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她都是趴在牧容床边和衣小憩,如今总算有了柔软腹香的锦被,她却感觉格外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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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昏睡了太久,直到三更天,牧容还没有丝毫睡意。身上的皮肉伤在隐隐作痛,他睁眼凝着月纱床幔,想念的滋味逐渐吞噬着他心头的火气。
    头脑清醒过来后,他懊丧地叹气。方才不该跟卫夕那么怄气,瞧她眼睑下的黑晕,应该是好些时日没有睡好。
    不由开始心疼起她来,猜思好一会子,牧容扶着雕镂床围慢慢下了地。穿好皂靴,他拿起披风罩在身上,复又看了一眼软榻上和衣熟睡的君澄,这才蹑手蹑脚的出了屋门。
    这会子他闷过歪儿来了——
    吃醋就吃醋,堂堂七尺男儿,承认又何妨?
    按照君澄方才的说法,他停在了左手边第四间厢房门前。凝着里头的盈盈烛火,他的心窝开始疯狂擂动起来,血液簌簌上顶,让他的头又开始闷疼。
    牧容吸了口凉风,笃定地叩下了手指。然而刚刚触及到,那木门便推开了一条小缝。
    原是没有锁,他略微蹙眉,心道卫夕太过大意了,咽了咽喉,这才悄无声息的踏进了她的厢房。
    毕竟不是显贵之家,厢房都不算太大。他的视线在屋里寻睃一圈,很容易就在东侧找到了拔步床。
    凝神望了会,他抬手掩住唇,无声的扬起唇角。脚步轻抬,皂靴踏在地上没有丝毫响动,走到床边,眸光绻缱的睇着她。
    卫夕翻身朝里,大半边身子漏在外头,像只树袋熊似得抱着锦被。单看呼吸来说,似乎睡熟了。
    这样的睡姿牧容并不陌生,往日在指挥使府,每每当他醒过来,腰间总要扛着她的一只腿。
    他没奈何的叹了口气,微微勾起的唇畔却挂着会心的笑意。突然间不忍心吵醒酣睡的她,牧容怕她着凉,探身上前拽了拽被角。
    察觉到了异动,卫夕吱哼一声,挥手在空中闪了闪。
    牧容心头一凛,连忙直起身子,不敢再轻举妄动。等了一会,或许是她最近太累,并没有被他惊醒。他这才长吁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锦被抽出来,将她的身子盖好。
    “夕儿,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他浅浅低吟,将她面上洒落的乌发拨开,“还好……我没死。”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么怕死,回想起那天的境遇来,他现在都觉得后怕。
    青丝散落在枕边,有些发痒,卫夕抬手挠了挠耳朵。
    牧容一惊,又被吓得一阵心慌意乱。见她咂咂嘴又睡下了,这才如负释重的吁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他挑挑眉梢,没奈何的坐在床边。柔艳的烛光下,她的唇瓣因为呼吸而微微翕动,丰泽的粉色带着些许诱人的气息。
    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他情不自禁的俯下身,只想噙一噙那抹引诱他的粉泽。
    然而近在咫尺时,他却停住了动作。斜斜一缕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腕子上,那串红珊瑚的手链格外惹眼,这便是君澄为她求来的平安锁吧?
    牧容蹙了下眉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卫夕的左手带着他送的玉镯,而右手却留给了君澄。
    在他身边却还带着别人给予的信物,岂不是脚踏两只船?
    这像什么样子!
    刚刚平息的胸口又开始汹涌澎湃,牧容噌一下直起身来,忿忿剜了一眼酣然入梦的可人儿,鼻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厢房。
    莫不是他平日里太过娇惯,才让她得了一身的臭毛病?
    这头刚一跨进自个儿的屋门,就见君澄从软榻上坐起来,纳罕道:“大人,你去哪了?”
    牧容一肚子的火气,面上却毫无异色,淡淡瞥了一眼君澄,坐在圆桌旁倒了一杯茶汤,闷声不吭地呷了几口。
    他分明提醒过君澄,自己已经和卫夕有了夫妻之实,而君澄却浑然不顾,当真让他有些气滞。
    跟随他这么多年,君澄兀自都是个可靠保把的人,如今却怎么开始犯糊涂了呢?
    思及此,他的手指不由地捏紧了茶盏。
    见他沉默不语,君澄走到他身前,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大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要叫陈忠过来?”
