫁丫鬟进府,在怀孕时间将一个丫鬟送给大公子当通房,她才知道陪嫁丫鬟会有这样的命运。
    她不想陪嫁,她便去找知府夫人(老夫人已经过世),说自己容易水土不服,希望别随小姐去京城。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她非要她陪嫁,把她和春丽的卖身契一并当作小姐的嫁妆,由小姐随身携带着进入御史府了。
    她恐惧被小姐送给姑爷当通房,更渴望像某些陪嫁丫鬟,既不做姑爷的通房丫鬟也不被配给小厮家仆,而是保持清白一生。她是肖家女儿,她不能辱没祖先名声,她不能让弟弟有一个做妾的姐姐。
    边走边想,走到一处拐弯处,春喜看到小姐坐在花亭当中,春丽在她身边垂手而立。
    “小姐,这是您要的扇子。”她迅速冷静地收起自己杂七杂八的情绪,恭谨地将手中的扇子递上。
    “春喜,太晚了,我已经不想扑蝶了。”刘玉芝冷冷地说道,眼角瞥一眼春喜手中的扇子。
    春喜拿了三把扇子,一把她夏天常用的描金彩画扇子,两把白纸折扇。她真是聪明剔透善解人意呀,猜到她扑碟是为了拆散蝴蝶,猜到她可能要叫丫鬟帮忙。这个贱婢难道不知道,主人被下人冷静地旁观,经常被下人猜中心思,心中有多恼火?
    “小姐,请恕奴婢找您迟了。”春喜躬着身子的。虽然这是因为小姐离开桃花林乱走动,她不能迅速找到她,但她不能那么说,因为小姐是主人。
    “我已经累了。”刘玉芝不接春喜手中的描金扇子,也不看她,径自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去。
    春喜知道这些天小姐喜怒无常,便收起描金扇子追上春丽,和她肩并肩跟在小姐身后。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春喜依然没有想到改变未来的方法。
    夜晚,她和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坐在小姐姑爷的寝室外守夜,双眼凝望着脚前的地面。
    其实,改变未来也并非只在这几天,因为成为姑爷的妾之后,她只要一直不怀孕,便不会出现被去母留子的未来。只是她不甘心成为男人的妾室,然后慢慢煎熬到老,才有可能获得自由身。
    她渴望自己给自己赎身,她渴望返乡探望母亲和弟弟,她不能在这里继续蹉跎岁月。
    肖家是官宦世家,虽然她祖父因为体弱多病没能做官,但她太祖父当过御史、高祖父当过吏部郎中、曾祖父当过知府、父亲当过知县。
    她还有弟弟,记得他今年应该十岁了。在肖家原籍只剩下孤儿寡母老弱病残的情况下,她必须要想法子帮助他重振肖氏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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