    “不必了,本官只是睡不着而已。毒已经不成大碍,只剩下区区皮肉伤,不至于兴师动众。”他气定神闲放下茶盏,一双丹凤眼直直凝着身板笔直的君澄,眼神细细揣摩,倒有些耐人寻味,“君澄,你……”
    他想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却觉得没有切实证据。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心头发慌。
    手背手心都是肉,挖去任何一面,他都会鲜血淋漓。
    他薄唇轻抿,状似欲言又止,清隽的脸孔挂着鲜有的愁态。君澄凝着他,心头纳罕不已,“大人,可是有话要交待属下?”
    天人交战愈发火热,牧容垂眸盯着茶盏,修长的指尖摩挲在过釉的沿口上。
    沉思了好一会子,他扬唇浅笑,意态闲散的说道:“没什么,方才本官去看卫夕了,那个手串是哪来的?”
    “那个……”君澄被他问的有些发懵,直言道:“是属下在安山寺求来的,保平安用的。”
    牧容是个眼尖的,登时就看出了他隐藏起来的心虚,也不道破,面上笑容欲浓,“原是保平安的,样子很好看。”
    他笑的随和,如同春风过境,不知不觉间就能让人卸下所有的防备。
    君澄也随着他弯起笑眼,遽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襟里拿出一串东西,“这个是给大人的。”
    牧容狐疑地看过去,只见他手中是一条和卫夕一模一样的手串,只不过那平安锁磕碰了一个小角。
    “方才掉地上了,有些破损了,还望大人不要嫌弃。百姓们都是这遂邺安山寺挺灵验,只要大人和卫夕永享平安,属下也就心无他念了。”君澄顿了顿,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看向他时,摆正神色道:“一些事……大人只管放心便是,属下绝对不会僭越的。”
    即便是指挥使念及多年情谊并不道明,他也心头有数,这便是多年以来形成的默契,只是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想法。
    在他看来,情爱分为多种。他的肩头还背负着更多的责任,论程度来讲,他的确不及牧容爱的炙热。更重要的是,牧容身为皇亲国戚又身居要位,唯有这样翻手云覆手雨的男人才能在锦衣卫里保全卫夕。
    有知遇之恩的堂上官,以及他的心仪之人,他谁都不想失去。若想鱼和熊掌兼得,他唯有退到一个隐匿的黑暗地带——
    化身为盾,沉默守护。
    这便是他的自知之明。
    ☆、第五十九章
    这天,牧容几乎是一夜无眠。当晨曦突破云翳之时,他站在窗前朝外看去,温雅的面容不动声色,唯有眸中映着一泓清冷碧天。
    君澄拿了药汤从门外进来,放在檀漆圆桌上,这才携着披风罩在他身上,“大人当心着凉,药汤熬好了,正是七分热,先喝了吧。”
    牧容淡淡嗯了声,自个儿绑好系带,踅身走到圆桌前。那骨瓷小碗里药香袅袅,苦沁中透出丝甜头来。
    他蹙了下眉,端起汤药仰头喝了进去,一品未品,却又遗留着一股甘味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散。这种感觉就像他兀自说服自己面对某些事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心头却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君澄接过空碗,复又为他斟上一杯清茶,“大人请用。”
    他接过来漱口,意味深长的瞟了一眼神色认真的君澄。万千念头绕过心间,他最终还是维持已见。
    罢了,有些事他全当不知道算了。既然君澄昨夜已经表态,那他没有不信他的道理。至于卫夕那边,她也曾经说过,只会把君澄当做铁哥们。思来想去,他也愿意信她。
    手心和手背都要保全,这才是他的能力。
    这么想着,心境遽然变得阔朗起来。
    得知锦衣卫指挥使苏醒之后,徐员外拖家带口的前来请安,“小人徐广源,见过指挥使大人!”
    “见过指挥使大人!”夫人和唯一的女儿徐婉宁跪在他后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牧容早早换上了君澄准备好的锦袍,玄青色的绸缎底子,上头用黛蓝丝线绣着八宝祥云纹,淡雅又不失雍容。绾一鎏金发冠在头,衬得面色如玉,连脸颊上的一道细长血痂都变得别有风味。
    徐婉宁偷偷抬眸觑了一眼,心道这人生的真是俊俏,那面皮儿像女人似得嫩滑,但那眼神都能勾人,难怪官爷姐姐对他这般上心。
    “起来吧。”牧容曼声应着,并未留意到堂下一道打量的眼神。
    “谢大人!”
    徐家叩头道了谢,不敢怠慢,即刻就站起身来。
    正堂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大气不敢喘。抛开妇道人家不说,徐员外自认为见多识广,此刻也有些局促不安。
    面前之人乃是圣上眼前的红人,锦衣卫的堂上官。样貌如传言般丰神俊朗,看他的时候笑容艳艳,但眼神却是个凌厉的。稍稍对视,他就觉得心头发怵,毕竟锦衣卫……不是什么好地方。
    救了这堂上官,谁知是福是祸。
    不过老和尚说了,他命中有贵人。把住这一点,他忽然变得底气十足,壮着胆子道:“这头瞧见您没事了,小人也就心头安稳了。”他觑了觑对方的面色,“不愧是指挥使大人,自然是有菩萨保佑,真是福大命大。”
    他整个人乐颠颠的,原本就是中年发福的体态,这会子看起来像只会笑的矮冬瓜。
    若是寻常,这谄媚的话牧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本就不信什么菩萨。不过细细沉思,这段时日貌似菩萨真的没少帮他忙。
    最起码,派了个人救他。
    “本官能安然无恙,也多亏了徐员外出手相助,这份情本官记下了,已经命人向圣上替徐家请赏。”牧容端坐在太师椅上,大病初愈,神态还带着丝浅浅的慵懒。
    圣上封赏该是何等殊荣?这远比挣银子强得没谱!
    徐员外闻声抖了三抖,圆睁着眼睛,每根汗毛都在幸福的战栗着。贵人,指挥使大人果真是他徐家的贵人!
    他急促的呼吸着,面部因为兴奋涨的通红。
    同样喜不自胜的徐夫人见老头子突然泛起来了呆傻,赶忙用手捅了捅他的腰窝子。在徐员外木讷地斜眼看她时,她横眉冷对,给他一个示意的眼神:这个没见过世面愣装见过世面的废物,赶紧道谢啊!
    多年的夫妻早已养成了默契,徐员外登时如梦方醒,倏尔回过头来,急急忙忙道:“小人何德何能,受此殊荣,简直是惶恐不已。”
    他正要躬身叩首,牧容却含笑制止了,嗓音纯澈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否的意味,“不必摆这出客套事了,徐府力保圣上亲军,赏赐自然是理所应得的。”
    送上门的没有不要的道理,徐员外心里乐开了花,识趣的不再推辞,面上格外恭敬地道:“那……小人谢过指挥使大人!”
    牧容扬唇一笑,视线在屋里寻睃一圈,落在样貌还算英俊的唐子身上,话锋一转道:“想必这位就是前去遂邺送信儿的唐景吧?”
    唐子一愣,旋即拱手道:“小人唐景,见过大人。”
    他穿着不凡,面上荣辱不惊,答礼的手法又是个老练的,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习武之人。牧容微微颔首,不由赞道:“真是一表人才,徐员外,这可是你的养子?”
    徐家人丁不旺,几代单传,到徐广源这里只有一个女儿。别看徐员外在外头乐善好施,这徐夫人委实是个母老虎,几十年霸者他,一房妾室都没敢娶进家门。
    牧容的话简直触及到了他的伤心事,徐员外尴尬的叹了口气,“不是,这是小人的护院家丁。”见牧容面上略有惊讶,他复又补充一句,“不过唐子年少丧父,自幼养在我徐府,小人待他也宛若父亲。”
    这点唐子也认同,“是这样的,小人跟老爷虽不是父子,但亲如父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往徐婉宁方向瞥了瞥。恰巧徐婉宁也抬眸看他,视线在空中胶着一霎,即刻就弹开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牧容眼明心亮的捕捉到了两人这个细微的小动作,特别是那徐婉宁,尽管努力保持着端庄,但面颊还是染上了不太雅观的红晕。
    像是对儿有情人,牧容心里猜思着,眉眼继而变得柔和,徐徐道:“有如此勇武精巧的家丁也算是徐家的福气,且要好好对待才是。”
    堂上官发了话,徐员外自然谨听教诲,呈敬道:“是,小人铭记在心。”
    牧容温然点头,“本官还要在徐府叨扰几日,希望不要太过麻烦你们才是。”
    “哪里哪里,这是小人的荣幸。请大人不要记挂在心,只顾好好养伤便是。”徐员外见待的时间不短了,指挥使还有伤在身,索性拖家带口的告退了。
    人走干净了之后,牧容呷了口茶,面上气定神闲,眼光却一直往院子里瞅。已经快日上三竿了,还没见到卫夕的影子。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睡了,也不知过来请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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